夕颜不解的歪了歪头。
穆云承眸光清而浅,愈发衬得他遗世而独立。
他抬手碰了碰女娘攥紧的五指,见她没有抗拒,便极其自然的包裹进掌心,转身朝岸堤处行去。
“从今日开始,我便寸步不离的守着阿颜,即便是我入宫赴宴,你也要伴我左右。”
他掌心温热,令人心安。
夕颜低了低头,小跑着跟在男人身后。
蛊虫驭心,自是经不起折腾,抵达府门时,她的额前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有守夜的婢女正裹着棉衣靠着红柱打着盹儿,听见声响,急急跑上前想要拉开门栓。
夕颜指尖一凉。
穆云承已经松开大掌。
她心中倏然升起一丝失落,然,下一刻,她忽然脚下一空!
穆云承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婢女拉开房门,见到自家世子正抱着一抹娇俏的身影,微微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世……世子……”
“给颜侧妃收拾一下行李,明日回广陵。”
夕颜瞟了一眼婢女诧异的瞩目,微微侧过头去,将小脸埋入穆云承怀抱。
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虽给了她安稳,但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也在所难免了。
第42章 无赖弟弟
第二日,南梁世子穆云承宠爱新纳侧妃一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向广陵。
南梁王自然十分欣慰。
穆云承一直清心寡欲,自南疆公主过世后,他更是断情绝爱,拒了一个又一个身份不凡的贵女。
南梁王一直在为子嗣一事发愁,甚至一度想着,南梁若让穆云承继位,恐后继无人,如今听到他纳妾,自然欣喜万分。
众人皆是想见一见这个令穆云承折腰的侧妃,究竟是何模样。
所以当穆云承的马车一入广陵,四周便围满了看客。
长在暗处的苔藓,终究惧怕光亮。
夕颜颇有些局促的搅弄着衣摆,左顾右盼,生怕晃动的帘布被人掀开,她所有的尴尬都无处遁形。
穆云承轻轻放下书卷,笑靥隐隐。
“阿颜此刻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公主的影子。”
说到这里,他自顾自的轻笑道,“按理说,公主时常受南疆的子民敬仰,这样的场合,本该习惯了才是,可她却害羞的紧……”
夕颜怔了怔,五指一收。
她不知如何接话,直到马车一顿。
“哪个颜侧妃?莫非就是那个勾引兄长的狐媚子?”
这一声质问,声音不大,芍药跟在队伍的最后,并没有听见。
穆云承刚下马车,夕颜便从帘布后探出一双含着怯意的墨眼。
正当她扫视四周时,一个身影正悄然朝她身边靠近。
只是须臾,视线被阻,夕颜失声惊呼出声!
对方戏谑一笑,却被夕颜抬手推出去老远。
背后撞向软塌,他吃痛一蹙眉。
借着晃动的帘布,夕颜终于瞧见了来人。
是穆云翊!
他再过两年就要行弱冠之礼了,可那一身的顽劣之气,却丝毫不见收敛。
他的模样与穆云承有几分相似,面如玉,发如墨,高雅俊俏,可偏偏那双眼睛生的极为狭长,眼尾处的轻浮之态与他的母亲惠妃如出一辙。
“嫂子,你会武功啊?”
他不甚在意的拍拍手,正要仔细去瞧夕颜的容貌,就见帘布忽的被人掀开,穆云承急急伸出手臂,将女娘揽进怀中。
“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能招惹的。”
穆云承神色晦暗,声音也泛着冷意,其中透出的警告,叫包括穆云笙在内的众人皆是变了脸色。
穆云翊耸耸肩,“不惹就不惹,我也不稀罕。”
穆云笙还要开口,芍药却已经随众婢仆进入府邸。
穆云承抬了音调,“穆云笙,现在,滚出世子府,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家法伺候,你可听明白了?”
白祁的爪牙,已经渗透进了南梁的朝堂,仿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等待收紧。
这些穆云笙自然不明白,她只是面带惧意的控诉道,“兄长,你变了,你变得和父王一样,被狐媚子遮住双目了!”
她的眼泪簌簌而落,最后小脸憋得通红,只能转身跑出府门。
而穆云翊却置身事外的抱着胳膊,最后饶有兴致的对上夕颜灵动的墨眼。
他好奇着上前,想要凑近了看,“嫂子这双眼睛同公主一样,甚美啊!”
穆云承转身,将夕颜护得更紧了。
“哥哥,别小气嘛,公主是正妻,你藏得深也就罢了,如今这女人只是个侧妃,说得直白点,不过是个妾室,这王位我都不同你争了,一个女人,你玩腻了,送给我又何妨?”
“来人。”
穆云承一出口,身后齐刷刷的上前数十个将士,“是!”
“把这满嘴荒唐言的登徒子扔出世子府……”
穆云翊诧异往后退了半步,模样颇有几分诙谐,“别别别,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说着他重重一拂袖,似要找回些气势,“瞧你宝贝的,我总有机会单独见她,本世子就不信了,今晚元日,你还能带个妾室入宫不成?”
穆云承抬了抬下巴,将士腰间的长剑猛地一抽!
“你最好能把她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穆云翊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婢女各自忙碌,芍药挪动着脚步,慢慢走到夕颜身边。
穆云翊的放话与挑衅,元日王宫的喧嚣与世子府的冷清,无疑助力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芍药将暗示递送。
然,夕颜还未回应,穆云承带着暖风的气息便沿着面门喷洒而下。
“先随我去温泉殿,我陪着你沐浴,晚上随我一起,入王宫,在我身侧赴宴。”
“是。”
夕颜恭敬垂眸,眼角瞟向芍药,无奈耸了耸肩。
芍药咬了咬银牙,将五指拢进衣袖,暗暗攥紧。
夕颜不再理会,只是抬起眼帘,朝高处的温泉大殿眺望而去,恍惚间,远处的幽篁似有人影晃动。
第43章 “她,不是你能惹的”
夕颜错愕的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穆云承的轻笑打断。
他宠溺道,“莫怕,有我在,断不会让宫里的女人欺负了你去。”
他的嗓音,泠泠如山泉,像极了在她耳边诵着最动听的情诗,饶是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夕颜还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不等芍药开口,穆云承强势将夕颜打横抱起。
他迈着沉稳的脚步,经过九转十八弯的回廊,徐徐往高处行去,最后终于抵达汤池大殿。
入殿后,穆云承轻声吩咐道,“都出去吧。”
婢女诧异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
一众人掩面,轻笑着退出房门,夕颜听不见动静后,才从穆云承的怀中探出脑袋来。
她转动着墨眼,左右瞧了瞧,久违的熟悉伴着氤氲的暖意沿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穆云承这才将她放下,歉意道,“情势所迫,还望阿颜见谅。”
夕颜知道穆云翊的德行,但她其实是不解的,既然穆云翊没有争夺权势的心思,何故一再挑战穆云承的底线?
见她不语,穆云承有些为难,“白祁的爪牙无孔不入,穆云翊又任性妄为,阿颜如今瞧见了自己的处境,也知日后与我亲昵的举动还会发生……”
“我没关系!”
女娘声音细软,越是焦急回应,越是带上了几分靡软,“世子乃君子,我……并不惧怕,也……也不抗拒……”
穆云承蓦的转身,淡淡道,“去沐浴吧,我守着这里。”
“哦。”夕颜被他的冷淡止住话头,只好转身。
温泉上升腾着雾气,远远瞧着,甚是缭绕。
夕颜褪去外衫,缓缓将身体没入池水。
这一座温泉殿建在高处,地势极为险要,可饶是如此,夕颜依旧警惕。
素白的帷帐垂落在四周,将她周身环绕。
不远处,窗户露出一条缝隙,许是婢女走得匆忙,忘记了关紧。
穆云承听不见声响,隔着屏风柔声问了句,“阿颜,可还安好?”
夕颜转头,应了一声,“安好。”
霎那间,有冷风吹动纱帐。
夕颜再度转过头来,这一瞧,那条缝隙不知何时已经敞开!
身后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夕颜竖起耳朵,想去辨析着来者的方向,本以为对方会悄无声息的出击,却不曾想,他竟甩开靴子,径直跳入汤池!
男人的大掌扣向夕颜的肩膀,收紧后将她径直提出泉水,本想着览尽芳华,可奈何眼前的女娘,竟穿着严丝合缝的束胸。
夕颜的错判只是一瞬。
她抬手打落男人的拉扯,闪身钻入泉水。
那人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女娘出现的方向,可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被一双柔荑扣住咽喉!
“穆云翊,你聋了吗?世子提醒过你,离我远点。”
说罢,她慢慢收紧指尖。
“咳咳……”穆云翊眉宇间升起一抹痛楚,但他依旧笑得吊儿郎当,“嫂子,你真无趣,洗个澡还穿这么多……”
“闭嘴!”夕颜咬了咬后槽牙,一抹狠厉溢出墨眼。
“你若……杀了我,哥哥他……就会被当做……言而无信的小人……”穆云翊断断续续的提醒着,即便是濒临死亡的边缘,他的脸上也无一丝惧意,仿佛算准了眼前人不敢下死手。
最后关头,夕颜果然收了力。
穆云翊得了自由,挣扎着攀上石壁。
他缓了一会儿,又肆意一笑,抬手捧起一把泉水,将绯红的面颊埋进那一抹幽香中。
“嫂子洗过的温泉,果然比平日里令人陶醉……”
他自顾自的低吟了片刻,见岸上人并无动静,眉心一蹙,孩子气般的冷哼一声,“哥哥,你的女人险些杀了我,你还冷眼旁观?”
夕颜蓦然转过头去。
氤氲缭绕的雾气中,穆云承正执着浴袍款步而来,见夕颜愣怔着,又以最快的速度精准丢下。
夕颜抓住,将肩膀裹紧,最后没入水中,不再言语。
“我警告过你,她,不是你能惹的。”
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可夕颜瞧得清楚,穆云翊竟微不可查的打了个冷颤。
“你答应过父王,要护我一世周全,如今父王还未西去,你便想着食言?”
昔日的顽劣褪去,夕颜在穆云翊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不甘与落寞。
“我护你可以,但你若执意找死,我绝不阻拦。”
穆云翊死死盯着岸上的男人。
他无暇,高尚,不染尘埃。
而他自己,低俗,顽劣,混账不堪。
似是赌气般,穆云翊懒懒一笑,“找死?我怎么知道,温婉动人的嫂嫂,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第44章 专宠
方才的脆弱不见了踪迹,穆云翊起身,拖着湿哒哒的衣袍慢慢爬上台阶。
他哂笑,狭长的眉眼带上一抹促狭,“哥哥,为何嫂子沐浴,你却不敢直视?”
夕颜心中一沉!
这个穆云翊,竟有如此惊人的洞察力!
他绝非表面那般草包。
思忖间,穆云翊又意味深长的凝视了片刻水中之人,目不斜视道,“你并未被我哥哥沾染,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仰面一笑,“你,还是未嫁之身,是不是?”
“出去。”穆云承轻瞥一眼笑得开怀的少年,周身又寒了几分。
“你不承认?”穆云翊兴致盎然,“没关系,待我寻了机会,一定,亲自验证。”
最后四个字,满满皆是挑衅。
可穆云承却抬手扯住少年的臂弯。
他径直走向方才的窗台,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将气焰嚣张的少年扔下高台。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被他激怒。
“世子,从这里扔下去,他会不会没命?”夕颜有些担忧,现在的关头,穆云翊纵使应该被千刀万剐,可他也断不能在穆云承的府上出事!
“自会有暗卫救他。”
穆云承关上窗户,锁死后,转头望向水中的可人儿。
迎着蒸腾的雾气,他对她报以歉意的浅笑来:
“我在父王面前发过誓,即便是牺牲自己性命,也要护他安危,君子一言既出,金玉不移,便是这一句承诺,令他愈发放肆。”
“为何要你以性命相护?”
夕颜不解蹙眉,“你才是这南梁的天下之主,若真到那一日,只留这么个顽劣不堪的绣花枕头,南梁的江山,何以为继?”
穆云承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高远。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夕颜慢慢放缓了语气,“世子自有思量,是夕颜多嘴了。”
穆云承一笑。
“时候不早了,阿颜动作快些,元日晚宴,迟到了,又该让惠妃寻到把柄了,届时她喋喋不休起来,阿颜也会头疼。”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轻淡,如这生生不息的活泉水,将夕颜方才的不适如数驱赶。
出了温泉房,天色已经黯淡。
夕颜在穆云承面前站定。
鸦发半干着,发尾还在滴着水,脸颊未施粉黛,却通透红润,墨眼含着怯意,便这般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穆云承展颜,从婢女手中接过雪氅,披在她的肩上,指尖灵动,顺势打了个蝴蝶结。
可夕颜依旧惴惴不安。
她从未出席过如此盛大的宴会,即便是前世,也还未等到这样的场合,她便已经香消玉殒了。
“世子,我……我还未上妆……”
“不必,”穆云承嘴角一扬,“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睡出醒,任何点缀,都会折了阿颜的容貌。”
这份夸赞,虽是由衷赞赏,却盛上了疏离。
夕颜垂了垂眸,鸦睫如小扇,遮住满眼的落寞。
晃神间,穆云承已经牵起她的柔荑。
马车驶来,穆云承将掌中人扶上车厢,帘布坠落的瞬间,二人便极其默契的松开五指,各自拉开距离。
车厢中燃着熟悉的雪松香料,烛光晃动,摇曳着将穆云承的侧脸映照的温润闲适。
他执着书卷,与夕颜交代着细节:
“你虽是我的侧妃,可世子妃已故,你独得我专宠,不必看人脸色。”
夕颜消化着前世今生的记忆,软着嗓子试探问道,“是针对惠妃娘娘吗?”
穆云承微微皱了皱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