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容正逆着人潮朝她望着,明明是欣喜若狂的神色,可她眼底的凉薄与挑衅,却是让夕颜顷刻间背脊发寒!
是芍药!
定是白祁,定是他害怕自己如前世那般背叛他,故意安排恨她入骨的芍药来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穆云承,这样小小的愿望,难道都要化为泡影吗?
想到这里,夕颜气得浑身颤抖,可芍药的声音却已经飘进耳畔:
“姐姐,芍药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一落,她便低头望去,见夕颜与穆云承正亲昵的牵着手,短暂一怔。
穆云承回首,面色温柔如水,“阿颜,这是谁?”
芍药的名字,夕颜早跟他说过,更何况,他大掌中的柔荑,已经变得潮湿。
见她不语,穆云承很自然的揽过女娘的肩膀,五指收紧,不着痕迹的捏了捏她的肩头。
夕颜回过神来。
“妹妹,你怎么来了?”夕颜顺势往穆云承怀中靠了靠,一副小鸟依人的娇羞模样。
似乎觉得眼前的人本该避嫌,可真实的举动却令她费解,芍药眉宇间蹙起短暂的不解来。
然,下一刻,她便收敛神色,眼眶一红,急急抓住女娘的衣袖。
“芍药无处可去了,请姐姐收留我!”
说着她便要屈膝下跪,四周的人群关注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
夕颜左顾右盼,最后压低声音,“世子,我想与妹妹单独说话。”
穆云承点头,不到一刻钟,芍药便跟着夕颜进了一间酒楼的厢房。
姊妹情深的模样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轰然倒塌,夕颜嫌恶的甩开芍药的拉扯,神色淡漠道,“你怎么来了?”
芍药嗤笑,“你当然不愿我来找你,你怕我撞击了你与穆云承的奸情,告诉世子,你小命不保!”
夕颜挑眉,“我是世子亲手培养的细作,为了世子的宏图大业,我愿意牺牲清白之身,穆云承喜欢我,我便做他的妾室,如若不然,我会另想它法。”
见芍药要反驳,夕颜话锋一转,“我不像你,只能做最下等的粗使婢女,在穆云承枕边,我能获取的消息可比你要多得多。”
芍药语噎,尖声质问道,“穆云承凭什么会看上你?夕颜,别以为你这一番说辞能糊弄世子,你连我都说服不了!”
“穆云承看上了我的眼睛,”夕颜居高临下的睨了芍药一眼,“世子不是也因着我这双眼睛对我另眼相待吗?芍药,你若生着同我一样的眼睛,说不定也能被两个世子轮番宠,谁让你命不好?”
芍药双拳紧握,怒目而视了许久,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腔的愤愤忽然消失不见,只剩下趾高气扬的得意。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粒红色药丸,高傲的抬起下巴,“夕颜,世子说了,以后你的止痛丸,得由我来给,若你不听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森寒的尖锐刀尖抵上颈动脉。
第38章 爱,当然爱了
芍药失了声,方才的傲气荡然无存。
夕颜花手镯温婉,衬得眼前的女娘如水般可人。
可暗槽中耸立的刀尖,却泛着刺骨的寒意,尖端挑开薄白的玉颈,芍药微微仰着后脑,脸色惨白如纸。
“夕颜,世子说了,你敢杀我,他便立刻抓你回邺城,关入水牢,折磨致死!”
夕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殷红的血沿着浮雕花瓣渗入银色纹理。
“芍药,我的止痛丸,也是你配扣留的?”
话一出口,芍药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夕颜在心中冷笑。
白祁给了她半年的剂量,前几日还魂蛊发作,她吃完了最后一粒,本以为白祁要断她一段时间,以示小惩,她还想着,蛊毒发作时,如何避开穆云承,没想到芍药的药,送的如此及时。
手镯的凹槽,足以放下半年的量,这是这么久以来,她与白祁心照不宣的默契。
见芍药已经在濒死的边缘徘徊,却依旧垂死挣扎,夕颜收回暗器,抬手扼住她的咽喉。
“芍药,你私自扣我药丸,世子知晓后,只会认为你该死,你死了,自然有其他女人接替你的任务,这一年来,邺城世子府,我得罪的女人数不胜数……”
芍药偏头想要摆脱禁锢,却被夕颜一巴掌掴在脸颊!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芍药算什么?你真以为监视我的人,非你莫属?”
芍药眼眸猩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道,“方才不过是我大意,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话音一落,夕颜径直将她甩到床榻边缘。
“我给你机会。”
女娘的声音沉沉坠下,如诡秘之气,在肌肤上激起此起彼伏的战栗。
无端的,芍药牙关一颤。
但她依旧不死心的挺直背脊,做好了最完美的防御之姿。
她正要谨慎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夕颜的身形早已如同鬼魅,不偏不倚,稳步朝她袭来。
原本停滞的空气似乎一瞬间碎裂,细碎的汗珠沿着芍药额前慢慢渗出,汇聚,滴落……
她僵直着背脊,耳边是令她不寒而栗的告诫,“交出世子让你带来的所有止痛丸,否则,我不介意,将你这一年所学,全数废去!”
芍药颤抖舌尖,含糊吐出一句,“雀桥处……第三个桥洞,最中间的石块……”
夕颜收回力道,抬手拍了拍掌心。
芍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许久,她才回复神志,低低道,“世子说了,让我与你一起,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带着我……”
“能走到哪?”夕颜拿出锦帕,用桌角的清酒打湿,慵懒擦拭着手镯上的血渍,淡漠的眼皮连抬起都觉多余。
“去广陵。”
三个字一出口,夕颜手上的动作一顿。
广陵?为何要去广陵?她并没有听穆云承说过啊……
见她不语,芍药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今夜子时,世子让你想办法去雀桥处见他,具体事宜,他亲自跟你言明。”
夕颜转头,望向窗台上的断枝红梅。
一月之久,该面对的,终究还是来了。
思忖间,身后响起了芍药不解的控诉,“夕颜,你究竟爱不爱世子?若你真的爱他,何以能如此坦然的爬上穆云承的床榻?”
夕颜收回目光,微微侧过头来。
她轻笑一声,不甚在意道:
“爱,当然爱了,我爱每时每刻的世子,雷霆雨露,皆是世子的恩泽,我爱他,胜过爱自己呢……”
似是觉察到了眼前人虚情假意的敷衍,芍药神色一暗,“你莫要撒谎!难道只是因为世子打了你几鞭,你便弃他昔日对你的情于不顾了吗?夕颜,你在穆云承身下时,难道不会觉得羞愧?”
夕颜扯了扯唇角,笑得讳莫,“芍药,你以为,世子后院的女人,那么好当?为了得到世子想要的,就算让你去取悦最邋遢的乞丐,你也断没有说不的权利。”
见芍药似乎被吓住,夕颜却觉得意兴阑珊,她拂了拂衣袖,正要拉开房门,就听身后又响起了一声质问,“夕颜,你武功哪来的?明明在南疆,你手无缚鸡之力……”
“穆云承教呀!”夕颜转头,短促的笑了一声,无辜蹙眉道,“这一个月,穆云承手把手教我防身之术,辛苦极了,妹妹,来日方长,你安心住下,我也可以教你。”
芍药自然知道她在插科打诨,并没信上半个字。
她的武功,哪里是这半月才有的?
只不过,如今这女人寻到了身手不凡的缘由,再也不怕她揪着这件事使绊子了罢了……
房门应声而开,明灿灿的光亮透过屋檐,撒在女娘如黑曜石般的星眸中。
穆云承正斜倚在红柱边,双手抱怀,颇有几分肆意的静静望着她。
夕颜深呼吸一口,慢慢走上前去。
“如何?”
短短两个字,却极为默契的让两人对视一笑。
夕颜踮起脚尖,柔荑覆上穆云承的耳廓,清甜的气息伴着轻清软语,将他周身环绕,“白祁派人监视我了,我拒绝不了,世子先允了她,再做打算,如何?”
与此同时,芍药早已整理好衣物,款步走出房门。
不远处的屋檐下,两个身影交织,耳鬓厮磨,俨然一对璧人。
芍药愤愤握了握拳,远远立着,等着穆云承的宣判,仿佛自己的去留,完全捏在眼前的女人手中。
芍药心中的不平,早已濒临爆发的边缘,这个女人,曾在南疆地下奴隶城时,一直匍匐在她脚边苟延残喘,如今到了中原,竟骑在了她的头顶,这叫她如何忍受得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只能低眉敛目的立在一边,直到穆云承微微点头,她心中的巨石才算落地。
来之前,白祁警告过她,若无法留在夕颜身边,回去等着她的,便是五十狼牙鞭。
那鞭子她领教过,简直叫她生不如死。
日暮时,芍药亦步亦趋的跟在夕颜身后,重新回到穆云承的府邸。
之前芍药做粗使婢女时是易容的,眼下以真容示人,四周倒是没生出怀疑来,皆是将她当成是穆云承宠妾的妹妹。
于是,她如愿做了夕颜的贴身婢女。
夕颜走到哪里,芍药便跟到哪里,唯恐错过任何可以搬倒她的细节。
终于,晚膳后,夕颜以侍奉穆云承为由,将芍药甩开,单独进了穆云承的寝房。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闭。
穆云承听见动静,慢慢抬起眼帘。
他端坐在桌案边,眸光平淡,与女娘灼灼的注视截然相反。
“怎么了?”望着女娘欲言又止的模样,穆云承脸上漾起不解来。
“世子,”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我如何才能不惊动你的守卫,经雀桥回南阳河北?”
她话音一落,便好似在穆云承周身见到了突如其来的霜雾,那霜雾,裹挟着雪松的香,冷冷涌入她的鼻息。
这一刻,雪松莫名就失了昔日的暖。
“你要见白祁?”
第39章 留下些痕迹
“嗯,他说有任务交给我,等我了解了具体详情,再同世子商议对策。”
夕颜神色坦荡,言辞恳切,可这却丝毫不能叫穆云承心安。
穆云承慢慢起身。
“南阳河守卫森严,消息也封锁的紧,你在我身边的消息应该还未传到他耳中,若他得知,你已是我的妾室,当如何对你?”
他抬步向夕颜靠近了些,如玉的面容似笼上了一层阴郁,“他会信吗?会对你用强吗?你,会再受伤吗?”
一向惜字如金的男人,用一连串的发问,沉沉砸向女娘。
夕颜愣怔着,微微张了张双唇。
他在担心她?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穆云承原本抬起的手臂又兀自垂下。
他轻叹一声,“我若派人护你,便会让白祁生疑,这是个死结。”
夕颜心中有暖流涌出。
她展颜,柔声安抚道,“无事,不管如何,我身上都不能再有伤,白祁也会顾忌这些,所以,他最多打我几巴掌,我受得住的。”
“阿颜……”
穆云承脸上漾起怜惜之色,他张了张口,觉得不管哪一句安慰,都显得那般苍白。
夕颜不甚在意的吸了吸鼻子,但很快,她就想到了穆云承方才问的,“他会对你用强吗?”
会吗?
白祁的占有欲几近病态,这一年来愈发强烈,若他得知自己现在是穆云承的妾室,会不会亲自验身?
她能利用的,除了自己对白祁的痴情,还有什么呢?
若他要求,她如何拒绝?
得想个办法让他自己放弃才是……
夕颜的思绪百转千回,穆云承也不打扰,只是安静的望着她,直到她抬头,墨眼一亮。
可下一刻,一抹红霞立刻浮上脸颊。
“有何良策?”他嗓音清润,掺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嗯……”
小女娘搅弄着衣摆,脸上的红晕像是要淬出水来,“白祁若是瞧见证据,兴许会心生厌恶,断了非分之想的念头……”
“好,阿颜想我如何提供证据?”
男人的眸,清澈如泠泠山泉,一眼便可见底。
夕颜与他对视一眼,匆忙别开视线,自惭形秽。
“阿颜,我如何才能帮到你?”
见她不语,穆云承声音又柔了几分,如清风拂至睫羽,气息干净。
“世子,你能否在我身上瞧得见的地方,留下些……痕迹……”
女娘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经是声如蚊蚋。
穆云承终于反应过来!
他修长的骨节微微一弯,虚虚置于唇边轻咳一声,又转身按上桌案。
“不妥,这是在亵渎阿颜,云承惶恐……”
“我是你的妾室,若干干净净的,难免惹人怀疑,只是在脖颈处留下些即可,白祁瞧见后,会抗拒……”夕颜急急解释一句,但望着穆云承尴尬的背影,她又失望道,“也的确有些为难世子了……”
她抿了抿唇,安慰着自己,“没关系,兴许白祁真的会放过我……”
尾音还未落下,就见穆云承挺了挺背脊,慢慢转过身来。
暮色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寝房,房内并未掌灯,可穆云承如玉的面容却泛着薄薄的光亮,如明珠生辉,照的所有污浊都不见了踪迹。
他抬步,大掌绕至女娘脑后,将她带到胸前。
夕颜顺从的随着他五指的力道偏过头,恍惚间,有温热的触感沿着锁骨散开。
月白的长衫,如瀑的墨发,夕颜好像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
饶是掌握着主动权,可夕颜能感受到他僵直的身躯正收着力,生怕不留神,惊了怀中乖顺的幼鹿。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承终于放开她。
几乎瞬间,他又转过身去,双手撑着桌案,暗自咽下嗓间残存的清甜。
下一刻,一枚暖白色玉佩被他推到桌角。
“拿着这个,守卫不会拦着你,你可以说,是趁我睡着了,偷拿的。”
说着他抬手握住已放凉的茶盏,仰头饮下一口。
因为饮得急,有茶水沿着嘴角流下,水滴划过他滚动的喉结,遽然没入衣襟。
夕颜觉得双膝发软。
她想抬步上前取玉佩,可一抬脚,便像从云端坠落,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前栽去。
穆云承眼疾手快,稳稳勾住她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