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呀……”
女娘对他的评价根本不在意,只是虚虚抱怨着,神色恹恹。
白祁不再理会,只是继续行着,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寝房。
医者已经等候多时。
他在白祁的示意下,给夕颜做了一通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她是因为头部受到了重创,暂时失明了。
“要多久才能康复?”
白祁回首,见婢女正一勺一勺的给她喂着清粥,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个说不准,”医者捋捋胡须,面带忧色,“姑娘后脑的伤是旧疾,如今又遭重创,实属雪上加霜。”
“旧疾?”
白祁思量了片刻,想到了一年前初见她时白彧的暗杀来。
那时,她的确后脑出过血,而他也未上心给她医治。
久违的酸楚涌上心头,白祁咬咬牙,十分抗拒的压下这股令他不适的异样。
“吃完饭,给她梳洗一下,脏死了。”白祁嫌恶的拂了拂衣袖。
婢女诺诺点头应了一声,直到白祁走远了,才小声嘟囔一句,“天气不甚太热啊,姑娘身上也没有异味……”
“让你洗你就洗,哪来这么多废话……”
一番折腾,窗外的天色早已大亮。
夕颜沐浴完,侧卧在榻上,苍白着小脸问道,“天亮了吗?”
婢女有些于心不忍,“还没呢,姑娘再睡会儿吧。”
“睡醒了,也还是要面对的,”夕颜轻笑一声,“我看不见了是不是?你们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会感觉不到异常……”
有风吹进内阁,吹起她才洗干净的鸦发,伴着独属于白祁的凛冽,夕颜置于榻上的五指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
第85章 “孤娶了你便是!”
婢女退下,四周顿时一片静谧。
白祁在榻上一坐,抬手将女娘捞到身前。
“还记得是谁把你扔下去的吗?”
静默片刻,夕颜低垂着小脸,轻轻摇了摇头。
“活该!”白祁咒骂一句,见她眨着墨眼闷不做声,又暗自磨了磨牙关。
自她从广陵回来,何曾有眼前这般乖顺好拿捏?
那一刻,白祁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何必要治好她?就这样一直失明,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夕颜察觉到了一股恶寒,她下意识的环住膝盖,动了动莹白如玉的小脚尖。
下一刻,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脚背,暖意沿着脚踝四散开,夕颜正欲挣扎,就听白祁闷闷道,“再乱动,孤把你双腿砍了!”
夕颜吓了一跳,只好僵直背脊,不敢动弹。
她正坐立难安着,就听白祁再度开口质问一句,“你就那么想逃?”
“我没逃。”
狡辩刚出口,白祁抬手握住她的粉腮,“你这女人,满嘴谎言,孤才不信你!”
似又觉得她眼睛看不见了,而自己又这般欺负她,心中有愧,白祁从鼻息处哼出一声闷闷的长音,又兀自松开五指。
夕颜得了自由,很自然的鼓了鼓腮帮子。
她想到那晚听见朱瑾的掩护,于是试探性的开了口,“是段青阳绑了我,将我送到了南阳河畔。”
“还在撒谎!”白祁反手带起劲风。
夕颜何其敏锐?她慌忙将小脸埋进膝盖,低低解释道,“她派芍药监视我,瑾姐姐杀了芍药,她杀了瑾姐姐……”
“荒唐!”白祁收回掌风,冷冷一拂袖,“既然她送你去了河畔,你没长腿吗?不会自己回来?”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淬上了狠厉,“你就这么想跟着穆云承,远离孤?”
“我不想做妾。”
一尾风至,白祁错愕望向女娘,她面色苍白,美得有些凄惨。
“你要娶段青阳,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实是让人艳羡,你与她生同衾,死同穴,如此,夕颜于你而言,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既然如此,夕颜便自己寻个寻常夫君,夕颜,只是想有个家,有个属于自己的夫君。”
白祁有瞬间的愣怔,但很快,他就捕捉到了女娘话中的漏洞。
“休要做戏,你的野心何其大,怎会只想着找个寻常夫君?”他慢吞吞的呼出一口浊气,哂笑,“不做妾?你在穆云承身边,还不就是个侧妃?”
“那不过是逢场作戏。”
“是吗?”白祁盯着女娘脸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穆云承,他可是一直在青州附近,未曾离去呢,夕颜,你说,他会不会在寻你呢?”
瞧见女娘脸上一闪而逝的肃穆,白祁胸口顿时溢满恼意!
可恶,他抓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这女人,对穆云承究竟有没有情?
妒火中烧,白祁脱口而出一句,“孤娶了你便是!”
嗯?
夕颜的面容再度漾起一闪而逝的肃穆。
这一次,白祁瞧得清楚,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勾唇重复道,“夕颜,养好身子,孤,要封你为王后。”
第86章 让他舒心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已经配不上阿祁……”
白祁伸出食指置于女娘的双唇,微微一用力,便在将其压出一个浅浅的印来。
“即便你能看见,又何曾配得上孤?”
一句发自肺腑的嘲讽,将夕颜的思绪瞬间拉回到过往:
“小夕颜,你怎么就是个奴隶呢?若你是个贵女多好……”
“夕颜,我是北齐的世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你的身份,着实不适合做正妻。”
“聘?向谁聘?你也配?”
夕颜看不见眼前人脸上的戏谑,可饶是如此,她依旧短促的笑了一声:
“太草率了,王上,您还未同段刺史商量呢……”
她的称呼,从“阿祁”变成了“王上”。
而白祁被她无端戳中痛处,瞬间没了方才的好脾气:
“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孤给你两个选择,嫁给孤,亦或是,去地府陪你的好姐姐。”
“行啊,”夕颜挑挑眉,摸索着躺上软枕,她闭上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我就选前者,我也很想知道,自己能否活到嫁给王上的那一天,你的好郡主,可是一直想将我碎尸万段呢……”
白祁默了良久。
眼前的女娘,有太多模样了,纯净的她,卑微的她,狡黠的她,散漫的她……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鬼使神差,白祁俯身慢慢朝榻上的女娘靠近。
凛冽的气息,由她面门喷洒而下,让夕颜藏在广袖中的五指赫然攥紧!
白祁低头,攫住睫羽颤动的女娘,轻笑道,“既然选了嫁给孤,就试一试,想办法爱上孤,如何?”
夕颜知道,此时不能反抗他,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本就不占优势,为今之计,只能智取。
“我无法爱上一个处处算计我的男人,”她睁开空洞的墨眼,感受着上方灼人的气息,微微一笑,“既然王上已经答应娶我了,不若再慷慨一些,把还魂蛊的解药给我吧,这样,我或许能试着……爱上你。”
白祁饶有兴致的撑起双臂,笑得肆意,“解药给你,你还会逃吗?”
“经过这一遭,王上应该清楚,还魂蛊的解药,从来都不是控制我的把柄,或许,王上真的许了我自由之身,我会因为感激,而爱上王上也未可知……”
“夕颜,你不过是个替身,有何底气与孤谈条件?”
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夕颜识趣的转了性:
“即便是替身,也要让王上舒心,不是吗?”
“你方才的话,哪一个字能让孤舒心,嗯?”白祁咬牙切齿,握着女娘的下颌,迫使她微微仰面。
夕颜吃痛,颦眉,“王上让夕颜舒心了,夕颜才能回应王上。”
这一来一回的较量,成功按下了白祁才升起的欲念。
他暗自甩开手臂,淡淡起身,“好生休息,明日随孤回府。”
沉重的关门声响彻耳畔,凛冽的气息消失,夕颜终于轻吁一口气,散去一直收着的狠劲。
她慢慢陷入思绪。
方才白祁说,穆云承一直未曾离去,他究竟为何不离去?
秉公不可能同穆云承说,自己生死未卜,因为依照穆云承的性子,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寻自己。
青州已经被白祁尽收囊中,穆云承想再入青州,难于登天,若他不管不顾,一定会入白祁的圈套,如何是好?
太多的疑惑搅得她无法入眠,恍惚间,似有痛意在后脑散开。
第87章 “跟了孤,你就这般委屈?”
夕颜辗转良久,终于没了知觉。
一日一夜,她是被几声哭闹吵醒的。
她不耐烦的睁开墨眼,当即便瞧见了一脸阴霾的白祁。
白祁面色森寒,夕颜的思绪转动的飞快,就在二人对视之余,她适时眨了眨眼皮,不着痕迹的掩去眼底的光亮。
是的,她看见了!
失明不过几日光景,可眼下,她不能暴露,她要让白祁放松对她的警惕。
见她醒了,婢女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白祁抬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婢女利索的换下床单被褥,夕颜这才发现,原来睡梦中,她的后脑出了些淤血。
医者匆匆而至,检查了半晌,才道,“王上,姑娘无事,许是梦中磕到了,之后切记平躺。”
白祁见怀中人不哭也不闹,面上瞧不出喜怒。
他思量着,闷不做声。
直到所有人退下,他才悻悻开口道,“跟了孤,你就这般委屈?”
“痛……”
细听之下,女娘的呼吸有些细碎,似在强忍着呜咽。
白祁冷冷望着她空洞的墨眼,咽下才出口的恶语,应了句,“放心,死不了。”
“阿祁……”
女娘眉心蹙起的委屈看上去惹人怜惜的紧,白祁抿了抿唇,冷哼一声,“好好的,怎会流血?若非你存了寻死之心……”
“夕颜不想死。”她急急反驳。
“是吗?”白祁似是不信,他没有将女娘放下,只是抓起一件披风,大步朝寝房外而去。
“王上,我们去哪儿?”
“回府,然后,去邺城。”
烈日初升,将整个青州笼罩在一片明媚中。
越过雀桥,夕颜被白祁抱下马车时,段青阳正立在府门,翘首以盼。
“王上……”
瞧见熟悉的马车,她喜出望外,可当她攫住男人怀中的女娘时,又顷刻间,面如死灰。
白祁目不斜视的下了马车,刚要进门,就听身边的段青阳质问出声:
“王上不是要将她折磨致死?如此,意欲何为?”
感受到怀中人微不可查的打了个冷颤,白祁扬了扬唇角:
“谁说折磨,一定是用刑?”
他低头,在女娘的螓首放肆一吻,接着沉沉一笑,“榻上,孤有的是法子让她求饶。”
段青阳气得浑身发抖。
本以为这样的争锋相对才是个开始,可谁曾想,之后的数日,段青阳像是消失了般,再也没去打扰过夕颜。
这段时日,夕颜装作不经意的打听着府外的情形,可所有人均像是被人提前告知,一提到青州,就缄默不语。
到最后,夕颜只好作罢。
平安无事的过了半月,良辰吉日敲定,成婚一事被提上日程。
夕颜正蜷缩在院中的秋千上思索,院门忽的被人推开,一众人齐齐上前,跪在她身前,恭敬道,“参见郡主。”
郡主?
夕颜有片刻的愣怔。
而段屹川则是在一旁立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淡漠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段屹川的养女了。”
养女?
夕颜的双目虚虚往向前方,段屹川自是不知她已经恢复,面上的不屑并未刻意掩去。
而就是这份肆无忌惮的嘲弄,让夕颜当下便多了份思量。
第88章 三日自由
入夜,白祁正在书房中议事,忽听有人急急入殿提醒一句,“王上,夕颜姑娘来了。”
白祁挑眉,挥挥手,很快,书房内就恢复了静谧。
夕颜摸索着跨过门槛,白祁的笑沉沉传来,“很熟悉这里?”
“来过几次,摆设犹在眼前。”
她越过几处遮挡,将手掌撑着桌案,微微蹙起眉心,“阿祁,给我换个身份,是你的意思?”
白祁“嗯”了一声,起身牵着她的柔荑,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如此,段青阳怎么办?”
这便是她来的目的了。
段青阳是王后的不二选,夕颜自然不会蠢到相信段屹川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认做女儿。
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正慢慢将她收紧。
这半月,消息被阻,昔日段青阳的仇恨忽然间没了踪迹,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夕颜愈发觉得喘不过气。
白祁将她的不安尽收眼底,他略一思量,随口道,“不用管她。”
敷衍之意涌上心头,夕颜闻声抬头,双目落在白祁的鼻尖,轻声问了句,“那……我的解药……”
白祁神色一滞,双目微微轻眯,“你真的想要解药?”
“阿祁,你还记得吗?十六岁生辰那日,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夕颜淡淡一笑,“我的愿望从始至终就一个,我想要还魂蛊的解药。”
“你说过,你想要孤。”
白祁握紧袖角,面上有怒意汇聚。
“既然都要嫁给你了,我想对你坦诚些。”夕颜摸索着握住他的铁拳,感受到他正收着力,只好轻叹一声,将其包裹进她柔软的掌心。
“我自记事起,便一直饱受蛊虫的折磨,我想试试,自由的味道。”
说到这里,她憧憬的吸吸鼻子,“哪怕只有几日,你让我感受一下,若你实在不放心,大不了之后,再让虫子钻一次我的肺腑,如何?”
“有什么区别?”
月色漫过门槛,流动到女娘的脚边,映衬的她仿若置身云端,漂浮不定。
白祁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几日而已,有何意义?你知道,孤不会许你自由。”
“我知道。”
夕颜敛下眉目,自嘲一笑,“我还知道,你并非纯粹要娶我。”
白祁不自觉的隆起眉峰。
“段青阳是什么性情,段刺史有多憎恶阿祁身边的女色,你我都心知肚明,若非能收有大收获,夕颜这半月,怕是不会过得这般舒心吧?”
原本只是小小的试探,没想到,一语戳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