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上的环境何其险峻?走山路,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她死了不要紧,她如何能将这世道唯一的君子拉入地狱?
似是察觉到了女娘的担忧,穆云承以为她是在惧怕死亡,只好歉意问了一句,“阿颜,怕吗?”
“怕!”
夕颜如实回应,而后又补充道,“夕颜死不足惜,可承哥哥不同,你是要一统天下的,你要救这世间于水火,怎能因为夕颜而陨落?”
第93章 “假公主”身份暴露
穆云承一怔,眼底瞬间溢满落寞,“我救世间于水火,谁救我于水火?独善其身都成奢望,哪里还有心思去兼济天下?”
他捏了捏女娘微红的脸颊,一吻而至她的额头,不甚在意道,“倘若这一行,我还有幸活下来,那便顺了秉公那老头的意,去争一争这劳什子天下。”
夕颜撇撇嘴,点头间,一行清泪直直坠下。
“怎么又哭鼻子了,羞不羞?”
穆云承刮了刮她通红的小鼻尖,宠溺一笑。
夕颜睨了他一眼,抬手擦了擦眼角,又环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可奈何身高不够,她只能“吧唧”一口啄在他的下颌处。
如流泉般的笑盈盈溢满林间,穆云承无奈摇头,牵过她不安分的小手,大步走向马车。
然,暗卫刚从马车中探出头来,一阵马蹄声飞驰而至,将所有的温情悉数打碎。
背后,是仿若地狱之门的秦岭入口。
前方,是势必要将二人赶尽杀绝的鬼魅。
穆云承揽着夕颜退后一步,暗卫急急跳下车,肃穆道,“世子,您与侧妃先走,我等为您二人善后!”
白祁的人马近在眼前,穆云承刚要应允,夕颜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她可以同白祁搏上一搏。
念头一旦成型,夕颜就迫不及待道,“马车里有麻袋吗?找个人,钻进去,用东西把嘴巴塞上,按照我说的做,我有办法与白祁谈条件!”
暗卫将信将疑,穆云承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暗卫照做。
阳光慢慢变得炙热,光亮沿着林间的树冠在四周投下斑驳几点。
白祁一袭大红喜袍还未来得及换下。
他翻身下马,攫住不远处相互依偎的一对璧人,慢慢勒紧缰绳,抬起下巴。
轻狂不羁的面容闪过一抹狠绝,白祁一笑,不屑道:
“穆云承,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选来选去,就盯着南疆的奴隶了。”
屈辱感来袭,夕颜生怕他将自己藏进心底的秘密说与穆云承听,一时间牙关打颤。
无法自持,却又无可奈何,她阻止不了白祁,就像她改变不了自己卑微的出身。
濒临失控的边缘,她只觉腰间一紧!
穆云承极其自然的将她揽进怀中,并未被白祁左右情绪。
他低头,安抚的凝视了夕颜一眼,认真道,“我穆云承喜欢就行。”
“哪怕是我玩剩下的?”白祁轻佻的扬了扬眉梢。
“我还是未嫁之身!”夕颜恶狠狠的瞪着白祁,失声喊出这一句。
出口的瞬间,她痛快勾起唇角,这一世,她终于可以清清白白的面对穆云承,终于……不用面对昔日难以启齿的羞愧……
可穆云承竟不为所动!
他的掌心缓缓上移,最后停在女娘的头顶,五指随意揉了揉,将她的鸦发揉的有些凌乱后,才餍足一笑:
“她的心,在我这,白祁,你真失败,我怜悯你。”
白祁嗤笑,“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
穆云承已无生门,所以白祁并不急于动手,他抬了抬手臂,示意随行而来的将士放下弩弓。
他不理会眼前女娘的自证清白,继续语带嘲讽:
“穆云承,南疆的公主,早被我一剑毙命了,在你身边一年之久的人,是我府上自小养大的奴隶,也就是你们广陵人常说的,‘瘦马’。”
第94章 不爱他
轰的一声!
夕颜的怒火不可抑制的冲向头顶!
可白祁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可她从一开始,便是满嘴谎话,可笑你竟为了这么个女人,将到手的青州又送回一半……”
夕颜愤愤握住穆云承腰间的剑柄,欲抽出与白祁搏命!
穆云承不着痕迹的按住女娘的失控,平静的注视裹挟着沁凉的雪松,瞬间将她眼眶的猩红压下。
他清浅一笑,“我自然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南疆公主,我爱她,从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
轻飘飘的回应,带着君子独有的淡泊与高远,当下便让白祁面色一滞!
但很快,他抿唇,眉宇间漾起十足的挑衅:
“只可惜,你爱的人,早已对我芳心暗许,穆云承,她是我的人,从小便是,她整个人,整颗心,里里外外都是我白祁的,你,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你胡说!她不爱你!”
即便气恼到了极致,女娘的尾音,依旧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这一声颤抖,无端令她的反驳娇软而醉人心弦。
白祁努努嘴,痞气自眼尾溢出,他撇了一眼恼羞成怒的女娘,嘲讽一笑,“不爱我,那她爱谁?你不过是她的替身罢了,你知道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白祁,你这种人,知道什么是爱吗?一个满眼皆是利益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爱?”
这声数落,竟是这般耳熟!
白祁眉心一蹙,脱口问出,“你究竟是谁?”
女娘凝眸,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反正不是你的人。”
灼灼夏日,白祁的周身忽的被凌冽裹挟。
他思忖良久,终于恍然大悟,“呵,没想到我白祁,竟会被一个奴隶,玩弄于鼓掌。”
一抹阴鸷自他眼尾流出,他阴沉着一张脸,转头望向穆云承:
“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人,所以,当初是你先我一步,将她安排在奴隶城,好叫我带回北齐……”
穆云承面色无波,瞧不出情绪。
白祁自嘲一笑,“她在我身边六年之久,一直不耻于自己出身,没想到,竟会将自己的来路说与你听。”
他扫了一眼那双不掺任何杂质的墨眼,微微抬起下巴,“既然如此,穆云承,你又在装什么君子?端了奴隶城,假意去解救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让整个南疆对你俯首称臣……”
说到这里,他又嗤笑道,“你又何尝没与奴隶城做过交易?”
“白祁,别拿你自己与我相提并论。”穆云承神色淡淡,无甚波澜。
白祁用力顶了顶后槽牙,颇有些同情的睨了一眼他身侧的女娘,笑得极其讽刺:
“一个为他盗营区图,一个为他偷暗道图,可那又如何?青州,依旧稳稳被我握在手中,两个夕颜,狼狈为奸,奈何这伪君子无甚本事,怎样,失望吗?”
他话音一落,夕颜只觉穆云承握着她掌心的指尖,微不可查的颤了一颤。
仿佛漆黑如墨的夜空被吹开遮挡,杳杳星光破空显露。
穆云承的面上终于有了动容,他垂眸,逆着午后的光亮,望向那双似曾相识的乌色瞳仁:
“营区图,是她送来的?”
第95章 渴望摆渡人的落水者
夕颜心中一坠,默默点了点头。
“我就说,如此重要的图纸,怎会无端被我的暗卫碰见……”
他哑然失笑,一贯宠辱不惊的面容,此刻一寸一寸,漾开悲恸。
夕颜心中一酸,反手握住他的大掌,嗓音轻软,洋洋盈耳,“承哥哥不必介怀,她说,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承哥哥?
心甘情愿?
白祁眸光一沉,眼底掠过轻蔑,“哼,不过是株藤蔓罢了,谁对她好,她便掏心掏肺的付出,全无主见,不识好歹!”
“她不是!”
几乎不假思索,夕颜矢口否认,尾音上扬,满满皆是愤恨!
她闭了闭眼,按下对白祁自骨子里透出的惧意,攥紧粉拳吼道,“是,没错,她是渴望摆渡人的落水者,一开始抓错了救赎,那是她饥不择食,她活该!”
这一声反驳,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悲切的汹涌堵在胸腔,女娘颤抖着肩膀无法自已,她试了几次,可绵绵的苦闷像极了无穷无尽的风沙,仿佛一直无法停滞。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掌,轻轻抚向她的背脊。
无声的慰藉,如面对疾风骤雨时破空而来的一把油纸伞,撑开的瞬间,将白祁的怒目而视生生阻断。
夕颜平复着呼吸,艰难咽下一口哽咽,继续道,“可遇见承哥哥后,她便爬上了岸堤,即便满身淤泥无法洗净,可她终究是解脱了!她说,怜悯的施舍不是爱,卑微的仰望也不是爱……”
胸口有瞬间的窒息。
蛊毒驭心,情绪起伏至此,已经令她嗓间发着紧。
她不理会穆云承的阻止,调整呼吸,再度抬起眼眸。
墨眼褪去昔日的虚与委蛇,如今全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与怨怼:
“所以,白祁,她不爱你,她从始至终,都不爱你,她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
最后,已是歇斯底里。
这些控诉宣泄完,女娘的脸颊已经被泪痕湮没,那双世间罕见的墨眼,如一轮明月沉浮在水雾之间。
许久,直到她浑身的颤抖趋于平稳,她才喘息着,再度幽幽望向白祁:
“至于我,我从一开始,便在岸上,遇见你之前,我已被君子救赎,白祁,你周身皆是晦气,每一次与你靠近,都令我万分恶心。”
轻飘飘的宣誓,一眼见底的坦荡。
白祁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询问像是穿透暗夜的风,冷厉,空洞:
“所以,你不是凉薄自私,谁也不爱,你是对穆云承有情,是不是?”
女娘的回望无比坚定,“是。”
“那我呢?”
这一句,几近呢喃,全然不似在期许女娘的回应。
然,白祁的喟叹只有一瞬。
很快,他的唇角再度翘起凉薄。
他缓缓执起手中的盒子,举起时,上位者的气势重新袭上女娘心头,“夕颜,你不是说想感受一下自由的滋味吗?其实,我早已心允,只要你乖乖听话,这颗解药,便是我的诚意。”
他停了半响,可即便是还魂蛊的解药近在咫尺,女娘的眸中,丝毫不见昔日的希冀。
似是不死心,白祁咬了咬牙,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夕颜,只要你乖乖来我身边,我可以当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第96章 煽风点火
“我宁愿死。”
炙热忽然退去,她的回应轻飘飘,带着从未有过的不羁与随意。
暮色裹挟着清风倏然拂过面颊,白祁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的望了望不远处的女娘。
竟如此陌生。
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那些虚与委蛇的时刻,那些欲拒还迎的讨好,都是她助穆云承而不得不披上的伪装。
慢慢地,白祁拿出盒中的解药,置于指腹,悉数捻碎。
粉末随风飘荡,瞬间状若无物,无迹可寻。
而夕颜的注视,全无波澜。
白祁兀自点头,“好,很好,夕颜,这是你逼孤的。”
上位者的自称重新回归,白祁抬了抬手臂,四周的将士刷的一声举起长弓。
箭尖森寒,将眼前的璧人包围,白祁抿了抿唇,磁沉的嗓音缓缓吐出两个字,“动手。”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夕颜恢复斗志,急急阻止,“等一下!”
白祁挑眉,翘起唇角,“后悔了?”
女娘上前一步,眸色清冷,“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段青山。”
暖风吹起马车的帘布,伴着几声呜咽,麻袋里的挣扎一闪而逝,白祁眼神一偏,当即黑了脸色:
“夕颜,少跟孤玩心眼,孤的人遍布青州,即便你有本事抓住段青山,也没本事带他出府。”
“是吗?”夕颜抬起一双眼,眸色狠厉,“段青山可是段屹川的命根子,你不去确定一下他如今是否尚在府中?”
原本女娘底气不足,可正在此时,有人小跑着来到白祁身边,耳语一番后,白祁的眼底立刻镀上寒霜。
见白祁不语,夕颜抬手拔下发髻上的夕颜花发簪。
她咬牙,转身折回马车,挑开帘布。
“白祁,你让段青山在南阳河小丘处埋伏,等我自投罗网,这蠢货,以为我已经上当,这才被我擒住。”
说着,她手起簪落,登时,一声凄惨的嘶吼划过天际!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本就不如武将扛打,这一簪,麻袋中的人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叫喊出声。
而一旁,穆云承的宁静,宛如春末夏初的暖风,让方才还濒临寒冬的死寂,瞬间归春。
白祁颤抖着嘴角,缄默不语。
夕颜也不着急,只是继续煽风点火:
“段屹川真是不值,他一生为你,可临到关头,你居然连他唯一的儿子都不想救,对官吏尚且如此,对下属又当如何?”
她自然知道这样的挑拨,对于忠于王室的将士起不到作用,但委曲求全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与白祁叫嚣,这份痛快,她如何忍得住?
思及此,夕颜又加重了语气,“也不知北齐的王后段青阳,见到你此刻的犹豫,还会不会一如既往敬你爱你,嗯?”
本以为,这样的挑衅,会触及白祁的底线,可夕颜愤恨的控诉并未换来白祁的怒火中烧,相反,他周身的冷意竟慢慢散了个干净。
夕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迷蒙的眯起双目,将光亮沿着男人的轮廓汇聚。
可白祁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白祁的视线居高临下,极具压迫。
可饶是如此,夕颜依旧未曾退缩,她顿了顿,言简意赅道:
“放我们走,或者让段青山陪葬,你选一个吧。”
第97章 “夕颜,你会回来的”
白祁面上的乖戾并未散去。
他若有所思的凝望了女娘片刻,冷笑一声,薄唇轻启,“放他们走。”
竟是如此轻松?
夕颜有些不敢置信,她转头望了望穆云承,见他依旧和煦,于是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守卫退后,穆云承的暗卫谨慎调转车头,朝雀桥处缓缓而去。
夕颜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间!
费了一番功夫,几近日暮,一行人才退至青州城外。
而段屹川闻讯而来,攫住白祁放虎归山的举动,痛惜一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