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目光逼仄,像是一把尖刀,直盯得夕颜不敢与他对视。
她只能将目光虚虚定格在他凉薄的唇上,唯恐一个不留神,让她恢复视力的秘密无处遁形。
“阿祁,你不说话,我就当自己猜对了。”
她喟叹,摊开白祁的掌心,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着“夕颜”二字。
“她,应该到死,都没尝过一身轻松的滋味吧?若今日在阿祁眼前的女人,是她,不是我,你会心软吗?”
白祁抽回大掌,模样有些无措。
“三日,”夕颜定了定神,咬牙道,“夕颜只要三日的自由。”
白祁的瞳仁,突然泛起许多情动。
他的指尖,慢慢探向女娘的衣襟。
夏日的衣衫本就单薄,眼前的女娘,墨眼粼粼,泪意若隐若现,克制的抽噎,无意冲击着他的视线,于回忆汹涌来袭间,他情难自已。
第89章 发现端倪
多久了?
自她跳下断崖,已经快两年了……
昔日女娘的迎合犹在眼前,白祁脸上的欲念一闪而逝,他攫住眼前人,倾身靠上前去。
夕颜原本是垂着头的,瞧见白祁的指尖探向她的身前,想试图剥落她的外杉,她急急起身,退后半步!
椅子“吱呀”一声,在静谧的书房发出刺耳的声响。
白祁望着距离他五指不到一寸距离的女娘,瞳孔猛然一缩!
夕颜顿在原地,心跳突突。
“夕颜,怎么了?”
一声磁沉的问询打碎一室月光,白祁横飞入鬓的眉梢微微扬起,刻意放柔的语气,无端在夕颜心间,激起一阵战栗。
“没,有蚊子……”
女娘面色惶惶,手足无措。
“夏日蚊虫甚多,孤命婢女给你挂好蚊帐,如何?”
白祁上前一步,夕颜忍住退后的本能,屏息凝神,直到他手掌的宽厚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走,孤送你回房。”
他微微一用力,夕颜便不由自主的倾上前来。
白祁勾了勾唇角,抬步走出书房。
“有门槛,小心脚下。”
温言软语,与他平素里的霸道大相径庭。
夕颜不敢想,方才自己的抗拒有没有引起他的怀疑,白祁,他的城府,深似海,叫她如今,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夕颜,何故手心都是汗?不舒服吗?”
行至院落,白祁轻笑一声,抬手为她整理着碎发。
望着女娘有些颤动的睫羽,他哂笑,“要不要孤陪着你睡?”
“不用!”
话一出口,夕颜就后悔起自己的急躁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又轻的不像话,“阿祁像太阳,炎炎夏日太过炙烤,你在,我睡不着觉。”
白祁搓了搓她的粉腮,“可夕颜身上又凉又软,孤,不舍得离开……”
说罢,他强势将女娘拥入怀抱。
白祁低头,将下颌枕在女娘的颈窝,惬意叹息一声,慢慢收紧手臂。
“阿祁,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走开啦,热死了……”
一声声带着娇嗔的数落,将白祁的思绪一瞬间拉得绵长。
他低低一笑,这声笑,不似方才的刻意,而是带上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与追忆。
“夕颜,我很愉悦,不想抽离……”
这样自称,这样暧昧的回应,无端将怀中女娘的耳尖染上绯红。
明明,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娘啊?
白祁不解的捧起她的脸颊,却见女娘眼底透着抗拒的屈辱与愤恨。
这是,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
情愫消散,白祁松开禁锢,淡淡道,“解药的配制需要时间,你我大婚是三日后,大婚当日,我送给你服下,如何?”
夕颜的心跳慢了半拍。
许久,她才噙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白祁转身,似是不经意道,“不管那日是谁将你丢下枯井,孤都会算在一人身上,那便是穆云承。”
夕颜猛然抬头!
白祁的背影,在暗夜中显得有些诡谲。
“夕颜,你我大婚,我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什么大礼,能比还魂蛊解药更能让夕颜心动?”夕颜假意好奇的抬起声调。
白祁短促一笑,“穆云承的项上人头。”
第90章 好一出偷梁换柱!
晴天霹雳!
女娘的眼底忽然一片汹涌!
白祁背对着她,瞧不见她脸上神色,只能将满腔的痛快,和着夜风,送进她的耳边:
“这一次,他插翅难逃。”
玄色衣摆转瞬便不见了踪迹,夕颜整张脸隐在阴暗中,极力压下夺眶而出的恨意!
这几日,婢女轮番守着她,夜以继日,她寻不到机会逃离,只能辗转在榻上,直到喜娘出现在寝房,带来满室的张灯结彩。
整个府邸,洋溢着一片喜气。
夕颜端坐在内阁,眼神空洞的盯着镜中未施粉黛的自己。
喜娘并没有作为,她只是笑意涟涟的张望着院外,直到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款步而来。
众人以为夕颜看不见,只是蹑手蹑脚的走到院中,独留她一人在房内。
新娘掀开红盖头,满脸讥诮的透过窗子往里望,眼底的轻蔑毫不掩饰,毫无遮挡。
此人正是段青阳!
夕颜面上并无波澜,因为她此时应该做个乖顺的瞎子。
一墙之隔。
室外,是独属于贵女与生俱来的荣耀。
室内,是底层奴隶卑微不自知的欺瞒。
娶她夕颜?
呵,白祁怎会娶她?
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不过,这不重要,她早已无畏,因为迟来的爱,比草还轻贱!
唢呐声由远及近,段青阳收回睨视,在喜娘的叮嘱下重新盖上盖头。
院门被人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院落。
他笑得明媚,几声刻意放低的打趣声中,那个少年在段青阳身前屈膝蹲下。
“姐姐,上来,我背你出嫁!”
夕颜冷眼旁观,她知道,那人,正是段屹川的儿子,段青阳的弟弟,段青山。
好一个阖家团圆,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出偷梁换柱!
不管白祁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夕颜知道,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一众人出了院落,好一会儿,婢女才折回内阁,而这时,内阁内早已空无一人,针落可闻。
婢女愣怔了许久,才从嗓间嘶吼出一句,“来人呐!来人!”
喧嚣很快便止息于此。
送出段青阳后,段青山折回方才的院落。
他环顾四周,嗤笑一声,“果真如王上所料。”
见婢女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立刻抬了声调,“来人,去南阳河畔的小丘处候着!”
烈日当空,段青山挥了挥手臂,婢女识趣的退出房门。
他的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能喘着粗气擦拭着,转身之余,一角的姝色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段青山脚下一顿!
“文人都如此,只顾着读书,倒是忘了强健体魄了。”
女子一阵婉叹,接着上前一步。
“你……你没逃?你一直躲在暗道?”
段青山后退一步,颤抖着抬起手臂。
“逃?往哪儿逃?”夕颜笑靥如花,“逃到南阳河畔,然后被白祁抓住?”
“你……你竟直呼王上名讳,你以下犯上!”
“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夕颜似是十分茫然,“我是南梁人,哪能算是以下犯上呢?”
说着,她扣动腕处的手镯。
寒芒刺穿衣袖,她的身形灵巧如狸奴,只是须臾,便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撂倒。
第91章 “还好,你没事。”
夕颜撇了一眼床榻,绑上段青山的手脚,又在他口中塞上一团棉絮,这才将他塞进榻下。
收拾好残局,她换下衣裙,光明正大的走出院落。
府邸的大部分守卫都随着段青阳的出嫁去往邺城,所以,夕颜的出府之路,尤为顺利。
暗道是断不能再碰的,白祁既然已经开始怀疑她了,那么地下应该已经安排了人等她自投罗网。
如今正值白祁大婚,街道上人潮拥挤,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混入其中,反倒是能隐去踪迹。
夕颜穿梭在其中,入了一家衣裳店,换了身长衫,这才追上喜轿。
喜轿行得慢,这是北齐的规矩。
入宫的王后,必须接受子民最虔诚的朝拜。
喜轿所到之处,两侧的百姓皆是下跪朝圣,这一刻,夕颜终于明白,无上的殊荣,自古以来,就是专属于贵女的。
如若不然,百姓得知自己下跪朝圣的,是小小南疆底层最卑微的奴隶,他们的心中,会有多膈应?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竟还抱着一丝侥幸,如今想来,实是可笑!
夕颜正想着,就听身边的百姓议论道:
“王后究竟是段刺史的嫡女,还是养女啊?”
“听闻是养女,可一直以来,传言都是嫡女……”
“那就奇怪了,我也觉得是嫡女,可这几天,无端传出王上改立养女为后的消息来,倒是叫我好奇。”
“哎不管了,今日之后不就见分晓了……”
心头血,一滴滴溢出肺腑。
夕颜抬手抚上心间。
这蛊毒,来的真不是时候!
她摸索着打开手镯,正要取出一粒暗红,背上突然一紧,一阵人潮将她推出数米。
暗红色颗粒滚落在地,夕颜急急趴下,以身体遮住零零散散的药丸。
闹哄哄的人群自她身侧越过,推搡间,有人狠狠踩上她的身体。
她忍着剧痛,执起一粒药丸,急急塞入唇齿。
良久,喧嚣走远,夕颜终于得了自由。
她起身,先是将遗落的药丸收进手镯,后拍了拍衣衫。
转头之余,她瞧见不远处的药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
她定睛一看,那人,可不正是助白祁养黑瘴的巫咸?
巫咸怎会在此?
恍惚间,夕颜想到,白祁说过,会在大婚当日,给她送来还魂蛊解药,莫非,巫咸是在配制解药?
夕颜有些犹豫。
一边,是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另一边,是可能入白祁圈套的穆云承。
她咬咬牙,最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喜轿离开的方向。
刚抬步,就听一声清润的呼喊自身后响起,于弥漫着灰尘的四周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阿颜,是你吗?”
汩汩清泉涌入周身,让四周的烦闷与污浊瞬间没了踪迹。
夕颜脚下一顿,却迟迟不敢转身去看。
肩膀一暖,男人强行握住,将她转了个方向。
女娘的眼底带上了初醒的朦胧,但很快,这一层朦胧便化作泪珠,自她眼尾沉沉坠下。
“疼吗?”
穆云承伸出指腹,捻去她鼻头上的灰尘,又执起衣袖替她擦了擦脸颊。
雪白的广袖被他拭上了几道脏污,一向不染尘埃的君子,此时竟全然不在意袖口的狼狈。
他展颜,眸中升起后怕的怜惜,“还好,你没事。”
第92章 解药
夕颜张了张口。
本想说些什么,可喉关一开,就是止不住的呜咽。
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任凭穆云承怎么擦,都擦不完。
穆云承有些局促。
他叹息着,像是逗弄小狗似的挠了挠女娘的下巴,又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柔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可有受伤?伤在哪里了?”
夕颜摇头,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
她扬起小脸,委屈的蹙起眉心,“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想我来?”
穆云承失笑出声,接着抬手扬了扬一张羊皮纸,“你看,这是什么?”
夕颜吸了吸鼻子,瞧见上面有些泛黄的字迹,好奇道,“是什么?有点像暗道图……”
“是还魂蛊的解药,”穆云承唇角微微勾起,清浅一笑,“我的人,发现了后山处的一间茅草屋,进去查看时,发现是白祁制作黑瘴之处。”
夕颜急急捧在眼前,仔细瞧了瞧,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草药的名字,尾处落着“夕颜”二字。
是白祁在让巫咸配制解药,正巧被穆云承瞧见,阴差阳错拿到手了吗?
她眼眶一红,欢喜逐渐在眉梢漾开,“真的是解药!我的解药!世子,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是,你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你有救了。”
夕颜一跃而起,直直勾住穆云承的脖颈,颤声道,“我有救了,承哥哥,我有救了……”
穆云承一怔,随即轻笑一声,抬手环上她的纤腰。
他的声音忽然淬上了浓的化不开的温柔,“以后,就唤我‘承哥哥’吧,和她一样,唤我‘承哥哥’,可否?”
“承哥哥,承哥哥……”
穆云承的指尖,如春风,绵绵拂过女娘的发丝,低低提醒一句,“松开些,有人在看。”
夕颜终于意识到了不妥。
如今还在青州,她这般明目张胆的叫喊,万一引来白祁的人,会害了穆云承的。
想到这里,她急忙松开手臂,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
所幸,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喜轿上,并未许多人关注到这边。
穆云承牵起她的柔荑,一边往后山行着,一边柔声解释道:
“这半月,我折了一半的暗卫,终于打探到你的下落来。”
“白祁让段屹川认我做养女,又故意放出他要立养女为后的假消息,目的就是要引你来救我,承哥哥,白祁他要杀你!”
女娘愤愤的模样,当即令得穆云承轻笑不断。
“我自然知道如何甄选消息的真假。”
“我们走得了吗?”夕颜总觉得,一切太过顺利。
二人来到后山,有马车等候在不远处,穆云承停下脚步,细细凝望着一脸茫然的女娘,许久,才郑重道,“我们走山路绕行。”
山路?
夕颜喃喃重复出口,脑海中立刻浮现青州西侧的天然屏障。
那是秦岭啊!
自古以来,秦岭一直是阻隔胡人入侵中原的天然屏障,既为天然屏障,自然鲜少有人能越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