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傅宁拱手,“回表姐,我的诗赋不太好,但背书尚可,已经决定过两年考明经科了。”
“你阿耶怎么说?”
“阿耶……阿耶不太赞同,但我心意已决,进士科虽好,只是并不适合我。”
裴致看他坚定,浅笑,“你决定就好了,明经科亦能出人才,也不必局限着一门心思奔进士科。”
刘傅宁说是。
小郎君攥了攥手心,又拱手谢过裴致,“表姐,这些日子谢谢你。之前救我阿娘,给我鼓励,还指导我的学问。以后若我能中举,表姐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致被他这认真的样子逗笑,“好了好了,怎么又这副楞头的样子,我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也不图你回报什么的。”
她想了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大哥以后犯了什么错,你该当如何?”
刘傅宁抬头,一双干净的眼睛里盛满疑惑,看向裴致,“大哥能犯什么错啊……不过若是犯了错,自然有律法家规处置。我会继续做好我自己的事,努力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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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创造阿致这个人物的初衷,是想写出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她善良,知礼,明媚,从心里往外尊重他人。能吃苦,也能享受安乐。她会打抱不平——比如当时在街上见到刺史儿子伤人的时候。但如果不是春娘主动找上阿致,或者说当初刘傅宁主动叫住阿致问她为什么严肃,阿致又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她会给人自己的意见,但又不干涉别人的态度,真的是个好孩子。我的女主角不是作为凸显男主深情的工具,男主角也不是无脑宠爱深情的假人。我最坚持的是,我笔下的人物是该有血有肉的,是该在感情之外也有自己人格魅力的。(当然不知道写出来的文字能否表达我的心情,无论如何,柿子会不断改进,感谢大家的点击/heart)
第30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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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日是个好天气,一大清早刘家人送别裴致后,带有裴氏族徽的马车带着一行人缓缓驶向城外。
衡州府衙内,工部侍郎和长安来的巡察史早早到了议事厅,等议完事后,已经到了巳时。胡柯带着人回来报,裴娘子辰时刚过半就已经出了城门,现今正往诏州的方向走。
李知竢没做声,胡柯和青柏对视了一眼,青柏有些摸不准李知竢的心情,但舍不得总归是没错的。
李知竢只是合了折子,看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光,忽然有些倦意。
春末夏初,过了两个州府后都是晴天,一行人速度快上许多,去时用了七日到的衡州,回程只不过用了六日。
府中护卫首领松山带着人等在城门口,见裴氏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赶,松山偏头遣了个人快马回府中传消息。
见到“诏州”两字,裴致只觉得浑身是说不出的松散,因着迫不及待地想回府见阿翁,一行人没有多寒暄,紧赶慢赶地往府中走。
诏州的天气要凉爽一些,风也更柔和,裴致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家中,见阿翁站在正厅外的廊下,一身青色的宽袖衣袍,正负着手笑盈盈地看着她的方向。
裴致眼睛一热,快步跑过去抱紧老翁,“阿翁,我回来了。”
老翁笑着轻揽住自己的孙女,“都是十六岁的娘子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她没撒手,忍不住带了哭腔,“就是小孩,就不撒手。”
老翁沉沉笑了,语气里满是宠爱,“成,我阿致不撒手便不撒手,累不累?饿不饿?想吃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些小孩子气了,换挽着阿翁的手臂,“不累,就是有些渴了。”
到家时刚过午后,高伯看着裴致笑的也灿烂,“娘子先简单用些糕饼点心可好,等晚上啊,都是娘子爱吃的菜,可行?”
“自然行,麻烦您了。”裴致坐在阿翁身边,看高伯出去,第一件事便道:“阿翁,这些日子您身子怎么样?”
老翁捋了捋胡子,摆摆手,“无事,你阿翁啊身子康健的很。”
高伯命人端上了裴致喜欢的糖蒸酥酪,并上净好的樱桃,奶香气醇厚浓郁,裴致看到烤好的玉露团和甜雪,想到自己还学了个手艺回来,笑着跟阿翁说:“阿翁,您知道吗,我还学了一道百果糕回来,赶明儿我做出来您尝尝,保证比咱们在家里吃的强。”
“哟,”老翁笑着逗裴致,“老高,听听,阿致说能做好一道点心了?”
高伯抿着唇笑了,“回老翁,咱们娘子,酿过酒,熬过汤,炒过菜,也做过糕点,至于味道老奴就不评价了,只不过啊,灶间厨子现在见着娘子还躲呢。”
裴致连连叹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您二位怎么不相信我。”
裴公给她夹了块玉露团,龙脑和薄荷的味道清清淡淡,“连做饭都学会了,再跟阿翁讲讲在衡州的事?”
“成。”她笑着咽下点心,拿着清茶润了润嗓子,高伯这会儿退了下去,不打扰祖孙二人的天伦之乐。
裴致最先讲了外祖母的病情,又说了些她对刘家三个孩子的看法,最后说起了花节。
“阿翁,您知道吗,当时我站在桥上看烟火,低下头的时候见树下站着一个人,只觉得眼熟,再想想,竟是我当日在寒县遇见的那个郎君。”
她卖起了关子,阿翁“哦?”了一声,“竟然如此巧?”
“可不是吗?”她想起那日的场景,笑着说,“我和那位郎君便一同结伴,恰逢衡州有擂台,最后还拔得头筹了呢。”
老翁看她笑的开心,“这么说,和那位郎君很投缘?”
裴致大大方方点头,“阿翁,后来没过几天,我们约好一起去听戏,结果刚巧就碰见衡州刺史的儿子和犬牙一起当街伤人,我当时气不过……所以就用了裴氏的名头教训了一下他……”
裴致略去衡州刺史儿子说过的冒犯话,老翁闻言,放下茶杯看着孙女,“可有吃亏?”
她摇摇头,“自然没有的,他听我说我阿翁和阿耶的身份,脸都白了,后来……那位郎君走到我身边,刺史的儿子直接跪在街头。您猜猜,那位郎君是谁?”
听自己孙女讲什么都是有趣的,老翁一边听着,一面笑着看阿致语笑嫣然的灵动模样,只觉得一颗心终于归了位,终于不再分神时时刻刻牵挂着在衡州。
“这么说,也是阿翁曾见过的郎君?”
裴致笑着点点头,期待地看着老翁。
裴公顺着裴致的话陪她玩猜谜游戏,“既是我见过的郎君,前些日子在衡州,听起来是个颇有才华的,官阶也不低,那……”
老翁原本带着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握着杯子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笑意不变,“难不成是太子殿下?”
“是啊阿翁。”她侧过身子看着裴公,“他竟然是太子。后来愉安……殿下让那郎君自己找衡州刺史领罚去,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件小事,便请殿下告诉衡州刺史,不必写信给您赔罪了,免得让人担心不是?”
裴致那两个字说的快,但老翁耳力不错,记性也好,只觉得和当年陛下唤李知竢的小字一样,裴公额头一跳一跳的,“阿翁确实没想到,你竟和殿下成了朋友,看着脾气倒不同。”
裴致认真思考了一下,“虽然跟您说的差不多,殿下是不大爱说笑,但是这些日子我和他相处起来,却从没觉得无聊过。”
看着阿致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澄澈和开心,老翁又抽了抽嘴角。
裴致见阿翁没说话,有些犹豫地问:“阿翁,是我和太子殿下相交有什么不妥吗?”
老翁唇角笑意没变,抬头不动声色地哄裴致,“正常的郎君和娘子相交,殿下与你亦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便别想那么多,玩的开心就成。”
说完,老翁琢磨琢磨,似是无心地问:“那你们分别时,太子殿下可有说什么?”
想到那日两人双手交握的场面,裴致耳尖有些热,目光闪了闪,随后又觉得这耳热奇妙,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老翁是什么人,裴致的任何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自己的眼睛,但他耐心地等着自己孙女开口,听裴致说:“没什么特别的呀,自然是告别,珍重,再会这样的话。”
老翁应了下,“那你们同游可有旁人知晓?”
“自然是有的。他身份特殊了些,旁人知道了总是要麻烦,所以就连济兰姐我也没有告诉,对人只说是长安来的大官……还是您见过的……”
老翁心下无奈笑了,拿着自己做幌子,不最合适?
她认真地解释:“阿翁,一开始我们只当彼此是普通的郎君和娘子相处的,后来互相知道了身份后,相处起来也无甚差别,所以就算身份特殊,但也不用弄的太复杂是不是?”
裴公笑着点头,心说认识个郎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还住在长安,按着她的性子,真和宗室世家子弟玩得开也不意外,令人疑惑的是李知竢的态度。前不久老翁方见过李知竢,端肃板正,寡言少语,无妻无妾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随便与小娘子同游的人。
裴致不知阿翁在想什么,“啊”了一声,这会想到给阿翁买的礼物,忙扬声唤外头的婢子,去找济兰要礼物。
又跟阿翁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婢子才抱着画走进屋子里,裴致接过,坐回老翁身边,打开盒子将画轴取出,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双手奉上,“阿翁,请您笑纳。”
方才被阿致和李知竢的相识弄得心情难得起伏的裴公,看孙女机灵古怪的样子,渐渐平复下来,一只手接过画轴,一只手曲起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老翁拆开绸带,裴致握着一侧的木轴,慢慢展开,只见一片江面上飘着游船,岸边花开正盛,绿柳飘扬,正是长安曲江之景。
再看落款,正是陈唤均于延晖十七年所作。
延晖十七年……裴公又看向这幅画,正是自己弱冠的年纪,娶了一生挚爱,儿子还没有出生,与新婚妻子共游曲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和画像上的场景几乎无二。
裴致在一旁未出声,留给阿翁时间回忆当年,待阿翁的神思渐渐拢回,裴致才开口,“阿翁,和您当年见过的曲江是一样的吗?”
老翁轻抚过裴致的头,“一样。”
“陈寺卿长我近三十岁,当年我刚入朝为官时,老翁已经快致仕了,因公打过几次照面,是个端正的老人家。”
“阿翁当年既是状元,又因为样貌英俊被点为探花郎,所以,当年曲江上给您扔帕子扔香囊的小娘子只怕得排着队吧?”
裴公刚抚过裴致头的手又抬起来轻轻弹了下她额头,看裴致卷起画轴,讨巧地问:“那您喜欢吗?”
老翁笑着点头。
人近耳顺之年,唯一的牵挂只剩下亲手带大的孙女,看着如今的阿致,等百年之后见到自己去世的妻子和早亡的儿媳,也当不负期待。
想起刚刚提到的不知什么态度的李知竢,裴公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原本舒坦的心又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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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大家放心,就算阿致和愉安暂时的分别,但是两个人在彼此分开的章节里还是总会出现哦~不会太久的
第31章 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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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有人给自己喂了口水。
回家第二日她便发起了热。诏州要比衡州冷上一些,到了傍晚隐隐还有凉意,她穿的衣衫单薄,只是用过暮食从正厅走到自己院子里这么片刻的功夫,便染了风寒。
临近凌晨时她开始觉得身上一阵接着一阵地打冷颤,紧接着辗转反侧,因为不爱让婢子守夜,约莫有半个时辰以后才被济兰发觉起了高热。
这次的风寒来的急,症状也有些严重,饶是盖了两层被子,裴致依旧没有发汗,恶寒极重,看着像是浑身不适的样子。
一贯爽朗的裴公看过神志不清且持续高热的裴致后,面沉如水,紧紧抿着唇,负手在门外转圈。卫郎中看着裴公的表情,背后出了一层汗,“裴……裴公,娘子是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我这就开一副方子,娘子喝下去,再发汗就能舒缓不少。”
老翁皱着眉,高伯在一旁应声:“快去煎药吧。”
瞧着里头裴致迷迷糊糊又满脸难受的模样,裴公心里满是心疼,此外还是有些火气的,但归根结底老翁年轻时便不是迁怒下人的人,老了以后更没坏习惯,只得自己沉默地焦急着。
又是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裴致渐渐出了汗,人缓和下来,不再眉头紧蹙。
济兰先喂了她几口水,而后勉勉强强喂进半碗药,看裴致沉沉地开始睡着,出门向裴公禀明屋子里的情况。
老翁点点头,却没离开,在院子里坐了下来,高伯给找了本书,一起在外头等着裴致醒过来。
估摸着得睡上一阵,鸡丝小菜粥在灶上细火慢炖,济兰怕出现清晨的事,一直在里头陪着,不时摸一摸她的额头,或者沾些水润润她的唇。
看着裴致因为生病而有些泛红的脸颊,济兰忽然想到她被救下后刚进裴府的那段日子。
高伯是个谨慎做事的人,看她无父无母,稳重又识字,观察许久,才将她排去小娘子的院子。小小一个人才六七岁,比现在更活泼些,也更爱笑些,看什么都新鲜,跟老翁一样,待下人很宽厚。
济兰那时十六岁,已经是可以做人娘亲的年纪,照顾起来小孩子得心应手。
那会是个秋日,她受了寒,高烧不退,与如今的模样有些像,裴公坐在塌边,眉头紧锁,生怕一个不慎孙女出什么事。
济兰一直陪在身旁,看着她睡了一夜加半个白日才醒过来,期间老翁也衣不解带地陪着。醒来后小小一张脸蛋热的泛了粉色,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阿翁和济兰,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小小声嘟囔了一句:“阿翁,姐姐,我有点睡饿了。”
时间再一转,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裴致早已不会整日整夜地沉沉睡着,喝了药没过两个时辰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济兰在一旁看着,忙问:“娘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裴致又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嗓子有些哑:“还好……只是没力气。”
济兰忙倒了杯温热的水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扶起裴致靠在软枕上,小口地喂了半碗水。
看她只是没力气,但脸已经不再充盈着不正常的红,济兰轻声说:“裴公还在外头等着娘子醒来,奴婢去给裴公回个话。”
听说阿翁在外头等着,裴致连点了两下头,没过一会就见阿翁身后跟着济兰一同进来,阿翁坐在塌边的胡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眉间松快稍许:“退烧了就好,退烧了就好。”
她勉强笑了下,只是有些有气无力,“让您担心了,我也没想到只是被风吹了一会儿就会受寒。”
裴公掖了掖被角,“花了六日奔波在路上,身子怎么会不疲惫,可想喝些粥?”
她没什么胃口,但看阿翁的表情,便轻轻点了点头。济兰忙让人去把煮好的粥端过来,来回开关门渗了些风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冷颤,裴公微微皱眉,裴致却道:“阿翁,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