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注意力被这句话转移,看济兰盛好粥后,接过小碗,正要喂裴致,她无奈笑了,“您还拿我当小孩子啊?”
老翁轻吹了吹羹匙内的汤粥,“昨儿回来抱着阿翁不撒手还说自己就是小孩,今天怎么就不认账了?”
她喝下阿翁喂到嘴边的粥,“阿翁,您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有一阵特别不爱吃饭,您端着碗追在我后头,结果我不小心将碗打翻了,您罚我抄了十遍豳风七月?”
“记得。”裴公又喂了她一口,“正是最顽皮的时候,不爱吃饭,就爱吃甜果子,字写的歪歪扭扭,本想着不让你浪费粮食,没想到还浪费了几十张笺纸。”
她努努嘴,“都说我的字像您,如今您可是嫌弃也不成了。”
裴公看她调皮的小表情,无奈道:“不嫌弃,从小到大阿翁就罚过你这么一回不是?生了病还敢翻旧账。”
裴致轻咳了两下,抿出笑涡来:“我可不敢跟您翻旧账,要是您这回让我抄上十遍《远游》,我怕是要泪千行了。”
济兰在一旁悄悄笑了。
老翁见一碗粥见了底,将碗匙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摇摇头故意瞪眼睛:“说的跟你阿翁如何一般,这一辈子都不罚了,现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裴致摇头。
药方才半梦半醒间已经喂过一次,济兰将半杯温热的姜茶放进裴致手心,老翁又坐了好一会才回去用午食。
这一病便病了四五天,因此与陈琬一叙的事便拖了下来,即将要成亲的小娘子,可不能过了病气给她。
林言同近日在寒县忙的焦头烂额,而诏州其余的朋友关系便没有如此亲厚了,并不差这一时片刻。
等裴致痊愈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三日了。
约定的时间是午后,陈琬的家中。
许是好事将近,府内喜气洋洋的,按礼裴致先去见过陈家长辈,由陈琬身旁的婢子领着到陈琬的院子里。
两月不见,陈琬纤细窈窕许多,见到裴致,陈琬一个香囊丢了过去,“好你个小娘子,怎的不让我去看你。”
裴致抿着唇浅笑,接住陈琬丢过来的香囊,上头正是鸳鸯的绣样,精致极了,听陈琬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什么负心人似的,她笑盈盈开口:“你可是要做新妇的人了,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若我昨日没有痊愈,今儿也是不敢来的。”
裴致走近陈琬身边,看她身旁放着嫁衣,金线绣的石榴花,领口袖口穿着珍珠,满目的吉祥喜庆。
裴致轻轻摸了摸嫁衣上的石榴花,“石榴花,子孙满堂,人丁兴旺,阿琬,届时我还想做你子女的姨母呢。”
陈琬脸上红润极了,倒让裴致看的痴了,“你可真美,穿上嫁衣以后一定更美。”
陈琬嗔她:“就你嘴甜,想看美人赶快照镜子去。”说着,陈琬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唇还有些白,“如今算是大好了吧?”
裴致将香囊放进她手心,“自然是好利落了,等你成亲那日啊,我得在这儿充当亲眷,好好折腾一下白大郎才成。”
陈琬叹气,“大郎做生意还成,但让他做催妆诗和却扇诗怕是有些难,你说他会提前背好了过来吧?”
“白大郎那么聪明一个人,届时自然会让你满意的。”
陈琬心想也是,看着裴致开口问道:“阿致啊,你在衡州这些日子可有……”
陈琬正想问问裴致她在衡州有什么新鲜事,就见裴致的目光已经被一旁摆着的团扇吸引去了目光,“呀,原本还说我画绣样呢,金银珠玉嵌满它一扇子,若是白大郎待你不好,直接一扇子砸他脑门上。”
陈琬:“……”
真是看出来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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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主要会写一写诏州和长安的日常,离开愉安的小阿致和离开阿致的愉安是什么样子~
第32章 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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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这日正是风清气爽的好日子,城中最大商行的长子与书香世家的娘子成亲,来往有不少百姓驻足停留,好不热闹。
裴致一早便来到刘府陪着陈琬,家中还有陈琬的嫂姊一干人,裴致对昏礼当日的流程不算清楚,便在一旁端着果干盘子看热闹,陈琬大嫂先为其描眉,远山青黛,大气又端庄,裴致不由得夸道:“大夫人的眉画的真好。”
大夫人细细画着眉尾,闻言,抿着唇笑了:“也是阿琬眉形长得好。”
趁陈琬阿姐还没给上口脂,陈琬和裴致目光一对,前者张了张口,后者心领神会,连忙拿了块桃子果干放进陈琬口中,“多吃点,等出了门就不能吃东西了。”
陈琬见阿嫂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脸,忙不迭点头,陈琬阿姐一层接着一层往陈琬脸上上妆,看两人一唱一和,无奈笑了:“别动别动,正擦香粉呢。”
裴致旁边的锦盒里装着香囊,前头又是香粉,好在是一样的香气,虽浓郁了些,但味道香甜,闻着只觉得暖洋洋的。
好不容易上完了妆,陈琬正要再张口来块果干,一张口只觉得面上有些僵硬,裴致瞧她嘴都张开了,连忙小心避开鲜艳的口脂又喂了一大块进去,“妆都上好了……不能吃了。”
陈琬阿姐忙再拍补了两下香粉,“裴娘子说的是,阿琬,要梳发髻了,千万别乱动。”
等梳好发髻,换好嫁衣,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众人忙着收拾东西,裴致坐在陈琬身旁,握着她的手,还有些凉,她笑着问:“是紧张了吗?”
“嗯。”陈琬不敢乱动,呼了口气,“到了这一刻,我还真有些紧张,出了这道门,我就是大郎的妻子了。”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阿琬,你今日是最美的娘子,我祝你和大郎夫妻恩爱,和顺美满。”
陈琬回握住裴致的手,“谢谢你,阿致。”
裴致听外头热热闹闹的,眼睛也有些酸,笑着说:“听,大郎来接你了。”
下头闹哄哄的,闹着让白大郎连着背了三首催妆诗,陈琬便心疼不让多闹了。
到了该出去的时候,陈家人扶起陈琬,裴致在她身后,陈琬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屋中众人,最后落在裴致身上,看裴致目光中带着祝愿,她郑重颔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白大郎顶聪明一个郎君,刚还兴致冲冲的,见了陈琬忽然开始失语,脸红着又说不出话来,跟从前裴致见过的样子竟没什么差别。裴致站在廊下,眼看着两人出了陈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身旁人来人往,裴致不打算到白府去,有婢子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唤人送她回裴府,裴致摇了摇头,安静地出了大门。
她沿着街头慢慢地向前走,还能看到迎亲队伍的尾巴,面上挂着祝福的笑,心中还有些不舍得。恰见到林言同在街头,见到她,用力招了招手。
“协之!你怎么在这里?”她小跑两步,见林言同第一句便问道。
“午前跟着上官们一起议事。听说你前几日回了诏州,想着送完陈娘子后,你约莫会这时从陈府离开,便在此处等你。”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太长,还不如当日林言同进长安科考的时间久,裴致看着林言同与往日没什么变化,林言同却皱眉看她,“你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好,是生病了吗?”
裴致笑了下:“刚回家那日染了风寒,可能是还没养回来吧,再过几天就会好了。你呢,这些日子怎么样?”
“尚好,一切如常。”林言同回答道,看她眉间有郁色,便逗她开心:“好歹我们也是从小认识到大的交情,几个月不见,你见了我就这样?”
裴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的。本来送阿琬成亲是开心事,只是真的看着她嫁人,我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还怕她受委屈,协之,你说这是不是嫁女儿的感觉啊?”
林言同噗嗤一下笑了,“这话要被陈娘子听见了,你小心她说你占便宜。”
裴致也跟着他笑了。
林言同安慰她,“你和她这样要好,心里舍不得也是常有的,等过几日见陈娘子过的好了,你便也能放下心来。”
裴致“嗯”声,“过了今日就不是陈娘子啦,我们得叫她白大夫人。”
“好。”林言同回答,“那你呢,裴小娘子,你在衡州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裴致如数家珍,“我外祖母的病已经痊愈了,经年的喘疾精养着便不会严重,舅家人待我也很客气,还……”
她想起了愉安。
其实与愉安刚刚分别不过才半月,裴致却觉得过了很长时间。这些日子她在路上奔波,接着卧床养病,再后来忙着陈琬成亲的事,如今再想起,甚至有些恍惚,像是分别了许久一样。
“还什么?”
“还认识了新朋友啊。”裴致想起他,干净的眸子不自觉带了笑。
“是吗?是郎君还是娘子啊?”
“郎君。”裴致回答。
林言同真心拿裴致做亲人,听说是个郎君,起了好奇:“郎君啊?什么样的人?”
“嗯,郎君。至于说什么样的人……看着冷肃,但是是个顶好的人。”
她不甚在意愉安是太子,但不代表“太子”这个身份不特别,林言同虽不是外人,但却是朝臣,效忠陛下也效忠殿下的朝臣。
她面前的愉安,是信任她,视她为友,和她玩得来的郎君。相识两月有余,她心里清楚,这时愉安的面貌,并不是随随便便示于人前的。
她尊重愉安,珍视愉安这个朋友,因此不会将这段际遇对任何人宣扬。哪怕是阿翁,裴致能说的也是相识相交,并不会道出同游的细节。
好在林言同照着君子范本长得一样,并不细究多问,许是信任裴致看人的眼光,林言同瞧见裴致提起这人真是开心,以为交到了什么好朋友。
裴致想的却是愉安那张样貌格外俊俏的脸,个子高,仪态好,学问好,真是哪哪都好,又看了林言同一眼,还是愉安生的更合她眼缘。
林言同看裴致看过来,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去,疑惑着问:“阿致,你忽然看我做什么?”
裴致忙摇头,“没什么。”
她哪有这般躲闪的时候,林言同没对那郎君起兴趣,倒是对裴致的态度好奇起来,“你这个态度,可不对劲。”
“那你真想听?”
“自然。”
裴致先站远了一步,然后声音随之放轻,刚好林言同听得到:“协之,我新结识的郎君,要比你生的俊俏些。”
林言同:“……”
一贯温润谦虚的林言同难得为自己证明了一下,“阿致,你不能因为看我看的多了就觉得我生的不好,其实你仔细看看,我也不差的。前些日子寒县还有给我送绣帕的小娘子呢。”
裴致无辜,“我没说你生的不好,就是……就是跟我新认识的朋友比差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其实不是一点点,是好几个一点点,但裴致好歹要照顾一下林言同的自尊心,于是自己违心一下也成。
林言同又做戏,“阿致,我心痛,我不想和你这样不懂欣赏我容貌的人并行了。”
裴致看他捂心口自己走开,两手一拍,“走也成,先去我家取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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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朋友与爱人的区别:
和小林分别两个月——没过多久呀?
和愉安分别半个月——恍如隔世~
and………细心的朋友注意到了,愉安从前觉得阿致哪哪都好,阿致现在也觉得愉安哪哪都好^_^
第33章 孤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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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长安时已经入了夏,太子巡察五个月后终于归都,期间肃清吏治,规划铁矿,提议开挖漕渠,桩桩件件利民利国,朱雀大街两旁挤满了行人百姓,无不想见识一番太子殿下的风姿。
长安的天气较南方稍凉些,李知竢让胡柯带着护卫们休整一番,这一趟颇为辛苦,赏银足足发了下去,除此以外休假五日。
胡柯领了旨,李知竢惦记着阿耶,直接回了大明宫。
李彰正在紫宸殿批折子,听外头宫人通传,正批折子的手停了下来,即刻看着门口风尘仆仆的李知竢走了进来。
二十出头的郎君,生的又像自己又像妻子,离开的这些日子身量没什么变化,下巴却有些尖,除此以外稍稍黑了些,本来就是冷白的面皮,如今看着倒是更硬朗些。
“儿臣叩见阿耶。”
李知竢走到殿内便直接跪地行大礼,乍一听儿子清冽的声音,李彰放下朱笔,起身走到李知竢面前,一只手将人扶了起来,“清瘦了些。”
李知竢没注意这个,只是几个月来没少长途跋涉,若说清瘦也说得通。
想到同样长途跋涉的裴致,也不知本就纤细女孩在诏州这些日子过的如何。
他颔首,“阿耶这段时间身子如何?”
“你瞧着你阿耶有哪里不好吗?”李彰大笑,“这几个月沿途走下来,你可有不适之处?”
“回阿耶,并无,儿臣一切都好。”
宫人很快奉了茶来,时人煎茶爱放些胡椒,果仁等佐料,李知竢口味清淡,偏爱清茶,偶尔疲惫时,放些薄荷叶子提神也是有的。
李彰合上批了一半的折子,看李知竢在下方无声饮茶,没忘记好好夸一夸自己的儿子,“这一趟辛苦了,几件事做的都不错。”
李知竢面容平静,“皆是儿臣分内之事。”
“随州新任刺史是个能干的,这几个月灾区重建的事几乎全部完成,百姓春季伊始也正常播种,等收成时节派巡察使前去再看看。”
李知竢自然是同意的,至于在衡州主理的矿山和漕渠两件事,李彰心中有数,不由得老怀安慰。
“不必急着参朝,好好休息几日,晚间召你姑父姑母和阿桓进宫,家里人一起聚聚。”
李知竢应下,父子俩又说了些话,紧接着李知竢回了东宫。
太极宫空旷,李知竢离开时东宫还覆着皑皑白雪,回来时已经百花盛开,芳草萋萋。
李知竢一向不喜人多,东宫内侍奉的宫人人数也就精简些,一路走回丽正殿的路上远远有人跪着行礼,进了殿内后,青柏已经叫人将东西收整好,只余一个锦匣。
青柏没敢动这锦匣,但也确实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毕竟每次那裴小娘子回的信都是殿下命自己放进匣子里头的。
“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剩下这锦匣,奴才不敢自作主张,依殿下看,这该放在何处?”
李知竢目光凝在青柏双手呈着的匣子上,看了约莫有背完一首律诗的功夫,直到青柏抱着都有些进退两难,李知竢才接过锦匣,放在殿内一处架子上。
看李知竢微抿着唇,神色严肃,青柏行了一礼:“奴才这就去给殿下端一杯安神茶来。”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李知竢慢慢摩挲着锦匣开口,但却迟迟没有打开。
他这些日子倦极了,身体上的疲惫是一方面,对裴致的思念无时不刻不侵袭着他,饶是这样,李知竢却还是放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