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孤风月——红山勾云【完结】
时间:2023-06-21 23:06:49

  “你这小子!嘴上不饶人,又在阴损我!”郑羽池跳下马,就要将宁无也拉下马,两人在草地上滚作一团,身上沾满青草。宁无边想着把郑羽池从身上扒拉下去,边急得“哎呦哎呦”,痛斥郑羽池弄坏自己金贵的折扇定要重金赔偿。
  沈玮背着箭筒,手上拿着弓箭,看着滚在地上的郑羽池和宁无,颇为好笑,又有些无奈。他抬头,望向骑在马上的另一人。
  那人也正在望着他,秋风吹过,同时撩动两人的抹额。
  他们带着的抹额样式一致,青色云锦花纹,勒在额前,愈发显得人眉目如星,身上也是一样的青色劲装,显出蛮腰。
  沈玮背对着风向,抹额的尾梢便被风吹向前,与他手中弓箭的弦缠绕在一起。他低头,想将抹额和弓弦分开,忽然听得一声“小心――”。
  一只手将他拎起到马背上,又是一声凌冽的箭声,朝着沈玮原本所站之地射去。
  正在缠斗的宁无和郑羽池也大惊,两人连忙起身,看见一箭再射进那不知何时颤颤巍巍站起摆出进攻姿势的野猪身上。野猪刚翘起獠牙,又正中一箭,晃忽了几下,倒下后又缠斗几下,再不动弹了。
  “下次射猎,万分多加小心,千万要记得,确认猎物再无危险后,才可接近。”裴熙道。
  宁无和郑羽池爬起,看见沈玮被拎到了裴熙的马前坐着,箭筒在混乱中掉落在地上,两人的抹额终一起顺风飘扬,伴着骏马,甚为养眼。
  刚吹过牛皮和捧起来的面子被打破得太快,原以为这几年他骑术进步甚快,结果办事不周全,丢三落四的性格还是没能改掉。沈玮很是尴尬,道:“受教,受教。”
  他边说着,边连忙想下裴熙的马。却又被人伸手拦住。
  沈玮不经回头,望着裴熙,甚为不解:“熙哥,我要回我自己马上去。”
  “我知道,”裴熙用马鞭指向野猪的方向,“只是你的马刚刚受惊,似是跑走了。”
  沈玮顺着裴熙马鞭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他的红棕大马,只有那只黑皮野猪躺得七仰八叉,忍不住痛骂:“靠!我的小红,你又弃主而去了!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他气愤得还要对着空处开骂,裴熙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头:“莫要再言,红棕马通灵性,想必不多一会儿自会自个儿回到马棚的。”
  宁无刚刚与郑羽池打架得远,急匆匆跑来,衣裳凌乱,带着青草。宁无还甚为他那把在战斗中折损的扇子。
  “时辰不早,先行回去罢。”日头愈来愈往下,裴熙调转马头,扬起马鞭抽下马股,就要往京城郊东归去。
  沈玮猝不及防,慌忙道:“熙哥,我的弓箭和野猪还在那儿呢!”
  裴熙道:“宁无和郑羽池刚刚不是来了吗?他们会替你带回去。”说罢,他又再次扬起马鞭,加快马下速度。
  马鞍本是为了单个公子哥儿备下的,上等材质,骑射便利舒适,但两人坐还是有些狭窄了。骑在马背上难免有些颠簸,尽管沈玮极力避免,不时还是不小心撞到裴熙,半是愧疚,还有几分恍惚感。
  裴熙骑马很快,不多久便到了城东的别院。还在马背上,沈玮就遥遥看见了立在门口的两道身影。
  稍小的那一道看见沈玮,激动地就要跑上来:“端英哥儿,你回来啦!”
  旁边那道身影连忙拉住女孩:“翠儿,两位公子的马还未停下。你现在跑去,很是危险。”
  话音未落,裴熙便拉住缰绳,停下了马。沈玮率先翻身下马,女孩见状,切实跑上来了:“端英哥儿!”
  “嘿!”沈玮也应了一声,解下抹额放到翠儿手里。转头一看,裴熙也下了马,马夫牵走了马,青心则正在给裴熙披上外衣:“熙公子,游猎归来,莫要着凉了。”
  一点也不看自己,只看自家公子。沈玮努了下嘴,心中感叹一番,回过头,入眼却看到翠儿脸由喜笑颜开变得有点失望,很是疑惑:“翠儿,怎么了?”
  翠儿问:“端英哥儿,小红呢?怎么你跟熙公子一匹马回来了。”
  提到那匹笨马,沈玮就来气,道:“贪生怕死的马,不会护主,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啊,”翠儿大失所望,“可是小红是熙公子送你的啊,红棕色,漂亮又威风。端英哥儿当时不也很高兴么。”
  当时是挺高兴的......沈玮下意识想去看裴熙,裴熙正在抚平披风的领子。裴熙总是这样,小时候言语和面上表情还多些,几年过去,说话还算温和,表情是越来越少,要么嘴角噙着莫名其妙的微笑,要么就寡着一张脸。
  沈玮刚跟裴熙住一块儿时,还颇有些胆战心惊,可日子久了,难免藏不住本性,见裴熙似乎不介意,索性还是放飞天性玩耍打闹起来了。青心让翠儿来照顾沈玮,翠儿也是乡下来的,跟沈玮一拍即合,几年下来,甚是脾性相投。
  沐了浴,饭菜已是备好了。这处宅院是裴熙的私宅,今晚本该吃野猪肉,宁无却打发人来说,郑羽池被他父兄发现先前课业有代笔痕迹,抓回家去了,他一人拖不来野猪,索性也回宁家见父母去了。因此晚席上,只有裴熙沈玮二人对坐用食。
  一日游猎,沈玮也是饿极,待饭菜端上,便开始填肚子。青心在一旁立侍,却不由感叹,时光渐逝,端英哥儿性格虽未改,用食时的一举一动,却与裴熙相似起来。举手投足,终符合了常说的大家礼仪了。
  顷刻,寂然饭毕。裴熙起身,对沈玮说:“你与我同到书房中来。”
  沈玮不知所谓,但仍紧跟上。青心正打算随去,却被裴熙制止:“青心,你不用来。”
  到了书房,青心未跟来,沈玮便顺手带上房门。
  裴熙道:“你先坐下。”自己却走向书架,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
  沈玮不知所谓何事,坐下,静看着裴熙向他走来,不忍发问:“熙哥,你这是又要我读书了?”
  “自是不是,”裴熙拿了书,也在沈玮旁边坐下,“你现在进足长远,已不再是书院倒一榜上有名了。你作的文章我也看过,还算教人看得懂。”
  不是又逼他读书就好。沈玮放下一口气来,问:“熙哥,那你拿书,是为何?”
  “近几年,圣上圣体不稳,围猎便都取消了。今年年初,安妃娘娘荐了一名神医来,调养一阵子,圣上便觉好上许多。因此,圣上想着今年重办木兰秋弥,让各家子弟都来。”
  沈玮颔首:“熙哥是让我也去吗?”
  “你定然是要随我一同去的,但不仅为此事,”裴熙从书中夹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几个字:
  “吾兄沈玮亲启”
  这字迹沈玮不会认错,他大惊,站起身子,一把夺过裴熙书信,拆开,信封里却是空无一物,不禁有些失控,质问裴熙:“信呢?”
  “信是裴衡遣人送与我的,他说,待到此次秋猎,他会亲自将信中内容交与你。”
  听了裴熙的话,沈玮几步踉跄,跌回原位上坐下,一只手紧紧攥住那封空有信封的信,低下头,另一只手紧紧拽住自己的头发。
  见状如此,裴熙抿唇,不语。
  自天香楼事儿后,他便替沈玮向李典学说明,随意寻了个理由,不再让沈玮与裴衡共住书院,而是起居在他这处在城东的私宅,每日共饮共食,礼乐射御书数,更是亲身教与沈玮。
  宁无那日确是只抓郑羽池去了,他俩倒是真心乐意与沈玮来往,起居礼仪,读书射猎,裴熙看着沈玮一点点融入裕昌书院,看着他从榜上倒一渐渐到少被李典学批评,由郑泽手把手教射箭到可以马上骑射。
  青碧山下那间柴房里,沈玮端着鸡蛋羹和药给裴熙。裴熙在喝药和吃鸡蛋羹,沈玮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贵人啊,你要快点好,别忘记报答我。我要荣华富贵,我要见大世面,我也要过世家大族公子哥儿的生活,想想我每天在这里算账,这些长随都有这么多钱,不敢想象公子哥儿是什么神仙日子呢。
  裴熙答应了,于是他把沈玮带到京城来,认他是本家的兄弟,让他读书,让他与寻常贵族子弟一般快乐。
  可是常常夜深,青心就会告诉裴熙,翠儿来报,端英哥儿又被魇着了,不睡觉,只坐在床上,把头低着,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在想什么,眼睛在黑夜中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但翠儿看不清沈玮的表情,翠儿有点怵这种时候的沈玮。
  “他会没事的。”
  沈玮正低着头,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抱了自己一下,又很快松开。那人将沈玮拽住头发的手拿下来,力道不大,却很强劲。
  沈玮抬起头,裴熙道:“我是言出必行的人,此次围猎,我定不会让范现在裴衡手里出事。”
第十五章 (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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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木兰猎场。
  几百顶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幄帐驻扎在此,木兰猎场共设72围,围与围之间以木栅栏或在沟口植柳为分界标志。
  郑冠一身铠甲,身边是也是同样全副盔甲的郑泽。他二人率着约莫千余名骑兵,与其他几路军队,分头布围,渐渐形成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此次围猎是以家族为分,沈玮跟在裴熙身边,穿好了猎装,看着几百顶最中间最大的那顶明黄色幄帐缓缓掀开,出来个身影,被一众皇子大臣并着护卫簇拥着。
  “那便是当今圣上。”裴熙道。
  怪得本朝皇帝换得勤快,饶是皇帝,竟也瘦削如此,沈玮暗暗惊诧,皇宫应是天下最繁庶富贵之地,看着今上的身体,却是像个吃不下饭的。
  “跟上,上看城了。”裴熙又道。
  沈玮忙跟着裴家一群人,亦趋亦步,走上看城。裴家地位尊贵,算在队伍前头,上看城的时候,沈玮回头望了一眼,万千长阶,人头攒动,猎旗风中飘扬,从他的位置看去,离他太远的人,竟也只像个小黑点。黑点虔诚的移动,一步一步往上。
  这更像一场盛大神圣的朝拜,而今上,沈玮往上望,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就是这朝拜的中心。
  “队列齐整,甚显本朝武勇风范。”今上站在看城最高处,望着城下几路军队逐渐围合,“符遥,做得不错。”
  几位皇子都正站在今上旁边,冷不防来了句夸赞,符遥笑着俯首应道:“多是几位兄长一同的费心罢了。”
  今上又微微抬头,道:“可今年的猎物,似乎有些少啊。”
  几位皇子顺着今上的目光看去,也是眉头略皱。这木兰猎场周环千余里,高接上穹,群山分干,本朝又接连几年未围猎,按理说应有不少猎物已是繁衍生息了好些,可在布猎场中,猎物却似乎并不多。
  “罢了,先开始吧。”
  各班近卫跟着今上,下了看城。有牵狗的,有驾鹰的,还有不少专职护卫跟在今上身后。
  今上虽瘦削,射箭倒也利索,开弓几下,便射中好几匹狼和一只豹子,那只豹子本只是受伤,一两个侍卫即刻追了上去,将那只豹子猎住。
  今上符邦放下弓,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周边人慌忙围到他身边:“陛下!”
  “药虽有效,但看来这身子骨,终究比不上当年了。”一阵咳嗽结束,符邦低头看着沾了些许血沫的帕子,微不可查的看了身旁的裴海一样。
  裴海是裴家家主,骑马站在符邦不远处,正看着符邦,眼神里倒全是关切,像个真情实意的臣子。
  符邦见状,嘲讽地笑了笑,随手将帕子和弓丢给了侍卫,道:“这猎物不多,朕就不在这里与年轻人抢风头了。一切事务交给裴丞相操办。”
  裴海低头应承了,符邦与部分侍卫便调转马头,往帷帐方向去,临走前经过裴海身边。符邦停住马,拍了拍裴海的肩膀,道:“记得将围猎弄点新样式,让孩子们玩得开心尽心点。你应是擅长这个。”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裴海再次拱手承礼。
  符邦仰天笑了几声,道:“传朕御旨,谁最是骁勇第一,朕必定有重赏!”
  说罢,他就骑着马在一干护卫的拥护下回了幄帐。其他年轻子弟并着几位家主与裴海站在原地,不少年轻子弟听了今上的诺,摩拳擦掌,很是蓄势待发。
  裴海却是命人拦住了这些年轻子弟。沈玮不解,望向裴衡,裴衡脸上却是一脸漠然,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父亲所作所为。
  裴海道:“诸位稍安勿躁,海已是想出了供大家取乐、让围猎更为有趣之法。”
  沈玮看着穿着红衣骑在马上的裴衡,他每次看到裴衡,都恨不得立即将这家伙揍得亲爹娘不认,却只能忍耐。
  听了裴海的话,裴衡却是冷笑起来:“这阴损之人,果然还是要用老法子。”
  军队忽然躁动起来,似乎又有人在入场。沈玮听着裴衡的冷笑,无端觉得不安起来,内心狂跳不已,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会有他不希望的事儿发生。
  “裴相果真多智!”人群中有人慨叹。
  确实又有一批人入场了,却不是与沈玮他们一样骑马拿弓,而是赤足走在地上,手上带着镣铐,一排排的被前方的士兵拉着镣铐入场。
  “这是什么人?”沈玮大惊失色,不披甲,不持弓,且这群人中更是男女老少,老弱病残兼有,总不可能是与他们一般是来围猎的。
  沈玮心中不安更加加剧,他在人群中环顾着视线,想要找到裴熙问个清楚,他刚找到裴熙的站位,就听到裴海一个发声:“好!将镣铐松开,让他们追逐猎物去吧!”
  让这群手无寸铁的人去追逐猛兽?沈玮顾不得礼仪,一把挤到裴熙旁边,急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自然是奴隶啦,端英兄你紧张什么,”宁无不知何时悠哉悠哉地过来,开口,“这是裴相的惯用玩法了,猎物不够,就放奴隶去追逐猎物,这样猎物就更爱动些,岂不更加有趣?”
  沈玮目眦欲裂,一把拽住宁无的胸口:“可他们连武器都没有!里面还有女人、老人和小孩!他们怎么去追逐猎物?!”
  “哎呦哎呦,端英兄你这么激动干嘛!”宁无对沈玮拽着自己的胸口很不满,竭尽全力把沈玮的手拨开,“这是裴相家的奴隶,我们哪知道裴相怎么想的?也就是裴家底蕴深厚,否则谁家敢拿这么多奴隶上猎场,奴隶可贵了知不知道!”
  奴隶可贵了?沈玮转头还待转头问裴熙,可身后的年轻子弟已是跃跃欲试,骑着马冲出去围猎了,沈玮猝不及防,只得拉住马缰,一时之间竟又被人群冲散了。
  马蹄声、弓箭声、野兽嘶鸣声,并着奴隶惊慌恐惧的尖叫和年轻贵族子弟的嬉笑声,一时之间充斥了整个猎场。
  沈玮顾不上别的,只得一边骑马相奔,一边抽出弓箭,射死几只追赶在妇女幼童旁的狼。混乱的景象,沈玮不明白为何有人能从此间得乐,想到裴衡一月前的那个空信封,心中总是不安,只想快点找到裴熙,问个清楚。
  木兰猎场占地面积甚广,沈玮急着寻找裴熙,更是第一次围猎,遍寻不得,目光四处扫射,却无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空荡着一只袖子。
  “范现!”沈玮惊诧不已,更让他恐惧的是他看到范现后面竟跟着一只猛虎,他下意识大喊,“范现!到山洞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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