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月反应快,把丁夏宜从夫妻俩手里解救出来护在身后,厉声喝止:“你们俩消停一些,这么闹成何体统!”
丁罗武的关注点本身就不在丁夏宜身上,见她被护着,转身跪在乔伦辉脚边,“乔老爷子,这些年谢谢你照顾夏夏,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在她和时翊结婚时送彩礼是我们失礼,彩礼我们一定会补的……”
“行了,”乔伦辉懒得听他辩解,作为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长辈,他不想再因这件事伤了和气,便下逐客令,“你们既然知道这么多年苦了夏宜就不该在她拥有新生活时回来叨扰她,既然选择消失就消失的干净一些,别再回来落人口舌。”
没等话落地,乔伦辉挥手赶客,“很晚了,回吧。”
丁罗武不愿放弃攀升的机会,还想开口博同情,一抬头就撞见乔伦辉睥睨的视线,凛冽无情的话也随之砸在他头顶。
“丁罗武,我没让人把你赶出去是念旧情,别蹬鼻子上脸,你若是再纠缠乔家和夏宜,我恐怕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丁罗武知道他暗指的是什么,刹那把所有话都生生咽了回去,临走前还和丁夏宜惺惺作态演了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
沉默了一晚的乔柏峰见丁罗武夫妻要走,适当出声:“我去送客。”
丁罗武和陈冉的出现像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天空,稍纵即逝,除了被穿透的云层之外无人知晓。
而丁夏宜,就是那一抹被穿透的云层。
能见到他们是丁夏宜这六年来的日思夜想。
又或者说只是前两年的思念。
随着年龄增长和在伦敦遭遇的难事,丁夏宜刻意淡忘丁罗武和陈冉,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再难受。
她知道找一个人不难,除非对方执意要躲。
若他们还把她当女儿,就不会告诉丁仁昊的债主她所在的地方,让债主来找她讨债,不顾她死活把她扔在人生地不熟的伦敦,一扔就是六年。
这道伤痕累累的过往丁夏宜在无数个夜晚舔舐了又缝补,好不容易痊愈结痂了,丁罗武和陈冉今晚的出现又将她的伤口撕开,若无其事的往上撒盐,并告诉她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几乎要缝成补丁的伤口再也无法自愈,他们走后,丁夏宜颓然无力的对在场的长辈致歉,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
乔时翊就是在这时候乘直升机从港城赶回来的,乔宅有专设直升机的机坪,刚落地他步履不停地直奔正厅,被正庭院门外的李婶和周浩拦住,告知太太在房间后,又脚步飞快往二楼赶。
雕花木门推开,走廊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挤入房间,给昏暗的房间照了一丝光。
丁夏宜住进来后这间房子晚上就没关过灯,她不在的时候没关,在的时候更加不会关。
所以在乔时翊推开门发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时,第一件事就去摸灯控开关,亮白的灯光从上泻下,照亮漆黑的房间,和墙角蜷缩急剧呼吸的姑娘。
丁夏宜双臂用力抱着双膝躲在墙角,无血色的双唇正在用力呼吸,额前鼻头都爬了层晶莹的汗珠,她好像还觉得不够难受似得,见灯开了,伸手就要去关。
结果被乔时翊先一步拦住。
他拉回她要关灯的手,另一手从药瓶倒出两粒药片放她嘴里,“吃药,快。”
他的声音总是能给丁夏宜安心,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好像在他身边,所有的危险都会化为虚有。
看着她把药片吞下,乔时翊才松了口气,爱妻心切却又不敢直言问,只好轻轻把她拥入怀里,大手在她后背轻而缓地抚拍,“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等姑娘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什么把灯关了?为什么难受不吃药?”
丁夏宜脱力倒在他怀中,第一次把脸埋进他颈窝,贪婪的享受鼻间专属他的檀木香气,她用力呼吸,像是怕这香气会消散,拼了命的记住一样。
沉默良久,丁夏宜推开乔时翊,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他,“乔时翊。”
“怎么了?”
“我们离婚吧。”
乔时翊眉心狠狠一跳,“你说什么?”
丁夏宜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
丁夏宜也说不出为什么,用力咬着苍白的下唇,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乔时翊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瞧她这样,他纵使心里有再多疑问也不忍心问下去了,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后,乔时翊把丁夏宜扶起来,牵着她走到隔柜前,触摸墨青色花瓶机关,带她走进隔间书房。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爸妈吧,”他扶着她坐在左侧罗汉床上,从始至终一直牵着她的手未曾松开,“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六年前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没安全感,甚至经常性发生应激反应,但不管你经历了什么,都请相信你的丈夫会无条件站你这边。”
丁夏宜第一次进来隔间,这儿是个书房,右侧一整面落地窗纵观后花园光景,其余三面墙皆挂满名师山水画及题字,样样奇珍异宝。
正位摆了张黄花梨书桌和板正的管帽椅,罗汉床放了枕头和被子,应该是他每晚睡觉的地方。
书房内摆设简洁,最多的就是文件和与金融相关书籍,物品摆设简单,除去几张日常需要的桌椅外再无其他,任人进来看了都觉得这只是个用来办公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住进来后,他会蜗居在小小书房里。
她环顾着,耳边徐徐沉沉落来乔时翊声音,“你小的时候总以为长大很快乐,因为见我每天都在玩,其实我的童年大部分都在这间书房度过的。”
“你总抱怨白天不见我身影,到了晚上才回家,总是认为我在外面和朋友玩的很开心,但如果我有的选,我宁愿和沈湛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没办法,我是乔家长子,就该背负这些重任,从小学开始父亲和爷爷就带我出席商会,学习商科、金融,可是那时的乔家树大招风,父亲担心我被人伤害,就让我装出不学无术的模样让大家降低警惕。”
“白天在外面演戏骗大家,晚上又游走在各个补习辅导班,小夏至知道哥哥有多羡慕你吗,你活的无忧无虑像城堡里的公主,还是个爱听睡前故事的公主。”
“你11岁那年我被父亲送出国,为的就是想让我脱离宁城媒体的视线,我最后一次回来,是收到爸妈去世的消息。”
丁夏宜听到这,脊背募得一僵,“叔叔阿姨他……”
乔时翊抿开一道牵强的笑,“一年前被人杀害,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了。”
丁夏宜想起刚来乔家那晚还问起乔叔叔和沈阿姨,她居然那时候没发现乔时翊的异常。
她转头看过去,落地灯在她左侧,乔时翊坐在她右侧,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将平日耀眼的乔时翊笼盖在阴影下,像一颗坠落凡尘的星星。
他身处暗处,五官被揉碎在昏暗的氛围中,倒是柔温了几分,深邃的双眸少见的坦诚,如一块明亮的湖畔,想让她看清他的心湖。
丁夏宜和他视线相接,全然忘了方才身心的难受,一颗心揪着为他的过往感到心疼,不知不觉中,她抱住了他。
“哥哥,以后你有我了。”
乔时翊顺势散力靠在她肩头,搭腔道,“嗯,妹妹要一直陪着我。”
丁夏宜没有看见男人唇边扬起的笑弧,还在安慰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会离开你。”
老狐狸洋装痛苦的模样微蹙眉头,埋在她发间的脑袋点了点,应了个闷闷的鼻音。
丁夏宜学着他安慰自己的样子,纤细的手绕到他背后,轻轻地抚拍着,“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爸妈的事?”
若是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听见周浩说他们来了之后着急的马上赶回来。
乔时翊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你回宁城这么久都没听你提起过他们,再结合周浩描述他们来乔家的阵仗,大概猜得出来是奔你来的。”
关于丁家的所有事,他还真的一概不知。
六年前丁夏宜失联,他发疯似得从曼彻斯特回到宁城,结果不仅没得到答案,还被爸爸和爷爷痛批一顿,说他不知轻重就从英国回来,让他马上回去读书。
这些年乔时翊不是没有寻找丁夏宜,可她像被特意隐藏了行踪一样,任由他怎么找都没办法找到她。
和丁夏宜结婚后,他完全可以用关系让周浩去查,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可乔时翊没有,他想听丁夏宜和他说,她若不说,他便当不知道。
今晚藏了六年的丁家夫妇现身,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他们的出现打乱了丁夏宜的新生活,她不安、紧张,害怕乔时翊知道真相会不要她,所以在他开口前,丁夏宜先提出了离婚。
没想到乔时翊把她带进他的童年,告诉他位居高位的乔老板童年也并非光鲜亮丽,好像在安慰她,我和你是一类人。
丁夏宜松开乔时翊,她缓缓道来,把这些年发生的所有都同他讲。
“我不是丁家的女儿。”
乔时翊见她一贯明亮的双眸此刻被浓云覆盖,让人辨不清眸底的情绪,他心口一紧,将她揽入怀里无声的安慰。
“18岁那年,爸爸生了一场病,我去给爸爸抽血才发现我们的血型不匹配,后来妈妈坦白我不是爸爸的孩子,而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私生女,爸爸知道这个消息后发了好大的火,对我砸东西还骂我是野种,把我丢到伦敦上学,妈妈因为这件事被爸爸打,最后迁怒下也不管我了。”
乔时翊一手揽着她肩膀,一手握着她垂在腿上的手,“为什么不回来?”
丁夏宜沉默几秒,整理好情绪才继续说:“他们警告我让我别回来,说宁城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再回来也是丢脸,不如就留在英国生活。”
“后来听说丁家破产了,我想去找他们,可是找不到,他们躲着不见我,却让追债的人来堵我。”
乔时翊把玩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眸色骤变,“所以,一开始追你的那些人是丁仁昊叫来的?”
“嗯,”丁夏宜点头,“他好赌,输了就去借高利.贷,但因为不上班没钱还,就把我的地址卖给他们,让他们来找我要钱。”
乔时翊脸颊贴着她头顶,眼风落下,眸中倒映出姑娘长翘的睫毛,暗哑的嗓音掺杂了一点怜惜,“为什么不来找我?”
丁夏宜用力咬了咬下唇,眼眶的泪水没忍住决堤滑落,顺延双颊滴落在乔时翊手背上,像一颗滚烫的火球砸在冰面上,措手不及的烫出个洞来。
乔时翊双眸微睁,揽着她肩膀的手绕过抬起她下巴,看见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心口募得紧了紧,姑娘的话像一根蔓藤缠绕在他心脏用力收紧。
“我怕你嫌弃我。”
乔时翊着急的忘了拿纸巾,勾去下巴悬挂的泪珠,又用指腹替她擦去脸颊的泪水,“傻姑娘,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丁夏宜没有把在英国生活那六年的所有不幸跟他说,因为她不想让他有负担,或许她也有私心,他不想让乔时翊知道在圣马丁学院那段不堪的过去。
她自认为自己和过去六年的酸楚告别了,可现在把回忆从土里挖出来同他诉说,丁夏宜才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和过去和解,只要一想起那段过往,她浑身不舒服甚至作呕,刚被擦干的脸又滑下几道纵横交错的泪痕,泪如泉涌,怎么都止不住。
“可是,可是我不是丁家的女儿,我是私生女,我,我在英国的生活还乱,我性格还不好,我……”
丁夏宜哭的泣不成声,一句话断断续续没说完,就被淹没在唇齿间。
乔时翊低头吻住了她。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等姑娘安静下来,才空出了些距离,双眸凝在她蒙了雾气的眼瞳上,再开口,声色往下沉,“你是隋侯之珠,是我的稀世珍宝,谁都不允许说你不好,包括你自己。”
丁夏宜抽泣的吸吸鼻子,“可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双唇上压下乔时翊的拇指,“你很好,他们不要你是他们有眼无珠,丁夏宜你记住,你特别优秀特别好,你是哥哥的骄傲,所以以后不准再说这些话了,知道了吗?”
水波盈盈的双瞳荡起涟漪,在落地灯照射下,宛若两颗泡在水里的宝石,晶莹剔透、灿若星河。
她不错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再次靠近,檀木香包裹住她,像他的怀抱一样席卷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将她拥住,丁夏宜阖眼,感受额头贴下的两瓣唇,又软又温,同他一样,温柔且和煦,像初升的太阳照亮她黑暗的世界,温暖了躲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她。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小夏至,人生在世没有事事如意,黑暗后会有万丈光芒在等你。”
这一夜,丁夏宜千疮百孔的心田闯入一人,他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她每一段黑暗的过往,细心的填土埋藏,再在上面种下一朵花,并告诉她黑暗已经过去,光明到来了。
而他,和光明一起来了。
浓眉下的一双眼望住乔时翊,目光向下,落在他说话的唇上,他不说话时嘴唇总是绷得紧紧的,旁人一看都会被他的磁场吓得退避三尺,可只要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有好脾气,像于瑶瑶说的,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敛下满身锋芒,满眼宠溺的纵容她。
乔时翊的唇微红,宛若墙角盛开的蔷薇花,火热又诱.人,丁夏宜情难自禁圈住他脖子,仰头贴近他。
昏黄氛围下,相拥的男女双手紧紧环在对方背后,乔时翊看出丁夏宜意图,试图加紧缱绻的拥抱,可还没等他做出动作,外面飘进沉重的敲门声,以及乔伦辉略略沙哑的声音:
“阿翊,夏宜,你们睡了吗?”
丁夏宜的理智骤然回笼,松开乔时翊弹开一米远,胡乱用手背抹去眼角脸上的泪痕,然后才不知所措地看着乔时翊,“爷爷要进来怎么办?”
相比下乔时翊较从容不迫,牵着她走出隔间,淡定地关上隔柜门,指着床榻让她躺进去,自己才又跟着坐进被窝。
“爷爷请进。”
送走丁罗武夫妇后乔伦辉气的拂袖回房,睡前又担心丁夏宜情绪受扰,才动身来正庭院看看。
得到应允,他推开房门,见到乔时翊捧着本故事书,身旁的姑娘小鸟依人的窝在他臂弯下,同她6岁那年缠着哥哥给她讲睡前故事如出一辙。
丁夏宜探出头来,软声软气问:“爷爷怎么啦?”
乔伦辉没有走进去,见新婚二人如胶似漆才骤然笑开颜,“爷爷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
丁夏宜坐起来靠着乔时翊肩膀,语调依旧柔柔的,“不用了谢谢爷爷,阿翊刚刚回来给我带了夜宵的。”
乔伦辉前来就是来看丁夏宜情绪状态,见她无碍,他也没有多留,替他们关上房门前,给乔时翊使了个眼色,“臭小子,好好照顾夏宜,今晚别又熬那么晚。”
乔时翊笑,“知道了爷爷。”
乔伦辉离开两分钟,乔时翊见他不会再回来了,才掀开被子起身。
他弯着腰预要站起,衣尾被一只娇嫩的手拉住,乔时翊回头看去,她的手又白又嫩,像雨后春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