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时,亓清拿出自己医学世家子弟的身份——
这些人也是因为知道他是世家子弟出身,遂不敢乱来。
在大周,朝廷虽然倡导世家与庶民友好相处,但世家多是有百年底蕴的,很少有看得起这些充满市侩气息的庶民。
遂世家在大周仍是上等阶级的存在。
而百姓也对权贵充满敬畏不敢招惹。
第26章 感染(2)
门外的百姓又站了须臾,最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烧死妖士!还我塞北安宁!”
“烧死妖士!还我塞北安宁!”
“烧死妖士!还我塞北安宁!”
这一顿呐喊让正在犹豫的百姓们彻底放下犹豫,想着这些日子来见到的惨烈景象,咬咬牙准备放上一把火烧死他们。
他们手中的火把正要扔出去,一根箭矢忽然飞来,扎在小院的篱笆木桩上。
“我看谁敢动手!”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紧随而至的是井然有序的马蹄声,还有甲胄相撞的声音。
众人纷纷转身看去。
不远处,一群黑甲卫面色肃穆而来,为首的两人一个一袭月牙白衣,一个身披甲胄,长发高束——
可不便是温杳和谢珩,还有那三千私兵么。
众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大将军到!”
“丞相到!”
“尔等刁民,还不行礼!”
一个副将出口厉喝。
百姓们敬畏温杳和谢珩,纷纷举着火把跪下垂眸,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嚣张的气势。
温杳跳下马,将手中长弓安置在马腹旁,抚了抚照夜玉狮子的鬃毛,盯着这些人,面色淡淡地问——
“方才是谁扬言要火烧亓小先生和他一众弟子,将之祭天以熄神怒的?”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有几人说出人名。
温杳使了个眼神,手下将士会意,下去一番询问,很快抓出几个人来。
那几人被押在温杳面前,一个个紧紧低头,在某个小姑娘的注视中,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你们凭甚说亓小先生和他带来的人是妖士?是导致这场瘟疫的罪魁元凶?”温杳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神情看不出喜怒。
许是被盯得难受,一个人踌躇片刻,低声开口:“回上官,我等也是道听途说,说有人觉着这些人是妖士,治也治不好,去也去不掉,肯定是他们放出的瘟疫,来祸害塞北的。”
众人连忙应和。
“道听途说……好一个道听途说。凭他人三言两语,便要将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诽谤为祸害百姓的妖士,那今日本将说你妖言惑众,明日有人道听途说,说你行巫蛊之术咒朝廷命官,你该如何啊?”
温杳两手抱胸,盯着说话的那人。
那人面色一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亓小先生乃谢相故人之子,出身正儿八经的医学世家,是《世家录》登记在册的大世家。江湖中多有亓小先生再世华佗之美名——”
“他给贫困潦倒者号脉问诊不收银两,常常布衣施粥,常设善乐堂接济孤儿流民,这样百姓大家称赞的小先生,你同我说他是妖士?”
“在小先生赶到灾区之前,瘟疫早便在塞北流传。他不顾自身危险,带着一众子弟过来救治百姓。疫病凶猛,你见过哪个一两日便痊愈的?”
“况且瘟疫的源头已经查清,是从蛮人尸体传出去的。你这一番话,可是说小先生是蛮人细作?他身后的世家,也都是蛮人细作?”
温杳的一席话说得百姓们面红耳赤,一个个想起亓清在外的名声,纷纷清醒过来,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被温杳揪出来的几人,更是被怼的哑口无言。
“这几人妖言惑众,耽搁整治瘟疫。将他们拖下去,一人杖责二十,几时瘟疫好了几时放出来!”温杳哂笑。
几人顿时面色一白。
小姑娘眼中带着明显的怒气儿,让旁边将士不敢犹豫,忙不迭地拖着几人离开了。
随后,温杳又看向百姓,冷冷开口——
“你们倒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天谴之类的话也能相信。我苍天垂怜众生,我塞北百姓兢兢业业,哪曾招惹过它。若真的惹者了,垂怜众生的苍天会降下这样大的灾难,去祸害无辜的百姓?那岂不是违背了他的本意?”
众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等到这些人散开,篱笆小院里的门吱嘎一声儿打开。
亓清带着一众弟子走出来,朝温杳俯首作揖一拜:“多谢郡主出手相助。”
温杳摆摆手:“小先生无需多礼,诸位将生死置之度外,来这灾区压制瘟疫,是我该朝你们作揖礼道谢呢。”
没有亓清,这场瘟疫绝对是要从塞北传播出去,感染到大周境内各地的。
亓清微微一笑,等到温杳带人去镇场子,他才将目光慢吞吞收回来。
“小先生,方才那位女将军,便是长宁郡主吧。”
“是了是了,她旁边的便是谢丞相。”
“传闻郡主彪悍,凭一女娘之身镇守塞北,外慑蛮人,内制山匪,我原先是不信的,如今一见,果真有当年温大将军的几分影子。”
“是啊是啊,小将军生的如此貌美,与谢丞相当真是般配。”
“……”“……”
众神医谷弟子们小声讨论起来,言语间都是对温杳不加吝惜的赞美。
亓清望着温杳和谢珩并肩远去的背影,目光微微深邃。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中的长宁郡主未曾来过塞北,而是将自己的余生锁进了东宫。
她表面知书达理,其实心狠手辣,为了对付太子后妃不择手段。
而他,则是她手里的一把刀。
那场梦让亓清记忆犹新,如今见到这样英姿飒爽,甚至为他说话讨公道的小姑娘,亓清下意识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温杳在为他梦中的长宁郡主忏悔。
难道……人有前世今生吗。
亓清很快收敛起这个奇怪的心思。
不可能的。
他不信神佛,也不信前世今生。
……
在温杳到来后,很快便压制住了暴乱。
但也因此又伤势复发。
谢珩便将其关了起来,而后带着私兵让百姓乖乖待在屋中隔离,并下了道铁命令。
再有闹事者,耽搁救治瘟疫的人出来捣乱,直接处以重罪。
这道铁命令一下去,原本还有想闹事的百姓彻底安静了下来。
毕竟嘛,人都是怕死的。
温杳看着亓清谢珩他们忙进忙出,也想去帮忙,可是被谢珩关着哪也去不了。
遂每次见到谢珩一脸疲惫地回来,小姑娘总是撇着嘴巴,不愿用正脸看他。
第27章 感染(3)
谢珩看到小姑娘坐在旁边生闷气,不免失笑。
他走到门前,想到什么,踏进去的一只脚很快又收了回来。
谢珩站在自己屋子门口,隔着纸窗朝温杳笑:“等疫情结束,我打马带你去塞外看日落,给你编花环——所以我们的乖乖十一,不生气了好不好呀?”
见某人哄小孩似的哄自己,小姑娘心头甜滋滋的,随后又撇起嘴。
“阿珩和亓小先生成日忙来忙去,我也想帮忙。我伤都已经结痂了,却被阿珩关在这里,哪也去不得。”
温杳缩成一团,将脑袋埋在双膝之上,闷声开口。
每次听到外面说又死了谁,谁又被感染了,她便担心。
担心谢珩,担心亓清,担心那些出手来帮忙的将士和医士。
她害怕听到她不想听的消息。
而且前世同亓清相伴那么多年,她多多少少是会一些医术的,只是她不曾显露——她想出去帮忙,却只能被谢珩关在这里。
这来了倒还不如不来,成日看着谢珩走出去,温杳生怕他是躺着回来的。
天知道她多担心这些人。
“塞北唯有十一执掌大权,我和之元可以倒下,但是你不行。塞北需要你坐镇方不会大乱。况且,我怎么舍得我的小十一去接触瘟疫呢,太危险了。”谢珩见温杳这模样,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想放温杳出去,只是现在瘟疫越来越严重了,走哪儿都有被感染的人。
这出去了回了军营,一个不慎感染上了,整片将士都要隔离——
况且温杳是戍守塞北的大将军,她若是感染了,必定引来塞北大乱。
如此一来,倒还不如让温杳待在这里,等到疫情稍稍稳定一些,他再差人迅速送温杳离开。
“阿珩担心我,可是我也担心阿珩。日日看着你忙进忙出,我生怕……生怕……”温杳说到此处红了眼眶,开始哽咽。
谢珩见她哭了,心头一动,下意识便要跨进屋子,可又生生忍住。
“十一乖,不哭不哭。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谢珩安慰了几句,而后匆匆离开。
等到了温杳看不到的地方,他忽然捂拳一阵咳嗽。
而后渐渐觉着有些头晕。
“这段时间劳烦子机了,新的药方我已研发出来,今儿便去试试成效。”亓清捏着一张墨渍未干的药方走出来,看到谢珩咳嗽,蹙了蹙眉,轻轻开口,
“这几日,你便歇一歇吧。”
谢珩又咳嗽一阵,朝着亓清摆了摆手:“无妨。我的医术虽不及之元你,却也不亚于你的那帮学生。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我们齐心,早日让这疫情结束。”
亓清失笑:“还是去歇息吧,若你也染上了,我可不好向小郡主交代。”
“正好,可以当你的试药人,不收押金的那种。”
两人相互调侃着并肩离开。
……
温杳一夜无眠,总觉得心口慌得厉害。
翌日清早,小姑娘顶着一副黑眼圈站到门口,隔着纸窗往旁边屋子看去。
不见谢珩身影。
她心头莫名一慌,等到送饭的将士蒙着面赶来,连忙开口询问:“阿珩何在?”
那将士支支吾吾的模样,让温杳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
她趁着将士离开,戴上面纱,抓起墙壁上挂着的长枪便离开院子。
很快有人发现温杳不见了踪影,将士齐齐出动寻找,很快便找到了小姑娘。
温杳长枪直指众人,冷冷盯着他们:“阿珩何在?”
众人一并支支吾吾,谁也会所不出话。
最后,不知道是谁红了眼睛,低声开口——
“小丞相昨日身子不适,回途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我们把人送回来的时候,亓小先生为他号脉,发现……发现他……得了瘟疫……”
谢珩……得了瘟疫……
温杳一个踉跄,手中红缨枪猛地落在了地上。
片刻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面色淡淡地开口:“阿珩在哪,带我去见他。”
……
须臾后,温杳被人带到一处偏远的茅草屋中。
这茅草屋十分破败,顶上还破了一个大洞。
温杳一眼便看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少年郎。
他的手上出现了溃败的皮肤,有的地方还生出了脓疮。
此时,谢珩安静地卧在榻上,任亓清喂药,也张不开嘴。
那些药汁纷纷从他的嘴边流了出去。
似乎是察觉到某人的目光,亓清下意识回头,看到温杳,愣了愣——
“小郡主,你怎的来了?”
“阿珩怕痒的,小先生刺激他笑穴,他定会张口。”温杳嘴角牵起一抹笑。
亓清颔首,试了试,果真是让谢珩张了口,一碗药全部灌了进去。
亓清面色复杂。
昨日谢珩还笑着说要感染了给自己免费做试药人呢,如今倒是一语成谶了。
叹了口气,亓清蒙面起身走出来,对温杳作揖:“郡主,此处不宜久留。若病气不小心过给你,塞北要生不少事端。”
“阿珩自幼锦衣玉食,这还是第一次住这么破的屋子呢。”温杳又笑。
亓清心头一动。
“小先生,你快去忙吧,此处有我照看,阿珩不会有事的。我会些医术,知道如何自保,不会感染瘟疫。”
见温杳面色不改,亓清看了里面没有动静的谢珩一眼,踌躇片刻,从腰间取出一粒药丸,递了过去——
“这是我最近研制的丹药,能防止被传染,至今只有我服了下去。若郡主不嫌……”
亓清话音未落,温杳便抓起丹药一口吞下,而后走进屋内。
看了小姑娘一眼,亓清摇摇头离开。
问世间,情为何物。
夜深人静。
温杳看着被喂下第三副药的谢珩,仍旧不曾醒来,悄悄跪坐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拿药擦拭着那溃败的皮肤。
“阿珩,我有些馋苏记烧鸡了。你快写醒来,回长安去给我买烧鸡。”
“还记得吗,幼年我生了病,你守在我床头三日三夜。如今倒是我守着你,你还不醒来,看看我,我两眼青黛,你不心疼吗。”
“你说过疫情过去,要打马带我看塞北日落的,你不醒过来,如何带我去呀。”
第28章 瘟疫结束
温杳一边给谢珩上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小姑娘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阿珩,你丢下过我一次了,你怎么舍得又丢下我一次呀。”吸了吸鼻子,温杳一把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
在温杳低头时,一只手颤巍巍覆上她脑袋。
“我从未想过丢下你而去……”
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杳蓦地一愣,猛然抬头看向床畔。
榻上少年已经睁开了眼睛,满脸的疲惫怎么也遮掩不住。
温杳愣了片刻,伸手欲探上谢珩脉搏,却见他收回了手。
“仔细感染。”
“我都进来了,还怕感染么。”
温杳伸手把脉,发现谢珩的脉象平稳了许多,但具体的还是得让亓清来看,便托门外路过的人喊来了亓清。
见到谢珩醒过来,亓清也是愣了片刻,遂替他把脉。
须臾后,亓清呼吸一簇,而后轻轻开口——
“子机的瘟疫……好了。”
温杳目光一亮:“小先生不曾诳语?”
“我从不打诳语。”亓清摇摇头,随后仔细想着谢珩服用的每一服药。
那些药别人都服用了,可是他们的病却都没有好转,唯有子机痊愈。
是什么让他成了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