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路过的苏允棠听见这话就是一乐,探头瞧着摊子虽然简易,锅具碗筷却都干净,便拉着去厄上了前。
苏允棠小声:“咱们先尝尝,高低得叫他这御厨名副其实了,要是好吃就罢了,要是不好吃,我还是得扯了他这幡子。”
去厄也是忍不住的笑,瞧着周光耀就在后头带着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便放心的上前,又盯着那摊主叫他先用沸水将碗筷烫上三遍。
摊主嫌弃的埋怨去厄事多,又说这么讲究他桶里的水都不够了,要先去打一桶水来,临走前又不放心的嘱咐:“我去搬水,你们可不许自个走了!”
去厄没好气:“赶紧着,我们现在不走,你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可就不一定了!”
歪帽子摊主摇摇摆摆的抱着水桶玩前跑了几步,一过拐角,步子就立刻慢了下来,揉了揉脸,方才市侩嫌弃,也立刻变成一幅低眉顺眼的讨好神情。
再往前几步,左右都无人了,他却冲着宫灯下的黑暗处,扑通一声的跪了下去,五体投地:“陛下万岁万万岁!”
正是上元灯节,到处都是色彩各异的花灯彩球,倒是这平日里夜夜都亮的寻常宫灯无人在意。
这灯下黑的所在,若不是早早知情,便是擦肩而过都未必能发现这里还有人立着。
摊主的请安声过后,宫灯后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到身姿挺拔的身形。
能被称为陛下的,自然只能是白龙鱼服的刘景天。
只隔了一道拐弯,这里就与前头的安巷隔了两个世界一般,沉寂又昏暗。
晦晦宫灯下,刘景天面色不清:“瞧见朕的皇后了?”
摊主将帽子扶正,满是谄媚的笑:“瞧见了瞧见了,陛下果真慧眼,瞧瞧娘娘,天生凤命贵不可言,怪道能一眼选中您这位真龙天子呢!”
刘景天不置可否:“除了这个,就没瞧出什么不一样的?”
摊主迟疑:“陛下是说?”
刘景天的声音便淡了几分:“都说唐皇是神仙道主,雷霆转世,原来也不过如此。”
唐皇道主,这几字说来平淡,可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刘朝上下,却是不分贵贱都要震上一震。
二十年前,前朝昏聩,百姓苦不堪言,有见及此,自称神仙下凡的唐皇唐神仙便应试而起,先创神仙道,广收信徒,声势渐起之后,又以道主之立神仙军,打着救灾苦,均富贵的名号,公然反起了朝廷。
据说神仙军里,个个都是神兵天降,刀枪不入,神仙道主唐皇,更是身负控雷之术,抬手即有电闪雷鸣,带着神仙军所向披靡,所过之处从者云集,足有几十万之众,几乎占了前朝半个天下。
前朝先后几位帝王,以举国之力镇压,才叫神仙军接连败退。
饶是如此,前前后后,也耗费十余年功夫,加上道主唐皇“归位”去了,才彻底将神仙军没了踪迹,
不过前朝到底气数已尽,压下去了神仙军,七十二路义军又遍地而起,江山几易其主,直至刘氏改朝换代,就是后话。
若非证据确凿,刘景天都不会想到,旧日搅动风云变幻的唐皇道主,非但没有“神仙归位”,反而苟且偷生,改头换面,就这样窝在边陲小城中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还一当就是十几年!
要不是一场意外叫人发现,送到了新帝面前,只怕当真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又自得其乐的无疾而终。
被戳穿了身份的摊主却是毫无神仙道主的仪态威势,连连摆手,吓得身形都佝偻了下去:“不敢不敢,真龙天子面前,哪有什么道主?小人原本就是个街头算命的,贱名的皇也不是人皇之皇,是黄芪的黄,旁人都叫小的唐半仙……”
“够了。”
刘景天打断了对方这些啰嗦,一双桃花眸沉沉盯着面前的唐半仙:“你当真通雷电之术,有控雷之能?”
唐半仙的眸光不易察觉的闪动一下,谄笑着:“略通,略通,这是小人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自小一番机缘所得,不敢欺瞒陛下。”
刘景天不置可否:“现在召一个来朕瞧瞧。”
这话说的,他的“雷”要当真抬手就能来,他还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一路电闪雷鸣把前朝打服坐到轮椅上多舒服嘿!
唐半仙干笑着:“这个,却也不是说有就有的,神仙术法,要先开坛祭拜,焚香祷告,才有可能落雷。”
刘景天皱眉:“开坛焚香就行?”
唐半仙:“这,这也不好说,未必次次都能有,道不轻传,亦不能轻示,还是要看缘法。”
说这话的要是个旁人,刘景天早已叫人当骗子拉下去了。
但这是唐皇,昔日的神仙道道主。
二十年前,这鄙陋老头就是靠着这一手收服了上万信众,生生搅动起半壁江山。
直到如今,天下还有不少愚民百姓在糊里糊涂的拿神仙道的泥胎当真神仙在拜!
再想想自个时不时就要疼一下的脚趾头,刘景天就没了那许多坚持讲究。
成与不成,总要试上一试,
“有的是时候叫你慢慢试。”
说着,刘景天抬抬下巴:“去吧。”
唐半仙犹豫了一瞬:“陛下容禀,小人这药,神志再是清明的人,服下之后,不用半个时辰,也会四肢无力,手脚酸软,软得像是一滩泥,尤其女子更是灵验,屡试不爽……”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与其说是禀报,倒不如说是最后确认一次——
这不是您自个的的皇后吗?你当真要这么干?
又冷又累,脚趾头还在一跳跳疼的刘景天已经有些不耐:“不是说了于身子无碍?”
唐半仙赶忙摇头:“无碍无碍!小人从前试过许多次,化在酒里饮下,女子睡来之后非但无碍,还很是畅快呢!就是……”
刘景天懒得再听,干脆一摆手,一旁自然有人送来了灌好的水桶。
唐半仙只得提着水桶回到摊前,去厄都已等得着急,一露面便催了起来。
这苏家的皇后娘娘果然还未走……
唐半仙说不出是忧是喜,先烧了水,等水开的功夫,才想起什么似的,从放着茶炉的木案下摸出几支竹筒,笑道:“咱这儿还有桂花酒,是我好多年前偷偷存的一坛子,就装了这么几竹筒,多了没有的!两位姑姑可要尝尝?”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假发烂柯人 30瓶;zmm 10瓶;
第32章 迷药
◎雷?什么雷?◎
若说别的, 苏允棠或许还不甚在意,但偏偏是桂花酒。
提起桂花,苏允棠就忍不住想起上次见面时刘景天说过的话。
不是最不喜欢桂花的香味?那这桂花酒她还当真得试试不成!
虽然不知内里, 但见苏允棠接了竹筒,唐半仙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这药若是化在酒里,用起来是最顺口和缓的,皇后若是不接, 他就只能下在酒酿圆子中, 那样明早起来, 恐怕就要头疼难受好一阵子。
要再为这个, 这一对夫妻再在事后与他问罪,他就当真没处说理。
待到瞧着苏允棠浅浅饮了一口酒, 唐半仙便再不拖延,还没等酒酿圆子煮熟, 就寻了时机, 一个错身消失在了茶炉后。
还是等得不耐烦的去厄发现了不对, 仿佛只是一个愣神, 那行止粗陋的摊主就不见了踪迹。
去厄起身寻了一圈:“小姐, 这老头又不见了,水桶也在这儿,都不知道又去干什么, 锅还滚着都不管了!依我说咱们别等了!”
苏允棠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 说话有些迟钝:“怎么?嗯……好, 不等了……”
去厄听着不对, 低头一瞧才猛地一惊:“娘娘你这脸色怎的这样红!”
苏允棠抬头, 还在毫不自觉的笑:“这红花灯照的吧, 只一小筒桂花酒,不至于,你瞧,就这一口还没喝完呢……”
话未说完,拿起的竹筒就忽的从手中滑了出去——
正巧跌落在她腿上,桂花酒自竹筒总撒出,濡湿了裙面。
不是失手,她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明明已经用力试图握紧,手指却软的如面条一般。
苏允棠这才一愣,想要皱眉起身,可奇怪的是分明觉着浑身上下满是耗不尽的充沛精力,可当真要用时,却是软弱无比,别说起身了,竟连抬起眉毛的力气都用不出来。
试了一下,非但没能站起来,反而身子一晃,直接从小杌子上倒了下去。
好在去厄就守在一旁,一伸手,就接住了她:“这是什么酒?烧刀子也没这么烈的!人呢?都快过来啊!”
“我……”
一出口,苏允棠心下就又是一沉,她的声音都是这样低,倒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了。
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
周光耀与跟来的宫人飞快出现,围着她,一时间在眼前飞快闪过,吵吵嚷嚷,一会儿娘娘,一会儿竟又叫了陛下?
最后听到的,是刘景天有些怪异忍耐的声音:
“皇后醉了,送去朕的宫里。”
刘景天、桂花酒……原来是他……
———
换上了一身道袍的唐半仙立在养乾殿的门外,看着廊屋外五步一个,护卫森严的禁卫,步子便又有些迟疑。
“这……陛下如今肯定正忙着,哪里有功夫召见我?这位公公,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
李江海笑得客气,语下却是不容拒绝:“这位道长还是快着些,不可叫陛下久等。”
进了殿内,又是层层幔帐,静谧无声,仿佛全都隐在暗处,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带他进来的公公已经退了下去,就当唐半仙满身冷汗,觉着下一刻就有人摔杯为号,几个刀斧手冲上来,将他交代在此处时,眼前忽的一亮——
抱厦上摆着一张齐齐整整的香案,对面的金砖上,则是一张矮脚的竹榻,上有二人一卧一坐。
竟然还当真是刚才在安巷见过,这世间最尊贵的夫妻帝后!
可是这两人不去床榻间翻云覆雨,待在这大殿口干什么?
而且模样也有点奇怪,中了药的皇后闭着眼,躺在榻上睡得安安生生,倒是坐在一旁的刘朝皇帝倚着凭几,骨头都立不直似的,满面春色。
倒似是中了药的是皇帝自个一般。
唐半仙先是疑惑了几息功夫,慢一步才又猛地发现不对——
香炉香案?朱砂苻篆,还有他身上的道袍木剑!这是干什么?
刘景天这时也看到了唐半仙,他深深吸一口气,声音倒还清亮,但就是话里的无力仍旧如骨子里透出来一般,怎么都盖不住:“怎么才到?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赶紧着做法召雷。”
唐半仙不大的眼睛猛然瞪成了铜铃!
“陛陛、陛下?什……什么雷?”
刘景天不耐的喘息着:“想死?”
唐半仙膛目结舌,再看一看祭坛与竹榻的位置,心下这才生出一个不可能的猜测:“陛下叫我召雷是要劈什么?”
刘景天正在咬牙用力,试图将面前的苏允棠抱在怀里。
他们在荣喜宫外受冬日落雷,互换了体感时,就是抱在一处的。
若要试试雷劈能不能将他们换回来,自然也还是抱着稳妥些。
刘景天并没有中药,按理说并没有真正受到影响,抱一个苏允棠并不算什么。
但是他觉得没力气!
苏允棠中了药后的一分感觉,都原原本本换在了他的身上,每动一步,都要耗费比平日多出十倍的艰难,更要紧的,是要在心里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违抗本能的提劲用力,否则只要一个失神,莫说抱起皇后了,他恨不得自个也一道躺下去。
这种一面浑身发软,一面还要违抗本能,与自己撕扯较劲儿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只叫他像是个气急失态的赌徒喊了起来:“你瞎了?劈什么?劈朕与皇后!”
唐半仙身子一抖,没吃药也觉腿下一软:“陛下饶命!”
刘景天:“不必怕,只要不伤性命肢体,便是有些伤痛,朕也不会降罪。”
刘景天:“怎么?你的控雷之术上次还有,如今就不会了?”
唐半仙结结巴巴:“会,也不是……其实,那就是,是一道炸炉的丹方,小人改进过许久,配好之后装进陶管,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炸出雷霆声响……过后亦有焦黑之色,还有……”
“从,从前的大祭剑里中空的,内里嵌了薄薄一片铁皮,要使小人才知道的巧劲儿甩动,便可有电闪雷鸣之声,并不是当真从天上借来的雷……”
越往后说,刘景天的脸色越是难看,唐半仙的脸就也越白。
倒不是唐黄胆大包天,自个造反没成,一定要骗一骗当今皇帝过瘾。
只是刘氏皇帝第一次召见问起他的控雷之术时,他只以为刘景天就是单纯的好奇没见识,这才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传言就是真的。
刘景天这小子可不好糊弄,将自个的看家本事展了出来,以往开神仙道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努力尽心!好容易才叫皇帝有些相信了他有真本事。
原本就是想叫刘景天觉着他还有些用处,别斩草除根直接砍了他脑袋罢了,谁成想是要叫他劈皇帝与皇后!
这哪里敢劈?
真当雷公电母是他亲爹娘不成?谁来就来,还能掌控生死轻重?
这要是当真把“雷”往这两位身上召了,下一刻后头那些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刀斧手立马就能冲出来把他砍得七零八落!
刘景天一阵阵的喘息,面色沉得仿佛已经受了一次雷,巨大的失望与愤怒袭来,一时简直连话都说不出口。
果真只是个江湖骗子!
他早该料到!要不是他与皇后互换体感之时,就是有一惊雷落在他们身侧,若不是这骗子的来头太大,名声太广,要不是苏允棠实在欺人太甚,叫人病急乱投医……
刘景天面色通红,又忽的扯了扯领口,只觉着身上越发不太对劲。
这不对劲叫他都来不及先砍人,便忍不住道:“你这药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虚弱无力就算了,怎么渐渐的又开始面红耳赤,身上一阵阵的痒,总想把衣裳脱了……
不就是叫人虚弱无力,不能自伤反抗?
唐半仙身子都在抖了:“陛下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助兴之药?”
说着,唐半仙自个也察觉到不对,面色一苦,结结巴巴解释:“陛下不是说,有些事要娘娘配合,只怕娘娘醒着不肯,不愿叫娘娘伤着自个,问小人有没有法子,不能有碍凤体,还要叫娘娘一根指头,一颗牙动弹不得,最好还要醒来之后,还懵懂不觉?”
这种话,要的难道不是逼良骗奸的的淫药?
谁能想到,这样的要求,就当真只是叫要将人一动不动的搂在怀里,一道挨雷劈?
唐半仙知道刘景天玩的花,在今日之前就已经在暗地里啧啧称奇了,没想到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