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心痛,别叫我不忍心。
但他却:
“——我不会再哄你了。”
余津津知道边柏青思维顺畅,一旦话有停顿,必是出现了思维上的转折。
她虽不知道他隐藏的那句具体是什么,但从语气猜着应该是不忍心差不多。
她拿肩头,噌噌他的肩头。
“为什么不哄我?你不耐烦吗?”
车窗外的天色蓝黑了,边柏青的眼仁很亮,顿了顿,才:
“谁重生前,都要经过那一遭痛。谁也替不了。”
“你也这样过吗?”
边柏青微笑,答:
“我的这个启发来自小时候在马场见过的一条蛇。它挂在外围的荆棘上,蜕皮。我看着不忍心,帮它把剩下的皮剥了。它死了。我伤心了很久,为它写了篇作文,还获奖了。”
就别想听见这玩意儿有嘴软的时候。
他手指点点她的胸针,逗她:
“你的樱桃胸针还是我那篇获奖作文的奖品呢。”
余津津翻个白眼,揪了胸针,扔在车厢:
“我不戴不值钱的,我收到第一件珠宝是镶钻珍珠,品味上去了,下不来了。”
下车前,草草收拾一番,去了边家宴。
在边柏青父母家。
一个高档别墅区的最中央,埋在低调的植被里。
院子里已经停了几辆车了,还是为边柏青预留了最好的停车位置。
老谭直接开到门厅廊下。
余津津本还嫌没化妆,不够正式。
边柏青无所谓,他还是穿着在樱桃园聚会时的POLO休闲:
“你不化妆的样子,沈会长和边董不是见过吗?”
“还有其他人啊。”
余津津心想,幸亏穿着像样的套装。
边柏青在前催她:
“其他人管他干嘛。”
草,他服谁?!
只极其小范围的邀请了几家子的主要成员参加,还都是长辈,其他哥姐子侄的都没请。
一进门,草了。
满屋衣冠,体体面面,人五人六。
男腕表,亮皮鞋,裤缝笔直。
女珠宝,全套装,妆容精致。
各色手提包摆了玄关一排。
余津津搭眼一瞧,最差的一款是香奈儿。
边柏青进门,那些人迎面严阵以待,打量着余津津。
还是边董和沈青渊出面,招呼大家随便坐。
他两口子穿的没那么正式,但休闲也被穿得一股老钱风。
余津津借着酒精,没有很怵。
边柏青已经随意坐在餐凳上,和一个亲戚聊起马场樱桃熟了,可以去了。
“我俩刚从那回来。”
几个女眷和和善善拉着余津津入座。
沈青渊只招呼了一句:
“坐。”
就招呼保姆赶紧上菜了。
反正,别指望她跟一般男友的妈一样。没有上次接触的话,会觉得她冷淡。
余津津不认人,吃了半天了,才知道旁边坐着的华贵妇人是边柏青的舅妈。
舅妈就比沈青渊注重珠宝佩戴,从头到脚的齐备,盘发上还别了钻石发卡,看着和胸针是一套。
老找余津津有一搭无一搭聊天。
余津津喝了一天,又被让酒,边柏青坐在差不多对面,被别人拉着聊天,隔着巨大半径的圆桌,顾不上她。
她就喝了。
舅靠着舅妈,他听见聊天,别过头,忽然朝余津津:
“你妈是不是在福庆街开麻将馆那个?”
余津津愣了一下,放下酒杯,见舅一直盯着自己,不听到回答不准备别头,才应了一声:
“是。”
舅忽然高声:
“你妈和她的麻将馆很出名嘛!闻名远扬!”
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余津津立刻脸色沉下。
边董和边柏青看过来。
父子俩眼神意味不明。
沈青渊还在和旁边的人说什么,压根听不见似的。
余津津不高兴,看着已经别过脑门的舅,回了一句这不友善的冒犯:
“那怎么了?”
他舅笑嘻嘻的,故作不接茬:
“没事,没事。就很出名呗。”
舅妈也意味深长的笑看余津津。
审视着她五官里有没有市井小民的市侩似的。
余津津脸色不好。
姑赶紧和边董聊养生,其他人也和边柏青喝酒,岔开了。
没人理会这边。
一直待在厨房的保姆及时救场:
“还有水果捞,桌上没地方放了,你们自助。”
余津津正不高兴,起身,躲去厨房。
厨房很大,绕进去,还有巨型的岛台。
里面有跟营业似的冰柜,是各种冰淇淋桶。
余津津进去,保姆招待她:
“岛台另一边有零食,有自制啫喱,喜欢什么,自己拿着吃。”
也不给她胡帮忙,推开厨房的另一扇门,拐进别的世界,消失了。
卧槽,边柏青家到底多大?好牛逼的空间。
余津津盯着保姆消失的方向,拉开冰柜门,挖冰淇淋球。
铲得费劲,加上她心情不好,摔了挖球器在桶里。
一天了,痛痛伤伤,情绪早已千疮百孔,好不容易边柏青哄了自己半天,又被傻屌舅嘲笑。
边董进来了。
他取了个碟子,也走到冰柜前,但是隔在另一端。
“别人计较你的出身,是因为要左右你的定力。下一步就是张嘴吃人。”
边董挖着冰淇淋,并不看余津津。
余津津站直,望着边柏青的爹。
冰柜里朝外的亮灯,黄亮亮的,照在他保养有佳的五官上,显得他挺拔削利,能看出边柏青影子的来源。
边董这个地位,说话不需要铺垫:
“柏青的舅靠出身,坐在这张桌子。你,靠自己,不管靠什么手段,也坐到了这张桌子。只要上了同一张桌子,就应该生出理所当然、平起平坐的气势。”
他挖完了冰淇淋球,放下勺子,抬头,犀利望着眼神难以置信却带着坚毅底色的余津津:
“你个光脚的,怎么还怕穿鞋的?”
草,这鼓励,直白又劲儿大。
边董端着碟子,走了。
冰柜前,余津津伫立很久。
边柏青的父母,和她所能想象的男方父母,都不一样。
余津津端着冰淇淋,回场。
边柏青他舅又犯贱,看都不看余津津:
“听说你有911开了?”
余津津喝口酒,其实也为了给自己壮胆,并不知道边董那些话,可以让自己横到什么程度。
她看了眼边柏青。
边柏青正专心致志吃边董挖的冰淇淋球,不给她眼神支持。
来时,交代过了。他不是絮叨人。
余津津朝舅笑了:
“对。”
舅:
“保时捷不算好,要一回东西了,怎么不要个好点的车?青青不给买?”
要一回?
妈的,说得像不再有未来似的。
又刺激想到求婚失败。
余津津念法律、做记者,嘴巴里嚼的没一口素的:
“我把911看作是emergency call的代称,在我心中有紧张刺激冒险的感觉。你听清了,我喜欢,我要,谁又嘴里放半个屁!”
最后一句,余津津已经管不住酒精浸过的嘴。
边柏青还在垂着眼神,不疾不徐,他妈的一勺、一勺吃他妈的冰淇淋。
舅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拉满嘲讽值,摆明了高贵人就不和她一般见识:
“才买的,你可要仔细开。福庆街是老街,路况不好,容易剐蹭。最好套个罩子。”
余津津听了生气,用戏谑的语气笑着说:
“它坏了更好,推着走,更有感觉。裱糊罩子的是灵车。”
她醉得早已不知道——反正今晚好像从哪儿听过“灵车”这个词儿······
马勒戈壁的,满桌子没一个懂她的幽默的,没笑的!
只有舅妈笑眯眯,舅笑嘻嘻。
两口子的烤瓷牙,亮得和舅妈的钻石胸针似的。
余津津拍得筷子敲的碗碟叮当响,直勾勾盯着舅妈的胸针。
舅妈看见了,故意把胸针朝向余津津,大约宣势:
街里麻将馆出来的土丫头,眼馋吧?
他妈的边柏青还在他妈的一勺、一勺吃他妈的冰淇淋。
余津津:
“我有一种预感,911快坏了,马上换辆法拉利。他舅,还得是你给我换。”
舅笑嘻嘻的朝舅妈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两口子还边柏青他姥爷个逼的哈哈大笑。
舅妈掩着嘴,犯着贱,还要做老lady,朝沈青渊:
“你这没进门的编外儿媳真有意思,太——活泼。可能和家里敞开大门,开麻将馆有关系吧。”
舅笑也朝沈青渊笑嘻嘻:
“还是做记者的,嘴叭叭的。小妹,你要管管,上上规矩。”
沈青渊端起红酒杯子,不笑也不怒:
“哥,嫂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参与家务事。光协会和分司里的事就够我忙得了。”
舅:
“该管还是要管!她们街上出来的孩子不大懂咱们这种人家的规矩。这才吃顿饭就口气这么大。又不是进门媳妇。”
沈青渊口气不改:
“我回到家,就是想气氛和谐吃顿饭,只愿意看到笑脸,也从不管笑脸是不是装的。现在,我端起杯子,都摆出笑脸给我看,谁不装,就滚。”
边柏青第一个抬起杯子,朝沈青渊一碰。
不知道边柏青笑没笑,他老低着头看碟子里的冰淇淋,反正不能朝他妈垮个逼脸。
一呼百应,大家忙起身,都去敬沈青渊。
余津津当然笑,给自己解围了。
真不愧是提醒自己别光和她儿子日炮的怪女人。
余津津喝酒仰脖的时候,看到边董端着杯子朝沈青渊碰完,轻微地朝她这边扬了下杯子。
也许喝多了的错觉。
直到散席,全部都是笑脸。
还得是沈会长出马!
虽喝多了,但余津津脚步不散地站在廊下,拽拽胸针,朝边董和沈青渊鞠躬,上车。
体面结束宴会。
回程时,车窗上夜灯流光溢彩,非常醉,近似于误入琉璃星空,有种魔幻感。
失之桑榆、得之东隅,东边日出、西边雨。
——她趁临别拥抱时,揪了他舅妈的钻石胸针。
偷偷的。那老娘们儿不知道。
边柏青早瞅见了,不放半个屁。
妈的,游戏开始好玩了。
第34章
宿醉后的早上,边柏青先醒来,亲了下怀里余津津的额头。
她把他的胳膊压麻了,他慢慢抽,不想把她弄醒。
可余津津的生物钟到点了,一动,就醒了。
她嘴上天天骂内卷,自己却活得异常机械。
余津津见边柏青想起床,扑住他,带着浓重的睡腔:
“还想跑?”
他被猛地一扑,晃得宿醉后的脑袋有点痛,麻掉的胳膊一阵刺喇,但还是重新环住她,呵呵笑:
“被发现了,跑不了了。怎么办?”
边柏青边抚余津津的后背,边试着缓血液不畅的胳膊。
他是个默默消化一般情绪与不适的人,很少说出来。
“你在家多睡一会儿吧。昨天太累了。几乎没见你休过假嘛,铁人吗?好不好?”
边柏青拱着余津津的头发,嘴巴贴着她的额头,每说一个字,就相当于亲她一下。
翕动的软的嘴唇,在额头上轻触,带着细柔的气息。
这是个令人迷醉的早晨。
余津津嘻嘻笑,食指蜷着,摸到边柏青突出的鼻尖,点啊点:
“你这个美男妄图干扰我,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早上被夸,边柏青当然受用,动作更亲昵了。
看到怀里的长发和伸到鼻尖的食指,昨日下午温泉的刺激余波,又在边柏青脑中震动。
他猛地一下翻身。
早晨的男人,春雨后的笋,大自然遮不住的噌噌噌往外冒。
那天,直窥过他俩的落地镜,还在沙发旁,没有拖回衣帽间。
今日,依旧窥。
镜子折射的出一个相似却悠远的空间,像平行时空,专门安置现实时空的表达不尽。
边柏青用手掰着余津津的脸看镜子时,她脑中暂时一白,他即刻也去向同一个世界。
男女平日差异也许太多,但在亲密关系时,靠着那几寸的连接,配合着彼此创造同一种快乐,某种程度上,有点创世纪的意味。
他们创出的伊甸园,没有苹果,他翻来覆去的,是她身上的三颗樱桃。
各自丰收,望着彼此,她倦倦的笑了。
他因为她的笑,觉得世界透亮成一整块,像单独为他打了一束神光,真的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
看她的眼神,他有种说不出的动容。
余津津望着边柏青碧清的双眸,带着亮光,没有以往的漫不经心,没有不耐烦。
只是一个纯粹的情人。
她望着他眼仁里的光,有点莫名的想流泪。
爱上一个人,像中了大奖,高兴又恐怖那巨额的税。
但,到底是快乐的。
小鸡互啄似的半天吻,余津津瞥见窗帘。
那个让她偷偷回味无穷的春日下午,她早已埋他在心的那个片段,又回来了。
边柏青顺着余津津走神的目光,也去看吹起窗帘下的那条光亮。
关于那个没上成床的下午,他俩之间并没来得及重提。
但就那么默契的,生长在了心底,成为无法对人言说的、说出来便失去滋味的共同回忆。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默契的笑了。
笑这个早晨,笑那个春日下午。
短短的时间,他们已经创造出那么多不可言传、只可意会。
铃声响了。
两人都找手机。
找手机时又相视而笑:
——还都是懒惰的系统默认提示音。
侄子、女儿干扰过那次后,他们依旧没有来得及为别人的寻找,上一点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