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徐氏脸色微动,还是点了点头:“也好,云烟呢?梁府的园子重修要摆游园会,帖子定是少不了你的,穿个新衣裳去吧?”
苏云烟也摇摇头:“多谢主母,我院子里还压了些父亲差人给的缎子,我扯一身就是了,倒也不用再买新的。”
见两人都不领情,徐氏轻叹了口气,攥了攥帕子抿了下薄唇,而后才开口喃喃道:“我啊,这一病也想开了,我是这个家的主母,你们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也都是我的孩子。迎儿不在雍京,我也就只有你们这几个孩子做指望了。”
徐氏一席话说的苏云烟背后直发麻!
杨绾与苏云烟对视一眼,似乎在心里喊着‘救命’,苏云烟却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徐氏在抽什么羊癫疯。
这悔不当初、悬崖勒马、改邪归正、极力示好的手段,并没有叫二人放下戒备。
徐氏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抬起双眼,面容极为憔悴:“也怪我,当初太糊涂。现在就剩下一个人孤苦无依。昨日我与你们父亲说起迎儿的事情……过几日,想要托慕儿走趟蕲州看看。可慕儿说,公务繁忙,一时半刻还抽不开身来。”
原来徐氏是叫这事绊住了。
可是苏云烟不明白,苏川那么疼爱苏迎儿,为何不肯去蕲州呢?若是他借由公务繁忙做推脱,苏慕也一定也会以‘公务繁忙’作为说辞。
想来徐氏也是太着急,没了法子,才叫这两人来说话。扯的什么布样?扯‘花样’还差不多。
“绾儿?”
“嗯?”
“你替婆母与慕儿说说,若是能抽出空来,就帮着走一趟,毕竟他们是亲兄妹。”
杨绾一时语塞,当初在外面说起苏慕的不好时,也不见得记得这两人是亲兄妹啊?
因此杨绾故作牵强的叹了口气:“这……他的脾气婆母更清楚,我是说不得的呀,何况说公事,更是不敢插嘴了。不若今日回去我问问,若是真能得空,定得去蕲州瞧瞧六妹。”
苏云烟抿了口茶,垂目不语。
可徐氏见杨绾不好下口,便将主意打到了苏云烟的身上:“诶?嵩阳离蕲州很近的,驾车也才一两日的功夫,云烟的外祖家可有人在蕲州?”
“我外祖家没什么亲戚,尽是门生,在学的人都在岳阳了,不在学的人也都不大清楚去了哪里。父亲与舅舅都有几年不说话了,想必也借不上什么力。”
“那梁大公子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主母可以叫父亲去问问。”
见苏云烟也是一副无法攻克的样子,徐氏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最后还会强给二人各塞了几匹缎子,才放两人回去。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杨绾悄悄的问苏云烟:“她给的东西,能用吗?”
“反正二嫂你也不缺这些,库房里扔着就是了,日后赏人还是能用的。用出了什么问题,再找她问责也不迟啊。”
“你说她是真的穷途末路了才求到咱们俩身上了吗?”
“我想……她应该不至于蠢成这样。”苏云烟轻摆动青鸦纸象牙骨的长柄腰扇,薄如蝉翼的月笼纱搭在皙白的手腕上,心中满是嘲讽:“按照道理,我、二哥与苏迎儿的关系,她应当比谁都清楚,是求不到咱们两个头上的。或许,是因为瞧着咱们两个同那孙氏走得太近了些?”
“近吗?”杨绾仔细回想了下:“也不算近吧?”
“二嫂有没有听些下人嚼舌头,说孙姨娘兴许就是下一个徐氏?”
姑嫂两个对视良久,终于是想明白了她今日的莫名其妙。
这两人从熙澜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徐氏的赠礼,也就说明了主母到底是比旁的小娘更近些。传进苏川的耳朵里,总归是好听的。
到了晚上苏川来瞧徐氏的病时,徐氏那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皙白的脸上眼眶微红,道尽了伤心与柔弱。
她起身去迎接苏川:“老爷……”
“今日云烟他们来了?”
“嗯。”徐氏点头:“入夏了,给他们选了几匹缎子,带回去做些新衣裳。过些日子,梁府宅子修完要办游园会,也好有些新衣裳穿。”
“你留了吗?”
苏川坐到太师椅上,手搭在了一侧的四方桌上。
徐氏提茶壶给苏川斟茶:“我就不去了。身上病着,给人添晦气。最近几日食不下咽,也没个什么力气。”
“你不是没什么力气,而是没什么心思。我知道你记挂着迎儿。”
闻言,徐氏的眼眶便更红了,一股热流夺眶而出:“多谢老爷挂怀,只可惜,不能现在便去救迎儿于水火。”
苏川听出其中怨怼,眉头即刻皱了起来:“不是已经差人去蕲州了?过几日便能有来信了。”
“是是是,只是我心里依旧放不下,就想着能尽快见到迎儿,妾身一片怜子之心,还望老爷不要见怪。”
说完徐氏赶紧擦干泪水:“今日两个孩子也说,父亲定是不会看着迎儿不管的,老爷当真是最疼迎儿的。可一说起这事,我便忍不住要担心,又问了问他们两个,是否还有什么办法快些瞧瞧迎儿。都是亲兄妹,若是能亲眼见到是最好。可……哎……”
说到这徐氏双目空洞的望向桌上茶壶,提起帕子轻轻抹了把鼻子:“也怪我,平时心里只有迎儿,没能坐到与他们一视同仁,这才叫兄妹之间生了嫌隙。”
她这三言两语便说到了苏云烟与苏慕的不是,苏川端着茶碗不说话,心里却想起了叫苏慕去蕲州时,他那副推脱的神情。
徐氏继续说道:“就算不是为了迎儿,为父亲分忧,总是应当的啊。”
第70章 顺水推舟
这便又说到苏云烟与苏慕的不孝了。
苏川主家,一贯忌讳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徐氏的话说到底,还是要表明所有的孩子里,只有苏迎儿是乖巧的。
徐氏如此说法,苏云烟回院子坐下一小会便想到了,遂第二日早早的跑去苏川的书房门口等着,从天刚灰亮,一直等到苏川下朝。
见到苏云烟的时候,苏川且没有什么好气,就连苏云烟伸手去接官帽苏川都不予理会,直接将官帽递给了一旁的随从。
苏云烟小心翼翼的跟在苏川后边,两人进了书房纷纷净手,才走到书案边坐下。
随从将一堆折子放到苏川的面前,苏川这才瞥了眼苏云烟:“有事?”
“是。”苏云烟赶紧说道:“是迎儿的事。”
苏川放下刚拿起来的折子难以置信的看向苏云烟:“迎儿的事?”
“是,昨日听说,父亲已经差人去蕲州。女儿回去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咱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去看过才行。父亲公务繁忙,实在走不开,不若由女儿代去?”
“你一个女孩子家,山高水长的,走那么远怎么行?那李曦年若真如翠玉所言,你又怎么治得了他?”
“这事,女儿心里有谱。父亲和二哥身系重担,不能随意离京。父亲就给女儿多带些傍身钱,先到嵩阳,备上厚礼去拜见外祖与舅舅,若是能得到些助益便再好不过了。父亲再多给女儿带上人马,一路保着女儿平安……若是舅舅那里不得助益,女儿进李府将人抢出来也未尝不可。”
苏云烟这番话说得颇有男儿气概,一下子打消了苏川心中的火气:“还是算了,你好好待在雍京吧。这件事,是不是翠玉或是旁人暗中捣鬼还未可知。”
“若是有人捣鬼就最好不过了!”苏云烟拍了拍心口:“若是有人捣鬼,便证明迎儿无事,咱们去看看迎儿,她心里也慰藉。”
苏川看着自己的女儿久久不曾开口,好似她也没有徐氏说的那般冷漠无情,寻思良久,苏川才开口说道:“若是去,你二哥比你更合适。”
“那……要不父亲再问问二哥?若是二哥手上忙着的事父亲能一笔解决,女儿想二哥也是愿意去的。”
“嗯。”苏川点头:“晚些时候,我叫你二哥过来问。”
“是。”
“你先回吧,我这还有好多事要做。”
“诶。”苏云烟点头:“女儿回去煨一锅鸽子汤,晚些时候给父亲和主母都送一份。”
“嗯。”
苏川不再抬眼,苏云烟也安心的起身离开。
待走出廊下,苏云烟摆手叫过身边的许姑:“父亲等会就可能派人去叫二哥,你快些脚步去二哥二嫂,说是若父亲提起去蕲州的事,叫他先以公事稍作推脱,而后再应下。言语间,定要多说‘顾念兄妹情分’这样的话。”
“若是二公子不肯呢?”
“父亲去了蕲州,势必会将苏迎儿接回来。与其叫旁人掌握苏迎儿的境况,不若叫我们去,苏迎儿的死活,不就全凭我们言说了?”苏云烟紧咬牙根,像是等待这个机会很多年了:“蕲州那么远,能用的手段,就多了。”
“原来小姐心里是这个打算。”许姑点点头:“也是时候了。可这总归是小姐与苏迎儿之间的恩怨,若是二公子不愿意呢?毕竟二公子,已经得偿所愿了。”
“二哥继在了我母亲名下,就算徐氏再有个儿子,也还是会被二哥分走大笔家产。父亲眼下平步青云,再有个荫封,也只可能给二哥。徐氏怎么肯呢?苏迎儿和李曦年重回雍京,下一个算计的就是他。二哥会想清楚的。”
“是,那奴婢去了。”
“再有……”苏云烟叫住了许姑:“徐氏昨日探听我与二嫂的口风,一言一句皆有熙澜院的下人作证,徐氏势必会在父亲面前言说我与二哥不顾念兄妹骨肉情分,才不愿意去蕲州。二哥好容易才谋划出了今日,可不能叫人以为苏府未来的家主薄情。”
“是!”许姑牢牢记下苏云烟的话:“奴婢定会一字一句的,将话传给二公子。”
苏云烟轻点头,身后许姑便去了苏慕的院子。
蕲州是个好地方,一个苏迎儿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若不是想到徐氏假意示好故意挑唆,苏云烟也不是很愿意亲自去蕲州。
现下里,苏云烟简直巴不得明日便到了那地界……
苏慕听从了苏云烟的话,将手头的事放了一放,准备奔赴蕲州。苏云烟随便找了个借口,也准备跟着一道前去。
想着日后梁府的游园会自己是去不上了,便去与梁夫人辞别,好早早上路。
梁夫人非常理解苏云烟,别说只是缺个游园会,就算是带着自己儿子一起缺席,自己都不会介意。
因此,梁夫人真就将梁冀,一道发配给了苏云烟。说是为了岳丈,他应该走这么一遭。
这也便罢了,梅玹瑞听说有地方去玩,兴致冲冲的非要跟着。梁冀推脱了几次,可也耐不住梅玹瑞的这句话:“小云烟身子不好,走了这么远,见到那对狗男女又要生好大的气,玩意病发可怎么办?你们带上我,我绝对吊着小云烟的一口气,保她个平平安安!”
梁冀觉得此话有理,带上他倒也不算是太过麻烦,也就允下了。
再加上一个杨绾,两个人的行程,硬生生变成了一大队人马。
将这几个人放去蕲州,其中何等凶险,徐氏怎能不知?自己本事想要挑唆父子关系,却也没指望他们真的会去。
现下里人真的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徐氏反而不干了!
徐氏紧拦着苏川:“老爷!老爷……这云烟的身子弱,受不得折腾!慕儿还有公事,误了公事怎么得了?还是换别热去吧?”
苏川听得翻了,‘啪’的一声合上了书:“你到底想怎样?起初慕儿和云烟不去,你说人家不顾念骨肉情分,如今人家去了,还带着梅先生和梁大公子,这是多大的面子?打点行装都要走了,你又左右阻拦,一会一个理由一会一个借口,你要做什么?!”
第60章 夜行作歹
“我……”
“行了!”苏川开始有些觉得徐氏无理取闹:“这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不然你要谁去?我去?!圣上盯着我呢!还有谁?澈儿吗?”
“澈儿……”徐氏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好说了句:“澈儿才四岁……”
“不像话!”苏川说完,便抬起刚洗过的脚,徐氏只能闷着头将他的脚擦干,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再多阻拦也无用,另一边的苏慕,已经带着人出城了。徐氏也只能暗暗抽自己的巴掌,期望自己这一次不要害了苏迎儿。
准备出发的人各怀心思,只有梅玹瑞是真的当作去蕲州游玩的,单是穿戴便带了一大箱子。
苏云烟隔着长帷帽都看到了梅玹瑞兴奋的神情,坐到了车上更是喋喋不休:“蕲州这地方闷热,年幼的时候我与父亲去过一回。可那次去的不是时候,正当青黄不接的时节,一场大旱闹起了荒灾,饿殍满地尸横遍野,卖孩子换粮食的事情比比皆是!小云烟,你阿爹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那种地方,属实有些心狠啊……”
“这可不是我爹送去的,是天子一怒。”苏云烟小声说着,时不时的还瞥一瞥车外。
杨绾半依偎在苏慕身边:“听说这几年已经好多了,去年的时候,我听阿爹说那边浔河以南又闹了水患。知州治理有方,升迁到了南阳,这才有位置空出来。你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灾多的地方,差事肥?”
“不过我还是好奇。”苏慕终于开了口:“李曦年真的不怕父亲带人到蕲州来吗?”
“你猜那头倔驴为什么偏要跟来?”梅玹瑞扬扬下巴,指向外面骑马的梁冀。
杨绾很好奇:“不是梁夫人叫跟来的?”
“才不是……”梅玹瑞摆了摆手上的折扇:“他觉得,这其中不是直接要人那么简单的。”
苏云烟不是很明白梅玹瑞的意思:“是因为这件事情可能是李曦年夫妇放出来的假消息?”
梅玹瑞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李曦年到了蕲州后,官做得……还不错。”
‘还-不-错’这三个字尤其意味深长,像是一根针突然戳醒了苏云烟。若是这官做得不错,便在当地略有声望与权势,雍京以外道阻且长,山高皇帝远的地界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料,梁冀甚至怀疑,是否能顺利的进入到蕲州。
果然一行人刚到蕲州地界,便被人盯上了。
城外驿站里的小厮仔细打探几人衣着口音,笑称道:“几位贵人听起来不是蕲州人啊?”
梁冀警惕的看着来人:“你瞧我们像是哪里人?”
“听您口音,像是凤阳那边?可这几位听起来,便像是皇城那边的贵人了!”
凤阳以北便是穹关,是梁冀北防的驻地。加上常年驻守关外,人也有些黑瘦健壮,衣着朴素些,便不像是皇城里的贵公子了。
苏云烟他们几个配合梁冀一言不发,只听梁冀在讲:“他们是浔北人,离雍京近了些,因此听着像是雍京来的。”
“啊!这样啊!不知道贵人是途径此地,还是要到蕲州办事啊?”
“路经此地,想着来游玩。”梅玹瑞挑起折扇挡挡刺眼的斜阳:“可这边看起来也没什么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