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你既说自己是荡妇,荡妇有什么不成的!”
他语气强硬,说起浑话完全不避讳,外面一定听到了。绥绥像是挨了一个耳光,被打得懵了,完全不知所措,于是咬紧了嘴唇,抵死不肯出声。
李重骏却笑了。
他来真的了,痛快如同浪头一阵高过一阵,瞬间将她吞没,可极致的快感却消除不了她的羞耻与愧对。
她在王妃娘娘面前,一直做出不喜欢与李重骏亲近的样子,可娘娘一定都听到了,听到了她和她丈夫的床笫之欢,她原来是那样放荡,风骚,又乐在其中。
她以后该怎么面对娘娘呢。
绥绥拼尽了全力推搡李重骏,可她早就用尽了力气,只能被迫承受凶猛的情潮,她无能为力,只有求饶,
“不要了,不要了,殿下不要了!――求求你,殿下求求你不要了――”
可她越是哭喊,他越是入得凶蛮,这还不够,他还俯身贴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质问,
“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许接近她!本王的话你就当成耳旁风?你是谁的人?嗯?你是谁的人!”
绥绥大哭,可破碎的呻吟也一道涌出,在这静谧的夜里――门外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她的呻吟与求饶,带了哭音的求饶,更显得酣畅。
她到这一刻才明白。
原是故意的,鹿血,花园,他在这里等她,这一切都有个缘故。她与王妃的暗度陈仓,他也一早知晓。
他要让她丢脸,让她再无颜面对王妃,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刻。
绥绥伏在矮榻上,眼泪止不住地淌。李重骏忽然起身后撤,她克制不及,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第四十六章 可怜
绥绥一动不动卧在榻上。
昏昏的雪光像一层白纱,她披在纱里,一身皮肉简直比雪还白,眼睛里却只是虚空的惘然。
他亵渎不了,甚至近不了身。
片刻的失神,片刻的寂静,李重骏莫名颓丧地倒坐在榻上,半晌方开口:“在想什么?”
绥绥别过了脸,怔怔地说:“我在想王妃娘娘。”
李重骏扬眉,不可思议似的看向了她,绥绥缓缓道:“她好可怜,造了几辈子的孽,今生今世遇上了殿下。”
他气极反笑:“你疯了?她用得着你可怜?”
可她哪里是在可怜王妃,不过借着王妃可怜自己。
王妃是杨家的贵女,比李家皇室还要显赫的家世,就因为一纸诏书,不得不嫁了个讨厌自己的男人,受丈夫的冷落羞辱。
而她呢,比王妃还可怜百倍。
当年图那两个钱陪他演戏,到头来把自己都赔进去,落到今天的地步,被拿来泄了欲不说,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被践踏干净。
也是她活该。
绥绥爬起来拿过衣服穿上,李重骏一把拽过去扔在地上,语气急切,脸色也很难看:“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过去吃点东西,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就算她待你好――她为什么待你好你想过没有!”
她没有理他,又爬下床捡起了袍子,依旧穿上了它,身上又酸又疼,不得不慢慢的。
其实她都懂的。
王妃叫她吃点心,找她去说话,读诗给她听,带她放灯,不过都是顺水的人情,算不得什么大恩典,也未必是真的。
可是。
男人是靠不住的,尤其是李重骏这样喜怒无常,又处境危险的男人。
他说会护着她,却又以她姊姊的命威胁。
她讨好王妃是为自己留退路的必然之举;王妃待她温和,却是意外之喜。
可现在,这条后路也没了。
头发都颠散了,绥绥随手挽了一个髻,见李重骏也披起袍子,却阴沉着脸坐在床边。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他,哪怕王妃就在外面,她也提起裙子蹒跚地走了出去。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走出这件月光昏昏的屋子,帘外仍是一个月光昏昏的屋子,只有两个穿青袍的侍女,打着一模一样的发髻,一左一右守在帘下。
她们悄无声息的,绥绥起初都没看到,还是其中一个叫了一声“姑娘”,吓了她一大跳。
“姑娘小心。”侍女低眉,声音轻得像一缕幽魂,“让小玉服侍您回去罢。”
绥绥忙四下看了一圈,才在屏风下看到了茫然又瑟瑟发抖的小玉。她忙过去扶小玉起来,捧着她的脸左右看,
“你怎么在这!他们……他们怎么你了!”
小玉急忙摇头,绥绥顿了一顿,又压低了声音道:“王妃……王妃娘娘在哪呢?”
小玉神色慌张,愈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姐姐,他们把我抓过来,我刚来,就听见王妃娘娘也带着人来了,可是那两个姐姐把娘娘引到别处,不知道哪里去了,然后就听见屋里姐姐你哭起来,哭得好大声,姐姐,姐姐你……”
那青袍侍女站在身后,轻声禀报李重骏:“王妃娘娘已经在会芳馆等待殿下。”
会芳馆,那是很远的一处亭台,隔着一道院墙,要穿过两条游廊。根本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
绥绥愣了一愣。
她放开小玉,跌跌撞撞闯回了帘下。
扶着门看进去,那屋子原来这样长,这样长,窗子半开着,层层青纱幔帐飘摇,一路光与影的尽头,李重骏坐在那里。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眼神漠然,却只让绥绥觉得压迫。绥绥动了动唇,半晌才发出声音,问道,
“为什么。”
她才撕心裂肺般惊恐了一回,又忽然被告知这一切皆是虚假的,而始作俑者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这魏王府,没有一个是好人。绥绥,你最好别打那另辟蹊径的算盘。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
第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后来绥绥有三天没看见李重骏,她躲在屋里,连着喝了三天的避子汤。
从前她只是不想怀上他的小孩子,现在,她觉得恐惧。
小玉愁眉苦脸地劝说她:“是药三分毒,何况这样的凉药,岂是常吃的?”
可就算不提起吃药这件事,小玉也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凉州的时候。有两次,绥绥还看到她躲在暗处偷偷掉眼泪。
绥绥一直猜不出小玉为什么这样消沉。
她百般询问,小玉才说,是因为阿娘生了病。
绥绥立刻翻出好几只簪环首饰,让她当掉去给阿娘请大夫吃药。
小玉却哭得更凶了。
终于有一天,日头落下去的时候,绥绥在黄昏沉沉的茶房外,隔着窗子看到小玉在偷喝她的避子汤。
她大吃一惊,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在这时,只听院门外传来一片毕恭毕敬的“见过殿下”。
李重骏来了。
她顿时什么也不管了,提着裙子就溜回了屋子,扑到床上盖上被子装死。李重骏后脚就走了进来,不过他一声都没出,隔着帷帐看了她一会儿,又悄然走了出去。
……哎?
绥绥都想好了,他要是再和她睡觉,她就和他拼命,可现在她却迷糊了。她探头钻出帷帐,小心翼翼往外窥探,冬日里棉帘子都垂着,黄铜鼎炉里香烟袅袅,红梅枝静静斜在青瓷瓯里。
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他来干什么啊……
绥绥这次主动爬下了床,顺墙根溜到门外,鬼鬼祟祟往外瞧。
院子里也没有人。
她不知道,李重骏早就远远去了后面的茶房。等小玉察觉,手忙脚乱要溜出茶房,正在门口碰上了他。
小玉扑通一声跪下来,磕磕绊绊地叫“殿下。”
李重骏没说话,径直走进了茶房,高骋拖着小玉跟进来,反身闩上了门。
红霞流连在窗边,满屋子夕阳刺眼,他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凌厉得很。浓稠药汁煨在小银吊子里的,咕嘟咕嘟满屋子药气,李重骏也不说话,冷漠看向了她。
小玉看这光景,便知大事不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说罢。”
这话没头没尾,小玉却狠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向他:“殿下……殿下是叫奴婢交代什么?还求殿下指条明路――”
李重骏却失去了耐性,忽然大怒:“把她给我拖到下房打,打死丢出去喂狗!”
小玉本来就很少有机会同殿下说话,仅有的几次,都是李重骏到绥绥房里,小玉先看到他,就要喊起来,他却摆摆手,让她不要出声。绥绥虽然成天说殿下的坏话,但直到今天,小玉才真正体会到他的恐怖。
她脸色煞白,怔怔看着李重骏拈起一根银筷子拨弄那银吊子下的药渣。
那是绥绥的避子汤。
他垂着眼睛,脸上是闲散的样子,小玉却被这副样子压迫得崩溃大哭,爬起身来磕头如捣,口中道:“奴婢说……奴婢都说!只求殿下超生!奴婢不是不想说,是娘娘……是王妃娘娘……”
李重骏呵了声“快说”小玉打了个寒颤,连忙便道,“是两个月前,王妃叫了姐……姑娘去吃茶,王妃的使女留住了奴婢,说……说姑娘吃的避子汤太重了些,吃久了于身子有害。想替姑娘换一副温和些的,又怕殿、殿下知道了不肯。”
她声音低了一低:“所以,所以让奴婢每三日就到北边角门墙根第三颗梅花树下挖出药材,煎给姑娘吃……”
他冷笑:“你倒听话。”
小玉以头抢地,砰砰砰磕得山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只是王妃的侍女说我若不照做,就要人杀了奴婢的阿兄!奴婢命不值钱,可是奴婢的阿兄死了,阿娘,阿姊,他们都活不成了,殿下……殿下……”
说着又大哭起来:“每每拿了药来,奴婢都先煎出来,银筷子试过了,再自己吃上三日,若不觉得什么,才敢拿给姑娘。奴婢该死……该死,奴婢狼心狗肺,辜负姑娘待奴婢一片真心,殿下赐死奴婢吧,只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她哭得肝肠寸断,许多委屈,许多愧对,可李重骏只是不耐烦。银筷子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叮咚一声轻响,却让小玉不敢再哭。
李重骏却合上眼睛按眉心,忽然道,
“傻子。”
声音带着几分疲倦,不知怎么,竟还有点淡淡的无奈,怎么也不像说给她听的。小玉都吓傻了,只好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呢,他也没有说下去。他从来没有把心事说给人听的习惯,他也没办法告诉她,他和父皇与杨氏合盟,做成这现成的圈套,就是为了网住兰陵萧氏,割断崔卢的羽翼。
杨家向皇帝投诚,促成了他与杨梵音的婚事,王子与小姐,各自心怀鬼胎,自然毫无情谊可言。
唯一能被用来牵制的,只有一个孩子。
杨梵音没有骗人,新换来的药不仅无害,甚至全换做了滋阴催孕的好材料,近来给她吃的点心也是如此。
孩子一旦生下来,名正言顺地抱到王妃名下抚养,静待二十年后做王权世族间博弈的棋子。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至于那个生母,多半是活不成的。
他的娘无声无息死在那个寂寞的春夜。
如今,又轮到她了。
李重骏仿佛被一把刀横插在心上。陡然睁开眼,眼神幽邃,眼梢却激出了淡淡红晕。小玉见了,自知死期将至,呆呆瘫倒在地上,却听他冷冷地说,
“好好服侍她,你还能捡回一条命,再让我知道你有一丝过错,你全家就一起拖到乱坟喂狗。”
小玉心头一惊,却随即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问“殿下……殿下饶过奴婢了吗?”
李重骏不搭理她了,起身要往外走。
他并不打算杀掉她,尽管这是一箭三雕的事情――除掉细作,敲打杨梵音,也看那傻子看看自己是怎样被人利用。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小玉磕头如捣,伏在地上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嗳?你在这做什么,难道你主子在里面!”
是绥绥。
李重骏自己挑帘到外面去了,只见绥绥站在台阶上,被个侍卫拦着,见到他,怒气冲冲道:“小玉还在里头,是不是?你和小玉在一块儿,你对她做了什么!”
见了绥绥,李重骏脸上那彷徨的神情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只是淡淡地说:“不用你管,跟我走,我有事和你说。”
绥绥冷笑:“不敢劳动魏王殿下!您和我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不许我亲近王妃娘娘?放心好了,要是我再去,老天有眼,就让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要和殿下睡觉――”
“胡闹!”李重骏噎了口气似的瞪着她,可绥绥撇了撇嘴,推开那个侍从径直往屋里去了,闯进茶房,果然小玉瘫倒在地上,脸上涕泗交流,额头都破了皮。
小玉又惊又愧又喜,呜呜哭着说不出话来。
绥绥可急了,拉着小玉出门,咬牙切齿地对李重骏说:“殿下可真是个男子汉,小玉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她!我去见王妃娘娘,小玉并不知情,殿下要还不解气,不如杀了我好啦,犯不着这么牵三挂四的!”
她说完,李重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让她住嘴。
绥绥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拉着小玉扬长而去。
第四十八章 侍药
过了年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病了。
御医们说是寒气侵体。
起初还不大要紧,可皇帝勤政,一日也不肯清闲,自还没出正月,就把门下省的官员们拘在承乾殿,日日商议那些治国理政的大事;等出了正月,果然愈发病重起来,渐渐卧床不起,需要皇子们轮流侍药。
李重骏自然也跑不掉。
绥绥本来也不知道他要入宫去,她那天在花园的假山下看到他,正想夹脚溜走,就被他捉住了。
李重骏叫住了她,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绥绥不知他又要使什么坏,见他披着玄狐的鹤氅,戴着冠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于是连忙跪下,大声说了句“恭送殿下”,抢先堵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就又生气了,板起了脸,也不想和她说什么了,甚至都没让她起来,带着侍从就拂袖而去。
绥绥才不在意呢,后来的几日,她过得清静得很。
仆人们本来就看不太起绥绥,李重骏一走,更是惫懒了,不过绥绥也从不留心这些,少了人在跟前,还更自在了。
过了正月,冬日便结束了,院子里的梅花落了,绥绥便把它们都收了起来酿梅花酒。
这天她正在屋里捣梅花瓣,忽然听见墙外脚步声重重,似乎是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于是让小玉出去凑凑热闹。
小玉回来告诉她,原来是二门上的小厮听到了传闻,回来禀报,说今天早上的时候,陛下忽然有招了好几个朝臣进宫,带病商议朝事,其中便有崔尚书和卢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