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近,更细致地去看祁复礼手指上的纸条。仅仅是三个字和身份证号而已,怎么祁复礼如此笃定这名字是假的?
离得更近了,李穗苗嗅到祁复礼手腕上有淡淡灰色香根草的味道,他的手腕很白,白得像通透的玉,体脂低,血管格外明显,像大树狰狞蓬勃的根――
“倪艾武。”
李穗苗感受到祁复礼的呼吸落在她的发丝,那柔软干净的风吹散着她的疑惑。
“穗苗,”祁复礼声音不自然,李穗苗后退一步,抬头,看到祁复礼转过脸,不看她,脖颈和耳朵泛红,声音强自镇定,“倒着念。”
李穗苗念:“武艾倪。”
武……
我……
武艾倪。
我爱你。
李穗苗收声。
三年前就住在她家隔壁,无声无息,夜晚从不亮灯,在阳台上悬挂了镜子的陌生人,用的假名字是“我爱你”。
三年。
一千零九十五天。
在她们开心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不知道的时候――
我爱你。
所以,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望你。
――我一直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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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叮――暗视角和李穗苗的视角开始不规则地穿插了ww
第33章 抽丝
李穗苗坐在房间内,她已经喝完一杯热水,胃中想要呕吐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有东西在她的胃中作祟,像两条贪婪的、扭动的泥鳅,混着肮脏的淤泥,腾腾地起着腥臭的势。
不行。
她站起,去卫生间,俯身,又干呕了一阵。
什么都没呕出。
早上吃的那点儿,早在意识到隔壁的确住着变态偷窥狂后全翻箱倒柜地吐得干干净净。
不被期待的爱就比淤泥还肮脏。
祁复礼站在阳台上。
在李穗苗捂着嘴冲进卫生间的时刻,祁复礼就跟在她身后。李穗苗仓皇伸手,示意对方不要靠近,她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现在不堪的模样。
祁复礼就那样,默不作声地重新站回阳台。
背过身,不看她,背影像一棵无可挑剔的松树。
李穗苗洗脸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疯了疯了”。
天啊。
上次被人跟踪的阴影尚存。
那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李天自身上。
“你是警察你为什么要打草惊蛇吓到我儿子”
“为什么你没有接住我儿子”。
诸如此类的问题纷杂而至,已经偏执的父亲完全不去想儿子跳楼的原因――尽管在那之前,他已经在家中不止一次说过:
“我和你妈离婚,你跟着你妈,别跟我”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的死能让这位父亲将花圈抬到学校中去,能令他借此拉横幅、撒纸钱,好多讨要一些金钱,也能让他借此频频登门,盘算着从李天自这个公职人员身上捞一笔。
李天自彼时住院,死者父亲夜晚悄悄跟踪李穗苗,跟踪了几晚,被李穗苗发觉。
正是晚自习时刻,大街上人少,身后又是陌生的、呼吸粗重的陌生中年男性,李穗苗惊惧之下,仓皇逃跑,还不小心绊倒,摔倒,膝盖磕在绿化带边缘的水泥坛上,豁开一道长口子。
那个跟踪狂父亲下场也不妙。
李穗苗报警后,警察在距离她跌倒位置不远的下水道井中发现了在冷水、臭水里浸到皮肤发白的跟踪狂。人被老鼠咬得当晚高烧,神智不清了,说胡话,说有鬼,有鬼在他身后,那双冰冷的鬼手把他推进下水道井。
但他的衣服上提取不到任何指纹信息。
综合跟踪者举动,外加那一段没有监控,下水道井盖也已经丢了很久。最后下定结论,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
另,他的跟踪行为已经导致李穗苗受伤,且李穗苗彼时还未成年,公安机关将会对他进行相应的处罚。
这是李穗苗对跟踪狂产生心理阴影的开端,她低头,默不作声,抚摸着膝盖上的疤痕。当初医生的技术很好,但缝线的伤痕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像只虫子。
祁复礼给她倒了一杯水。
李穗苗缓了缓,仰脸,问祁复礼:“只要给你铁丝,你就能打开隔壁的门吗?”
五分钟后。
祁复礼将细细的铁丝插进李穗苗的小马尾中,含笑:“消灭罪证,我这样算不算拉你下水?”
李穗苗真诚地说:“你好乐观呀。”
祁复礼笑,懒懒散散:“不乐观怎么样呢?现在我们已经是共犯了。”
李穗苗不笑。
平时,她一定会在因为祁复礼这“共犯”两个字而心脏砰砰跳,但现在不行,她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上面。
房间中空荡荡,地上一层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走过。李穗苗走了几步,察觉到不对劲,让祁复礼停下,她俯身,细细看地面上的脚印,半晌,仰脸,问祁复礼:“你穿多大的鞋子呀?40?还是41?”
祁复礼双手插兜,低头,笑眯眯看她:“李穗苗,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李穗苗不动:“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对男生的鞋码没有确切的概念,”祁复礼说,“你看我的脚,像穿小鞋的人吗?”
李穗苗低头,看到祁复礼的鞋。
喔。
平时倒是没什么概念,和他身高很合衬,现在再看,清清楚楚。
祁复礼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脚往地上灰尘上一放,在那浅浅的灰尘周围,完整地印下自己的鞋印。
祁复礼说:“我穿46码的鞋,地上的这个比我稍微小一些,大约――”
他说:“可能在45或者45.5左右,毕竟每个品牌做的鞋子大小都有轻微差别,我现在说的话,也仅供参考。”
李穗苗说:“好大。”
祁复礼愣了一下,低头瞧见李穗苗的头顶,他塞进去的那根铁丝,现在仍乖乖地插在她发间。
他又笑:“起来吧。”
“对了,”祁复礼说,“我现在算不算立了大功?那个向阳的监狱,还能帮我向李警官通融通融吗?”
李穗苗说:“我觉得有戏。”
玩笑归玩笑。
这个房间中几乎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走到阳台,那里悬挂的镜子也别别扭扭地歪了绳子,李穗苗换了几个角度看,能看到她卧室的一角,还有阳台及客厅电视那一片。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荡荡、蒙灰的家具,以及地上的浅浅脚印。
但这些鞋印也说明不了什么,李穗苗和祁复礼用相机拍了地上灰尘鞋印的照片,祁复礼仔细看了一阵,辨认出,这鞋底花纹图样,应当属于某个出名的运动鞋品牌。
上网一搜,果然,还是挺火的一个系列,都是这种鞋底,完全吻合。
李穗苗惊叹:“天啊,你是侦探小说的粉丝吗?看了多少的福尔摩斯啊。”
祁复礼摆手:“别夸我,我很少看书。只不过是凑巧,我有几双它们家的鞋。”
李穗苗低头,挪开脚。
她盯着地上的痕迹,说:“但我从来都不会留意自己的鞋底花纹。”
祁复礼说:“因为你一直向上看。”
随后,又提到另一点。
“离这里最近的专柜在万象汇,”祁复礼说,“刚好我下午去买鞋,不然,你跟我去看看?”
李穗苗摇头:“不行,下午我约了朋友。”
“那我顺便买一双这个型号的鞋,”祁复礼弯了眼睛,“今天晚上方便吗?方便的话就带给你,你先拿着比对。”
李穗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太贵了,没必要这么破费。”
“不是破费,用完了还我,”祁复礼笑,“老叶快过生日了,买双鞋当他生日礼物。”
李穗苗望向祁复礼。
祁复礼随意地站着,风轻云淡:“刚好,他就穿45的鞋。”
第34章 剥茧
我不喜欢吃药。
小麦穗。
我记得,在甘草片还没有被禁止随意售卖的时候,咳嗽不止,父亲拧开了他的白色药瓶,抠出两粒药塞进我口腔中。
没有糖衣包裹。
苦涩刺激的味道刺激着大量口水的分泌,它的味道像被马咀嚼过的干草,混合着蛇胆的汁液,又浇了一层薄荷水。
这两枚释放着大量不愉快味道的干涩药丸,黏在我的咽喉上。
说不出是苦涩还是辛辣,刺激着喉咙的黏膜,令人作呕的味道像蟑螂的爪子,死死勾住,我不得不喝大量的水试图将它吞下,而那恶心的感觉却永久地留在我的胃中。
从此之后,每当我尝试吞下药片时,它的亡灵都会从我的胃中轻飘飘地飘出。
小麦穗。
这就是我拒绝吃感冒药的原因。
是药三分毒――别露出那种表情,小麦穗,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医生,她很好,面对每一个病人,都会细心妥帖地开出适当的药方。
我还知道,你母亲拒绝过不少药代,仍旧给病人开着十几块一盒、而不是几十块一盒的药。
我只是想说,有些药物,使用不当,本身也是一种毒素。
比如甘草片,它能治疗咳嗽,但也有一定的成瘾性。部分人服用后,还会导致心悸、口渴、血压升高,喔,听说还可能会导致低钾血症。
我不喜欢那些提取出的东西在我血液中做危险的事情。
那些无法人为控制的终点居住着死神。
听说过一句话吗?
杀人凶手,喜欢在事后返回现场。
就像一个完成作品的艺术家,在展览期间,混入人群,去欣赏、观察观众们的反应。
他们都一样,渴望得到成果的反馈。
那么,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胡文民。
是找他汇报经营状况的一个经理。
胡文民倒地的五分钟后,他曾来过一次办公室,敲门,无人回应。
他以为胡文民不在,转身离开。
第二次再来,胡文民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心跳。
第二个赶到的人是胡文民的司机,徐冰。
之后是公司的其他职员,助理,等等。
林棋蓉在医院里见到了胡文民,她拉着女儿林珍宝的手,脸色煞白,身体一直在抖。
我的母亲也在医院中,她是偷偷跑过去看的,回来后,为我形容那种情形,她说对方看起来很无助,好像无法接受现实,一直在发抖。
我同妈妈说,剧烈运动到体力透支,有时也会令人发抖。
妈妈当夜做起噩梦,发高烧,她不讲梦话,只是在梦中默默哭泣。我知她在缅怀自己有缘无份的初恋,毕竟有过一段美好过往,谁曾想结局如此潦草,像一页没有天赋的作家打的草稿。
次日,我去为妈妈拿药的时候,你也在医院里。
不过,现在的你并不会再支起一个小板凳坐在妈妈身旁写作业,而是安静地站在走廊上。片刻后,你的妈妈走出来,伸手抱了抱你,又摸了摸你的脸颊。
你有轻微的发烧,不过不算特别严重。我听到你的妈妈告诉你,生理期发热是很正常的,又告诉你,你爸爸跟同事去查案子。
平心而论,我不希望你父亲和胡文民的案子扯上关系。
大约因胡文民这个人有些不幸。
――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有些人虚伪到什么程度呢?他们甚至连日记本都要骗自己,就连写东西也在说谎。
我时常幻想一个有趣的场景,一个作恶多端的杀手,每天杀完人后,坐在桌椅前认真地写着伪善的日记。杀一个人,就写自己做了怎样的一件好事。
倘若有一天,这个杀手失忆了,他翻看自己之前的日记,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假如我某天失忆了,翻看自己写下的东西,是否也会觉得,自己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可怜的受害者?
我父亲似乎这样认为了。
不过你放心,之前的我从未写过你的名字。
你是幸运的。
你和你的父亲都是幸运的。
你幸运的父亲在调查这个案子不久,就因为伸手接跌落的孩子而受伤,只能暂时养伤;
市局领导英明,不会因为网上的舆论就对你父亲下达处分,更不会因此剥夺你父亲来之不易的正式警察身份;
你也很幸运。
惊吓你、让你害怕到跌破膝盖的人,在那个腥臭的下水道中被石头砸破头。他绝望地站在腥臭的水中,感受着老鼠顺着他的裤子往上爬,钻进衣服,尖锐的牙齿咬破皮肤,饥饿地啃噬着他的肉……
好了。
我不说了。
瞧我,又偏题了。
那就继续讲。
胡文民的案子后来由你父亲同事接手,并最终以“意外身故”结案。
当初网暴你父亲的那些账号,带节奏的账号被封杀,还有几个恶意吸引流量的博主,一个在下班后被流浪狗咬伤,一个因误食发芽的土豆丝而紧急住院,一个因为三次酒驾而被判处□□――
喔,你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嗯……你可以假装我无所不知。
笑。
其实也有些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你究竟能否爱上我。
我不想给你留下过于自信的印象,但也不想在你面前展露出我的自卑和低劣。在这一点,我真羡慕我的朋友。
他尚能心无旁骛,大大方方地同你接触。
尤其是在他不必为金钱忧愁后。
朋友辞掉了林珍宝的家教,他眉头紧锁,同我讲,说林珍宝有些过于聪慧。
或者说,有些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孩子的特征。
她最爱看的电影,是《双食记》,一个妻子利用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让同时吃两位女人饭的出轨丈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亡。
林珍宝看完电影后,一脸认真地问朋友,他认为这种办法可行吗?
朋友说不可行。
在从林珍宝脸上看到失望后,朋友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辞掉这份工作。
那是胡文民死后一个月的事情。
再之后。
林棋蓉把控了工厂。
我生理上的父亲开始阔绰,朋友的父亲也升了职。
一切似乎都开始向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在那之后,我偶遇了林棋蓉几次,她罕见地不再穿昔日的奢侈品牌,开始穿低调、看不出牌子标志的衣服,她甚至卖掉了那辆白色的宝马,过起了相对简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