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她明知道不远处那个晕倒之人的出现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或许他的身上藏着什么线索,又或者他的身份会给她带来一些帮助, 即便如此, 她仍不会主动上前去救。
她深知这只是书中世界, 在一个虚幻世界里投入太多精力是一件极其不划算的事情,更何况,她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
“不去看看吗?”
一道轻快的少年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路之鱼不得不收回视线,朝着来人望去, 棕色的眼珠里倒映着少年驻足的身影。
阿厌自打从泥坑里出来便兀自使用了法力, 掐了个清洁咒, 将自己身上的脏污弄得干干净净,雪白的衣袍上不染灰尘,银色的月光笼罩大地,将他的头发都淬上一层清浅的月白。
少年的相貌普通寻常,虽然不至于难看,但放在普通人里也是一眼也挑不出的长相,尽管如此,他却养了一身好气度。
仿佛是耀眼夺目的灼日,单单投上一眼便让人不敢直视,炙热而璀璨,热烈又高傲,就连清冷的月色在他面前也只能自惭形秽。
反观路之鱼,一身泥污,甚不美观。
“我在问你话哦。”
等了许久等不到路之鱼的回答,阿厌眉头微蹙,轻轻啧了一声,脾气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起来。
他抱着双臂站在路之鱼面前,脸色倒是平静,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不了。”路之鱼终于回神,忽视掉自己身上的泥垢,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为什么要去看?”
慕千里已经过去了,按照他的性子,不管对面是个什么东西,他都一定会带回来,所以她为何还要多跑一趟浪费时间?
阿厌讥诮道:“那自然是因为路姐姐是个好人呐!我以为依照路姐姐的脾性,你会去将那个人带过来,想尽办法救治,兴许还会怪我不该出手,若是不出手的话那家伙也不会被吓晕过去。”
阴阳怪气。
路之鱼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个词语,她抬头望了一眼还在那里振振有词的阿厌,莫名觉得这词倒挺符合。
“你是在嘲讽我吗?”
“没有。”
路之鱼笑道:“没有?我看是你分明已经为我将故事编写好了。兴许此刻我就应该按照你的剧本所走,上前去关心问候,再将你从头到尾训斥一通……那我问你,倘若我真做了这些,你心里是服气的吗?”
阿厌嘴上说道:“服气。”
心里却抱着一丝无以言喻的期待,不,与其说是期待,倒不如说是对未来走向自己不能操控的兴奋,他喜欢那种脱离自己掌控所带来的未知感,任何人打破他的预想,他都会对那人产生兴趣,产生好奇。
就好比现在,他明知路之鱼不会按照他的剧本走,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起她下一步的走法。
他强压下心中那股子兴奋劲,安静等待着路之鱼做出决定。
你会,怎么做呢?
路之鱼眉梢微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家伙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给人出难题啊!
眼前的少年虽然在笑,像一个未出茅庐的稚子,面上的笑容天真而又无辜。可路之鱼知道,这家伙定然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偶尔露出来的,那种凉薄而又寡淡的眼神仿佛一只孤傲野性难驯的狼,眼中带着浓浓的攻击意,即便他已遮掩的极好,但仍不难看出少年骨子里残留的傲气。
——他定然是不服气的。
说不定会立即撕开这种伪装躲藏的面貌,立即拆穿这无聊幼稚的扮演游戏。
啊,又是场考验啊。
路之鱼兴致恹恹地开始思考起答案来。
首先,决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要站在薛缠的角度去思考,其次,要在说出这一番肉麻兮兮的话的同时,分寸适度,在最大的可能性上拓展,试着增加薛缠的攻略值。
“我不会这样做,况且这也没意思的紧。”
她试探般的开了口,见阿厌抱着臂神色平静地听她说话,于是,之后的话便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再者说来,我为何要向着旁人?我与他又不熟,又为何要因为他而训斥你?难道只是因为你擅自出了手?那这更奇怪了。你虽使用法力击穿了树木,却未伤及他之性命,只是将他吓晕过去,何况你又不是没理由袭击他,是他先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身后的。”
“我只是没了灵力,耳朵还在,自然能分辨的出他早就跟在我们身后了。”
阿厌没有说话,望着她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漂亮的玄青色眼睛里盛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将她从上打量到下,再由下到上,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即便路之鱼明知此人天真无邪的壳子里,躲藏着一个坏到芯的魔尊,却仍然会被他现在的样子所欺骗。
她喟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见他没有像之前扮演赵言时躲开她的手掌,心里倏而掠过一丝微妙之感。
就是这份奇妙之感,让她有了胆子说之后的话。
“阿厌,不用试探我了——”
几乎是话音出口的一刹那,少年猛地抬起头来,玄黑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几分奇妙的光彩。
他像是在兴奋,又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后知后觉感。他的心理在某一刻与赵书的心路旅程接近吻合,或许都滋生过‘啊,她果然发现了’这种念头。
她知道他在试探她。
明知如此,她依旧给出了答案。
阿厌不免好奇起她之后的那句话。她会怎么说,她又会怎样做?他无比期待她的反应。
他望着她,玄青色的眸子轻轻一转,透过她看向远方绵延不绝的山脉,黎明将至,天光将亮,宝石蓝的天际褪换为淡蓝的色彩,挂在苍穹的那抹月亮渐渐隐去自己的身影,橘红色的光线在远方缓缓升起,眼前的少女逆着光,漂亮的茶棕色眼眸瑰丽而又深邃。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那道轻柔的嗓音突然响起,少年的瞳孔顷刻瞪大,酥麻如电流般的快感一波波遍布全身。
这种反应他很少会有,或者说几乎不曾有过,他的身子酥麻,一股滚烫的热浪从他的脖颈蔓延至耳尖,这股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不免有些烦躁,即便如此,他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动弹。
或许,此时的他也忘记了自己可以移动。
他就像是僵住了一般,浑身身体绷直,耳边一直在回响少女方才那句话。
她永远站在他这边。
薛缠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只是从前那些话语他往往不会当真。在魔界,多得是人因为贪生怕死而向他求饶,那些家伙更是伏低做小,阿谀逢迎,生怕自己会杀了他们。因此,他更是不会为这些话所感动。
他见得太多,听得太多了。
很多东西一旦耳熟能详时,便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道理他分明晓得的。
可此刻——
薛缠拧起双眉,一双玄青色的眼睛将路之鱼从上到下打量一遍,那双宛如星空的眸子充满了好奇。他似是头一次体验这种感觉,故而觉得新奇的很,可新奇之余,心底又有一股莫名的燥热,无法抒发。
——不能再想了。
薛缠垂眸,不愿再去看路之鱼的表情,他竭力想要将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甩出脑袋,清除干净,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是能想起来。
她方才的动作、神态、语气、几乎全部被收入他的脑袋里。她是怎样做的,如何说出口的,说那句话用得什么样的语气清清楚楚地再一次浮现。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路之鱼望着他笑,又重复了一遍,“不论对错,不问是非。”
薛缠睁开眼睛,原本苍凉寂静的瞳孔好似被火星擦过,他抬起头来,声线放的又沉又重:
“是你说的,你自己说的。”
太有趣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说,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不论对错,不问是非。
即使明知道路之鱼此时说的话都不当真,很有可能是她故意说出来戏耍他的,可他那平静了百年的内心仍旧泛起一丝雀跃,让他不得不为此欣喜,不得不把这当真。
路之鱼点头,不置可否:“我说的,怎么了?”
没怎么。
薛缠别过头去,先是沉默了几秒,而后轻声道:“说到做到。”
——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杀了你。
【叮——薛缠攻略值已达20%,请宿主再接再厉。】
*
不消片刻,慕千里背着晕倒那人朝路之鱼走来,到了跟前后将背上的人轻轻放在平地上,“师姐,是个小孩,看起来不大,应当十岁左右。”
路之鱼收回放在阿厌身上的视线,侧头望过去,“是吗?”
说着,她便起身走过去,想要看看慕千里抱回来的小孩是个什么情况。
阿厌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路之鱼的背影,一言不发。只是这幅稳重安静的样子未曾停留过久,他便又恢复了平日里跳脱的性子,也跟在路之鱼的身后凑上前去,围着小孩打转。
几步间,路之鱼已走到慕千里跟前,蹲下身子细细打量。
面前这小孩应当十岁左右,身上穿的是瓷器蓝冰染染料青衣衫,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再加上小孩这略微眼熟的相貌,仅凭几眼,路之鱼就断定出这小孩的身份。
“是贺公子的弟弟,谷中那个鲜少出门的小少爷。”
慕千里皱起眉头:“小少爷?”
看着慕千里迷茫的眼神,路之鱼顿时了然,道:“你不知道也是应当,这小少爷名叫贺思明,正月十一生人,今年将满十岁,三年前生了场大病,自那以后脾性变得极为古怪,不爱出门,惧怕日光,房屋遮掩的严严实实,从外边看根本看不清里边是什么样。”
云别尘道:“这也是你从丫鬟那儿打听来的?”
路之鱼摇了摇头,“不是,是听高岳说的。”
云别尘:“你还真是能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啊。”
路之鱼不解反问:“一般来说,修仙之人或者说像我们这种出来做任务的都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可我们现在深陷此地,又是一个外头进不来里边出不去的地方,情报当然会有限制,这种时候自然要靠自己多加打听了。”
“那你继续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路之鱼伸手指着躺平在地上的小男孩,“第一,据高岳所说,贺思明那场大病之前一直是个乖巧懂事活泼开朗的孩子,见了谁都会笑着打招呼,不会因为他们这群下人的身份而低看他们一眼,可那场大病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动辄会大发脾气,哭闹不止。”
“第二,那场病之后,他不再热爱阳光,反而惧怕起来,终日待在房间内,只会在晚上出来散心遛弯。听谷中丫鬟所说,贺思明出门最爱做的便是有两件事,一件是在观月湖中的凉亭安静呆着望月,另一件嘛……”
“另一件是什么?”
“就是绕着月亮谷的四周到处转。一开始丫鬟们还会担心小少爷是否会走丢,或者是遇到什么意外,便会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保障他的安全,后来日子长了,她们发现少爷虽然晚上出去,但总归会在破晓前回来,并且没出什么事,久而久之,她们也就放下了要跟踪的念头。”
“谁知,今日竟出了事端。”
路之鱼蹲在贺思明的身前,细细探查他身上没什么伤后,道:“来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慕千里踌躇道:“送回去?”
路之鱼笑道:“千里这个想法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夜出来是作何的?”
慕千里道:“与贺公子商议退亲一事。”
路之鱼两手一拍合十:“对啊,是退亲。我们昨日早间才答应了贺夫人要替贺公子去灵海镇说亲,到了晚上便又应下了贺公子的约,要替他去退亲,倘若贺夫人知晓我们私会贺公子,还要‘阳奉阴违’的去退亲,不知会是怎样一个表情呢。所以啊,此事不能让贺夫人知晓。”
将小少爷送回去意味着要遇见各种各样的侍卫丫鬟,人多嘴杂,若是他们私会贺公子一事泄露了风声,说不准会影响到她的任务。
这可划不来了。
听完路之鱼的话,慕千里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他没有师姐顾虑的多,只是想着既然人是因为他们而晕的,那他就得负责给送回去。如今听完路之鱼的话后,他又觉得自己想的有些简单,险些因为这件事破坏了贺公子一事。
这一刻,他与赵子明的脑回路竟出乎意料的一致。
——自己真的太愚笨了。
“深更半夜,既然他敢跑出来,那我们为何要多事,丢在这里好啦。”就在这时,路之鱼身后有一道轻快的少年音突兀响起。
众人立即循声觅去。
肤色白皙的少年大半身子掩盖在路之鱼身后,两人的影子不可抑制的重合,月光笼罩两人的身影,落在距离树木前的地方。
他冷漠而阴郁的注视着贺思明,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后,立即勾起一抹笑容,笑意却不进眼底,“我说的,不对吗?”
他望向路之鱼,带着几分恶意在问:“路姐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作者有话说:
焉坏焉坏的小薛已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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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周目(四)
◎看好戏的薛缠,“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丢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 路之鱼是真的起过这个念头。
想想看啊,虽说这里四处是山,附近有水, 草木又多,万一有什么毒虫野兽的那可就糟了,正常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留小孩一个人在这里的。
但……这是不正常情况啊。
阿厌说的也没错,深更半夜的, 贺思明既然敢出来, 就说明他对这个谷中的一切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至少他原定的路线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知他为何突然改了路线, 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身后。
如果路之鱼没听错的话,贺思明大约是在他们从朗庭出来的那一刻起, 便一直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缺乏线索,路之鱼决定先不想了,而是将思绪跳转到该怎么处理遇见贺思明这件事上。
要不还是丢下吧。这里毕竟是月亮谷,是贺思明的家, 也没谁会敢在这个地方对他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