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父亲当得不称职,你是该怨,是该恨,颜儿啊,你能不能给为父一个补偿的机会,你是文茵唯一留给我的念想了……”
“不准你提我娘。”
危静颜忽而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本来想跟危俞培维持着还过得去的关系,不愿跟他起冲突,因为她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但是,从他口中听到她娘亲的名字,危静颜完美的伪装破裂了,他没有资格,他不配,他才是娘亲悲惨下场的始作俑者。
从危俞培回京,危静颜就是在利用他的愧疚,同时她也是最看不上他的愧疚。
第83章 早就不爱了
危俞培当下便怔楞住了, 危静颜怒气冲冲地说他不配,他是第一次直面她毫不遮掩的恨意,而这份恨比他预想更深,更沉重。
这一刻, 他害怕了, 不单是害怕女儿的恨意, 更是害怕这份恨是从苏文茵身上延续下来的。
如果她恨他,天人永隔, 他该怎么办才好。
危俞培哑声道:“为父很抱歉, 你入宫后对你少了照顾,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我也知你恨我没有保护好她,可我对你娘的感情是真心的, 直至如今, 我爱着的也只有她一个。”
他多年不回洛京, 就是因为这里已没有他之所爱了。
危静颜本就受了刺激的心, 被危俞培左一句“真心”,右一句“爱着”,弄得邪火难忍,就为了这些廉价的东西,她娘亲把命都葬送了。
她冷冷地说:“爱是吗?听闻当年父亲为了爱能舍弃国公府里的一切, 为何成亲后, 明知我娘过的不开心,你就不肯舍弃了?是当官了, 有了地位名望了, 什么爱啊, 妻子啊, 都要为你的前途让路,是这样吗?”
分明是他自己更重要,却打着爱的旗号,将重感情重仁善的苏文茵骗到国公府来,是他当初表现出为了爱能不顾一切,苏文茵信了,结果他根本做不到,让苏文茵独自一人承受着门第阶级不相匹配的后果。
“不是这样的,我……”
危俞培想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曾经是真的愿意为苏文茵不顾一切的,然而现实并不简单,家族重担,宦海沉浮,他没办法顺着自己心意,生活总是有妥协,有无奈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一次次看似并不严重的退让和隐忍最后会演变成他无法挽救的局面。
如果他早知道那些妥协是以苏文茵的生命为代价,他是绝不会同意的,但等他知道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危俞培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危静颜冷眼旁观着,见他这样,她一点都不觉爽快,而是怒火更旺。
她和五皇子决裂,以及在丞相府受到的算计,积累的负面情绪因危俞培的一句“文茵”,破土而出。
危静颜已很难维持寻常的冷静和理智了,她连后果和将来的计划都顾不上了,直言讽刺危俞培道:“父亲说不出来了?我替你说如何,爱确实爱过,那份爱却早已被生活消失殆尽,剩下的是你对过往的愧疚,和对你年少时一往无前的勇气的怀念,只不过父亲自作主张地把这些感情当成是爱,来彰显你的深情而已。”
“不是,你闭嘴!”
危俞培被她这番言论刺激大发了,他控制不住地朝她吼道,怒拍着马车上的小桌,拍裂了一桌子的一条腿。
危静颜望着裂开的桌腿,一点都不怯,她继续嘲讽道:“父亲当然可以否认,也可以命令我住嘴,然事实不会因为避而不谈发生改变,你从未问过我,我娘临终前留了什么话给你,你心里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危俞培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他一早来公主府接她,是担心她,是为了尽力做好一个父亲,但自从他回京,他女儿很少主动找过他,唯一一次开口让他帮忙的还是推掉三皇子的提亲。
她什么都不肯对他说实话,他忍了,她恨他怨他,他也忍了,但她否认他和苏文茵的感情,危俞培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他铁青着脸,语气严肃地说:“危静颜,长辈之事,不是你一个晚辈能置喙的,你此举已是顶撞了,我明确告诉你,你的妄加揣测都是错的,我不问,不是对我和文茵感情的不自信,而是不忍心听她的告别之语,阴阳相隔,不代表我们之间感情已尽。”
危俞培认为他在危静颜面前脾气是好了很多的,若是别人敢在他面前提苏文茵,敢说这些话来否认他和她的感情,那人是早就不能齐全地站在他跟前了。
“哈哈。”
危静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果然情啊爱啊什么的,最容易被当成是借口了,笑过之后,她目光沉沉盯着危俞培,打破了他自作多情的美梦。
“告别之语?你以为娘亲临终时还记挂着你?别自以为是了,娘亲最后所说的话,全是在教我如何在皇宫生存,如何保全自己,她一个字都没有提你,没一滴泪是为你留的,她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只有她年幼的女儿,也就是我,她在很早之前,就对你没有任何情意了。”
若还有情,以她娘的聪慧,何至于郁郁而终。
情深不寿,情灭心伤,郁郁而终不全为情,也是因为所托非人,和前路渺茫。
一着不慎落入牢笼,终生都难以逃脱,没了生的希望,便堕入了灭亡的绝路。
危俞培闻言怒起,他眼中红丝满布,面容狰狞地吼道:“我不信。”
不可能的,她在骗他,他的文茵不可能对他没有任何留恋的,他不会信,不能信她的谎言。
可无论他怎么安慰自己,她说的都是假的,他的心还是被那些话,一字一句地切割着,刀刀见血,痛彻心扉。
他迎上她的视线,试图找寻她说谎的证据,然她的双眸如寒潭一般深邃冰冷,寻不到任何一丝闪躲和心虚。
莫非,都是真的?
危俞培眼前一阵眩晕,喉咙好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能再待在马车内,不能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残酷的言语了。
他用力掀开车帘,从行驶中的马车上一跃而下,抢了马车旁侍卫的一匹枣红色的马,扬鞭朝城外飞奔而去。
马车内,只剩下了危静颜一人。
少了危俞培,她逐渐冷静下来,对她方才的那番真心话有些后悔了。
危俞培毕竟是国公府里,她最容易争取,也是对她最有用的人,她不该在此时轻率地将人惹怒。
她其实也不是故意要那么做,她是因昨日的遭遇,在迁怒危俞培。
相府寿宴,若是让那些人得逞了,她的名声就毁完了,她的计划更是被破坏了个彻底,而且她还是差点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这口气实在难忍。
要怪就怪危俞培,谁让他在这个时机提到她的娘亲,若不是他的那个好妹妹危玉瑶,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这也提醒了她,她要快些做决策,国公府里已没什么可利用的了,早日嫁给离皇位最近的人,她就可以尽早摆脱国公府对她的限制。
不多时,危静颜回了清葭院,对于她“留宿”公主府,国公府内没有人对此多做议论,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至于会不会联想到章平武的遭遇跟她有关,那也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因为就算联想到了,他们也不敢乱说,她的名声跟国公府的名声是挂钩的,她有事,国公府也逃不掉,这府里未嫁未娶的,可大有人在。
晚膳时,有消息传到危静颜的耳里。
危俞培酒后驾马出城,他喝的烂醉,骑马时不慎摔马,又因其武艺不错,反应及时,最后只崴了脚,并没有受重伤,听大夫说,修养些时日就没大碍了。
危静颜知道后,心情很复杂,既不怎么高兴,也不怎么难过,更没有愧疚,但就是有一种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比起这奇怪的心情,她反倒希望自己能淡然平静地看待危俞培。
不过,有另一件事,令她难以平静。
五皇子桓筠祁差人私下送信来,说是要见她一面。
危静颜将信点燃,火星一下子吞噬了信,将其化作灰烬,但见不见五皇子,她还没拿准主意。
自她的假意被揭穿后,五皇子再没主动约见过她,突然提这个要求,他是想做什么。
应该不会是关心她吧?
危静颜立马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他恨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关心她。
第84章 她的回答
“大小姐请止步, 大将军正在静养,暂不能见小姐,大小姐请回吧。”
危俞培受伤崴了脚,危静颜按照常理, 来看望他的伤势, 却被拦在了门外。
没见着人是意料之中的, 毕竟他受伤跟她脱不了干系,她又不在乎, 只是不想留人口舌才来看望的, 不相见也省得她费心。
她二话不说就走了,留侍从进屋跟危俞培汇报详情。
危俞培坐在软榻上, 右腿脚踝处被纱布包了一层又一层,他得知危静颜走了, 心里不知该轻松还是该沉重。
不愿见, 是不想从她口中听到更多残酷的话语, 他不相信她说的话, 又找不着证据来反驳,在回忆过往的点滴时,又隐隐验证了她说的没错。
于是,他连回忆都不敢回忆了。
但他又期盼着危静颜来关心他,担忧他, 她是苏文茵教出来的, 他想从她身上找到苏文茵还在乎他的痕迹。
女儿尊敬他,仰慕他, 依靠他, 不也是苏文茵对他的感情的延续吗?
可惜, 他看不到, 她就毫不犹豫地走了,走个流程一般,只顾寻常礼节,没一丝敬爱之情。
他已然明了,却死活不肯承认,不肯承认年少时轰轰烈烈的爱恋,他怀念一生的心上人早就对他死了心。
危俞培拿起桌上的酒壶,掀开壶盖,一仰头,直接倒入口中,部分酒水浸入衣裳,整个人瞬间沾满了酒气。
三两下,酒壶已空,他顺手将酒壶扔了,酒壶摔碎,碎片四落。
“来人,上酒。”
“将军有伤在身,不能再喝了。”
危俞培置若罔闻,“废什么话,让你上酒就上酒,连你也敢让本将不顺心吗?”
不敢想,不愿想,唯有酒能麻痹心神,暂离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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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静颜权衡了许久,还是决定来赴五皇子的约。
章平武一事跟他无关,但又和他那一派的势力脱不了干系,此时来寻她,说不准她也能从其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她如约来了陶然阁,三楼栏杆处,五皇子凭栏远望,察觉到她的脚步声,猛然回头,急匆匆地走到了她跟前。
到了眼前,他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后,才松了口气,又故作严肃地板起了脸。
“臣女叩见恪王殿下万福金安。”
没了情感作保,危静颜客气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拜见了五皇子。
她没太摸清楚五皇子寻她而来的目的,看着像是在担心她的样子,实际是否如此,她还不确定。
桓筠祁对福身行礼的危静颜一时不太适应,以往她见了他虽也是十分有礼有节,可这一次,多了疏远和恭敬,茫然间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
多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只组成了一句,“不必多礼。”
别的话,桓筠祁都说不出来了,但至少他亲眼见到了她平安无恙。
危静颜起了身,五皇子没有继续说话,她猜来猜去也不一定对,倒不如直接问他,他跟别的人不一样,没那么多的心眼。
她先挑起了话题,问他:“殿下邀约,想来是有什么要事,殿下直言便是,臣女尽力而为。”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话的。”
桓筠祁嘀咕了一声,危静颜没听清楚,疑惑地望着他,他不肯再说一次,那话显得他矫情了。
他问起他此行的目的来,“相府寿宴那天,你有没有见过章平武?”
桓筠祁是亲眼见过章平武纠缠过危静颜的,章平武在相府的惨样,不难想象他是动了什么邪念,导致那等结果的。
五皇子担心章平武冒犯的人就是她,她一来时,他就仔细观察了,她并没有受什么伤,精神和气色都还不错,她应该没有出什么事,但她没出事,不代表章平武算计的人不是她。
桓筠祁特意邀她来此,也是为了确认清楚。
如果章平武目标是她,他是不会放过那个卑鄙小人。
危静颜沉思了一会,而后扯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脸,否认道:“章平武?丞相府也邀请了他吗,那日公主有急事将我叫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见识相府到底请了那些人来赴宴。”
事关名声,她当然不会承认,不管问这个问题的人是谁,哪怕是三皇子桓筠祯,她都会否认。
隔墙有耳的事,她经历了不止一次,不在她筹备的地盘上,她不会乱说话。
五皇子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他不会在暗地里算计她,可她不得不防,这次算计她的事里,充满了他背后势力的影子。
一旦发生意外,她不知道五皇子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桓筠祁问的突兀,得到了她否定的回答,他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才放下来,不是她就好,跟她无关就好。
他隐隐有些感觉,如果章平武要算计的人是她,那这件事说不准会跟阮芷萱,甚至跟他母妃牵扯上关系。
那天的阮芷萱不管他说了什么,是什么态度,她都一直跟在他身边,还说是他母妃的意思,似乎是在故意拖住他一般。
连章平武在相府出了事,他也是较晚才得知了消息,而在丞相府发生了意外,阮芷萱竟然比他淡定了许多,这不太符合常理。
不过,他还是很庆幸,她没有见过章平武,没有卷入这看不透的复杂的算计里来。
“没有便好,章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们远点,丞相府以后再有什么宴请,你也不要去了,阮家治下不严,多有事端,去他们家很容易被连累的。”
桓筠祁滔滔不绝地嘱咐着她,相府封锁消息的动作很快,但寿宴之日,受邀的人家不在少数,消息在私底下也传播得很快,近期内,世家小姐们恐怕都是不会轻易登相府的门了。
危静颜离开的早,她不知道这里头的虚实,他要仔细叮嘱才是。
危静颜耐心地听着五皇子的话,他是真的在关心她,即使他和她之间有过恩怨,有过争吵,他依旧惦记着她的安危。
最近这些日子,越来越多的事情,用利益和理智是想不明白的,好像除了她,他们都在做一些不在乎利益而在乎感情的事来。
是他们天生拥有了权力,所以有余力将精力分给感情,还是她太过无情,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看不透事物的本质?
三皇子、平阳王世子以及五皇子,在感情和利益二者选一时,他们会选什么,真的会选择对她的感情吗?
危静颜无法验证,也不敢验证。
她在斟酌,她是不是也该付出一些真情实感,来窥探感情的份量。
危静颜抬眸,直直地端详着五皇子道:“多谢殿下关心,我铭记于心,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听听殿下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