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名医真该给自己好好看看眼睛了!”
手臂却围在他腰后贴心地帮着整理,向身前环了一周,捋好流苏,扣好暗扣,尺寸分毫不差。
苏景玉展开宽大的袍袖对着菱花镜前后照了照,腰封的颜色、宽度都与他身上的袍子十分相称,两条流苏对称点缀在身前偏左右两侧,相较于墨色玉带,看上去更柔和、也更飘逸。
他日常的袍子以红色居多,配哪一件都毫不违和。
这还是成亲以来逢月第一次亲手绣东西给他,苏景玉满心愉悦,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缓缓向下低头。
熟悉的气息扑在脸上,那对绵软的嘴唇越贴越近,逢月双手攥着他的衣襟,闭上眼睛,头微抬,期待着那份令人心醉的甜蜜。
可等了半晌也未等到苏景玉的吻落下,她心中狐疑,羽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一只眼睛。
苏景玉的俊脸距离她一拳远,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仰着脸祈求亲吻的模样,气得她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苏景……”
玉字尚未说出口便被他突然落下的吻吞没。
苏景玉轻柔地含住逢月的唇瓣,舌尖一点一点探入口中撩拨她,稍有迎合便退回去,之后再次探入,再撩拨。
逢月被他勾的心痒痒,本能地想要与他吻的更深,搂住他的脖颈翘起脚尖,主动送入他口中追逐、索取。
苏景玉却突然停下,装出一副想起什么的模样,向床边扫视一圈,憋着笑道:“钱箱你看到了吧?”
逢月嫩红的舌尖倏地缩回嘴里,羞的满脸通红,气息颤抖着别开脸,不想理他。
苏景玉挽着她向床头挪了两步,俯身掀开钱箱的盖子,逢月跟着朝里面瞟了眼。
她早就发现床头的地上多了个箱子,曾打开看过一次,之后忙着绣腰封就给忘了。
苏景玉诚然道:“这些不是官中的钱,是我的诊费,以后想怎么用都随你。”
逢月明白他的用意,庄子里的钱除了用来盖房子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拿去打点解差了。
他之前不提起钱箱的事,是想让她尽自己所能为林家尽一份心意,之后再帮她把用掉的银两全都补回来,而且多了十倍不止。
逢月心里感激,只是从小到大从未收到别人这么多钱,有些别扭地推辞:“这也太多了吧!”
苏景玉随手扣上箱盖,抱起她坐在极乐椅上,紧贴在她耳畔道:“多吗?我都是夫人的,这点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
逢月被他惑人的嗓音撩的心慌意乱,眼睛不自觉闭起。
苏景玉反手拨动旋钮,跟着椅背缓缓向后倒去,随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托起下巴深深地吻住她。
菱花镜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唇齿相抵,温情缠绵。
次日一早,崔荣锦又派人来府上催请,苏景玉以为泰安堂里又聚了一群年老体衰的病患,不忍推脱,边上马车边询问堂里的状况。
伙计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苏景玉眸色微变,心中了然。
泰安堂二楼酒香四溢,崔荣锦半趴在桌上哈欠连连,见苏景玉进门忙屏退了左右,懒洋洋地起身倒了杯菊花酒给他。
一抬眼刚好撞见他脖颈上那道抓痕,满身的倦意登时烟消云散,色眯眯地双眼在他脸上与伤处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咋舌了半晌,嘲笑道:“真是越来越激烈了!你这身子骨可以啊!”
那日逢月得知苏景玉瞒着她林家的事,哭闹时无意间抓伤了他的脖颈。
本来抓痕不过一寸长,只流了一点点血,可苏景玉一不上药二不避水,沐浴时总是把伤口泡在水中,加上他皮肤白皙,好几日过去了,脖颈上淡红色的印迹依旧清晰可见。
第一次被夫人抓成这样,苏景玉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享受,唇角一勾,浅笑中暗含着几分得意与畅快。
端起菊花酒喝了,坐下道:“说正事吧。”
崔荣锦瞬间收起了玩闹的神色,跟着坐回椅子上,从衣襟里翻出一封密信递给苏景玉,“昨晚才收到的,你看看。”
苏景玉接过在桌上摊开,眉头微皱,神情复杂。
胃囊破解,呕血暴毙,银针验后无中毒之像。
崔荣锦向前探着身子,指尖点在密信上一本正经道:“兄弟,照周川密信上写的病状来看,衍王应当是中了南疆剧毒而死。”
苏景玉不置一词,凝眉深思。
胃囊破解,与拂风当日在玄清山上说的症状一模一样,衍王果然是被平杀落艳毒死。
当日在衍王府别院,王公公在他手上写下“奴未下毒”四个字,若他当真没有下毒,那颗平杀落艳难道是在他昏厥之后又落回皇帝手中,前几日在寿山离宫毒死衍王?
如今其中内情不得而知,但衍王死于皇帝之手已是不争的事实。李亢前半生弑父,后半生杀子,俱是用的见不得人的阴毒手段,苏景玉满眼鄙夷,一声冷哼,“好一场父子相残的大戏!”
“谁说不是!如今朝局动荡,人人自危,不少当官的都翘首盼着太子能重返东宫,承袭大位呢!”
崔荣锦收回密信,吹燃了火折子放在火焰上焚毁,又道:“十年前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苏景玉笑着叹息,“能怎么办,该查的都查了,只能等到左手刀再次露面了。”
初冬,院子里树叶落尽,早晚时地上附着一层寒霜,太阳高升后方慢慢散去。
苏景玉在房中喝茶读书,逢月换上了一件嫩黄色的缎面小袄,与巧儿一起坐在秋千上闲聊。
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望见假山那边,有支燕子风筝晃晃悠悠地飞起,没一会儿功夫便一头栽落下去,手肘碰碰巧儿,示意她望过去。
“离儿这孩子还是不会放风筝,放的还不如你呢!”
巧儿跟着望过时风筝已经落了地,嘟嘟嘴,不服气道:“我那是在林府不敢放开了玩,怕大小姐身边的几位姐姐看见了骂我,不信我放给你看!”
逢月好几日没见到苏离,正好过去陪着她玩闹一会儿,拉着巧儿一起向假山那边走。
刚出了东院,主仆二人远远瞧见苏离在身上穿着厚实的夹绒小袄,看起来活像是个小圆球一样,跑起来腿脚都不利索,依然不管不顾地扯着风筝线跑来跑去。
苏天寿一向不赞同把女儿养的过于娇贵,平日里小磕小碰是常有的事。
入冬后穿的又厚,摔一下也不打紧,两个嬷嬷跟着她跑了一会儿,累的气喘吁吁也追不上她,嘴里念道着“当心”,便由着她去了。
逢月边走边看着离儿笑,巧儿挽着她的胳膊,指着风筝说不该这样放,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两个嬷嬷听见声响转身,见了逢月忙迎过来行礼,满脸堆笑道:“几日不见,少夫人气色越发好了!”
“巧儿姑娘长的也水灵!小姐今早还念着你做的饴糖呢!”
巧儿进府这段日子听惯了奉承的话,却只敢私底下偷着乐,在苏府的婢仆面前依旧谦逊和善,生怕因为自己给逢月抹黑,笑呵呵道:“改日我多做些,两位嬷嬷带回家去给孩子们尝尝。”
嬷嬷们受宠若惊,与巧儿又是一番客套。
逢月微笑着应对,目光一直偏向苏离那边,小家伙一路跑到假山底下,仰头见风筝眼看着就要落地,急的掉头便往回跑,两条小腿互相绊住,忽地向前栽去。
假山底下不同于别处,尽是些坚硬凸起的石子路,逢月吓的抽了口气,假山后突然闪身出来一个人,缠着黑布的手极速向下一抄,拦腰扶起苏离。
小家伙朝那人笑笑,回头刚好瞧见逢月,兴奋地撒腿就往回跑,燕子风筝掉在地上,被拖了一路。
“嫂嫂,你陪离儿放风筝呗?”苏离边跑边嚷,声音一顿一顿的。
两个妈妈笑着回头看她,逢月愣了一瞬放才迎过去,蹲在地上抱了抱她,抹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嫂嫂不会放风筝,巧儿会,让她陪着离儿放好不好?”
巧儿圆乎乎的小脸往前一送,苏离歪着头看她,对这块行走的“饴糖”带着天然的好感,点点头,回头捡起地上的风筝塞进她怀里。
逢月紧接着朝假山底下望去,身后两个妈妈道:“昆叔,今日怎么有空回府了?”
“快过来见见少夫人!”
扶起苏离那老仆憨笑着,有些不自在地走过来,看起来年逾半百,一身灰土布短打,用黑布缠裹着左手似有些佝偻,对着逢月躬身,“少夫人安好。”
逢月的视线从他的左手上移开,神色如常,含笑道:“昆叔,景玉时常念叨着你,他这会儿正在房里,你同我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看见我脖子上的伤没?媳妇抓的,嘿嘿~”
崔融锦: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
第89章
卧房里暖意融融,飘着菊香,一进门的长桌上摆着两本道经、一只白玉茶壶和一盏微温的菊花茶。
逢月引着昆叔进门,苏景玉正坐在内室的圆凳上仔细擦拭着匕首,怕刀光惊到逢月,听见声响急着把匕首插回鞘中。
“回来啦。”
他抬眼见逢月身后跟着一个人,悦然起身唤道:“昆叔。”
逢月进了内室,昆叔不敢擅自往前,就站在内室门口,满眼慈爱地看着苏景玉。
“昆叔,快进来坐吧。”苏景玉笑着开口。
逢月背对着昆叔站在他身边,意有所指地握住他的左手捏了捏。
苏景玉面露惊愕,一把将她护进怀中,瞥向昆叔左袖口下黑布的同时右手一甩,匕首骤然脱鞘,嗖嗖嗖地破风而去。
昆叔全无防备,眼看匕首冲着自己飞来,映着刀刃的眼里寒光凛凛,迅如闪电一般挥起左手,牢牢攥住牛角刀柄。
“好身手!”苏景玉难以置信地感叹,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攀上眉眼。
昆叔在苏府几十年,看着他从小长大。
母亲过世那年,他时常一个人躲在马厩里难过,旁人都只顾着巴结新入府的女主人孟氏,没有人在意他,只有昆叔陪伴他,安慰他,还买来最大最甜的樱桃给他吃,那份温暖他一直都记得。
自打他有记忆起,昆叔的左手就不能动,一直用黑布裹缠着,以至于上次他提出要帮昆叔诊治手伤被拒绝后,仍丝毫没有把他同左手刀联想在一起。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他苦笑着,脸上尽是犹如大梦初醒般的迷茫与凄凉。
逢月感觉到他胸口异样的起伏,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仰头看他,心疼地皱眉。
昆叔冷冽的目光蓦然放软,愧疚地叹息。
窗外的柔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不再如先前那样慈祥,周身都仿佛透着股骇人的杀气。
许久,他低着头,脚步沉重地上前,匕首在他左手上飞快地一转,寒光闪动间便已经落在圆桌上。
苏景玉近乎本能地把逢月挡在身后,满眼警觉地盯着他。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疼爱他、照顾他的昆叔,而是藏身于苏府的江湖杀手、从南疆毒王谷带回平杀落艳,害得他险些丧命的左手刀。
昆叔面色凄然,缓缓退到内室门口,右手撩起左边的袖口,一圈一圈拆除缠裹在左手上的黑布,再将两只手一同端在身前,掌心手背翻了两翻给苏景玉看。
苏景玉稍稍放松些,视线向下落在昆叔手上。
他左手比右手略宽,四指背、虎口及掌心处布满厚厚的老茧,俱是长期握刀所致。
左腕也明显比右腕粗,这样的特点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经年的刀客,而绝非是个普通仆役,因此他才不得不将左手缠裹起来。
苏景玉把逢月安置在床边坐着,叮嘱她不要出来,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下巴向外间一扬,示意昆叔出去说话。
长桌上的菊花茶已然凉透,依旧散发着幽香。
苏景玉端起来饮尽,一阵沉寂过后,背对着昆叔哑声道:“你不该瞒着我!”
初春去玄清观祭拜母亲时,他曾与左手刀交过手。
崔荣锦的人为了从刺客手里救下孙秋允,打斗的两败俱伤,左手刀本欲趁机将孙秋允劫走,后又故意放他们离开。
他不相信昆叔不知道他在追查十年前的事,避开不见他也便罢了,还故意隐瞒他,在他面前把自己伪装成当年那个悉心宽慰他、照顾他的老仆。
思及过往,被蒙蔽、被欺骗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昆叔不敢再靠他太近,紧贴美人榻站着,全身上下再看不出半分左手刀的狠戾,低垂着眉眼道:“世子,昆叔早年受过侯爷的恩惠,立誓终身受他驱使,我知道世子一直在查当年的事,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此事牵扯太广……”
“牵扯什么?南疆剧毒吗?”
苏景玉转身,神色怅然的竟像是个祈求爱护而不得的孩子。
“你可知道当年你带回来的平杀落艳险些害死了我?!”
昆叔愕然抬眼,“不可能!南疆毒王亲口同我说过,平杀落艳粘上一点都足矣让人毙命!”
苏景玉怫然道:“那是因为我服下的分量微乎其微!是因为拂风用他的半条命换了我的!”
昆叔攥紧左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十年前,拂风深夜从侯府带走了弥留中的苏景玉,他放心不下,禀了苏天寿悄悄跟着出京。
他自知武功不及拂风,怕惊动了他,只远远地看着,在南疆一待就是十年。
眼看着苏景玉在拂风的救治下从痛不欲生到日渐好转,他欣慰、感恩,以为他只是中了寻常剧毒,却从未想过会是平杀落艳。
虽说只是受令于苏天寿才从南疆毒王谷取回平杀落艳,并非有意伤了苏景玉,昆叔依然愧疚不已,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苏景玉初到南疆,中毒伤重那几年苦苦挣扎、一心求死的样子,懊悔地闭上眼睛。
苏景玉明白昆叔是父亲的人,他有他的职责和苦衷,其实心里并不怪他从南疆带回平杀落艳,甚至理解昆叔对他的隐瞒。
只是从小到大被他当做亲人一样的老仆突然间变身成冷酷的江湖杀手,他一直以来珍视的亲情也跟着变了味,一时无法承受才大动肝火,冷静了片刻低声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昆叔。”
昆叔心头剧颤,再睁眼时眼里已涌上泪来,他没有想到苏景玉还会如此称呼他,还愿意把他当成亲人看待,而不是冷冰冰地唤他“左手刀”。
他喉间一声低叹,坦言道:“十年前,侯爷与太子共同出兵大败南疆,我奉侯爷之命,从南疆毒王谷求得两颗平杀落艳,想必这些世子早就已经知道了。”
苏景玉点头,克制心底的急切静待下文。
“进京前夜,侯爷与太子深夜密谈,当时我守在门外,听见二人争吵不断,之后侯爷便命我把其中一颗平杀落艳给了太子身边最信任的内侍王公公,让他规劝太子,早成大业。”
之后的事再清楚不过,李亢觉察到太子和苏天寿的反意,逼迫王公公在太子宫宴上用平杀落艳毒害他。
苏景玉神色黯然却并不意外,打从左手刀甘愿放弃劫走孙秋允时,他便已经开始怀疑左手刀是父亲的人,只是他不愿承认,甚至刻意回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