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圆圆摸摸他的脸,脑子里都是他深信熊家婆会吃掉不听话的小孩,连夜爬山上跪在大熊猫跟前磕头说自己错了的样子。
多傻啊,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段圆圆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有点儿心酸地说:“以后不说了,你长大了,等她出来,你做舅舅慢慢说给她听好不好。”
段裕哼道:“这还用说?”
说完段裕就跑回自己屋子里躺成一个大字,宁宣进门看他眼睛红了一圈儿,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吃着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道:“擦干净别让你姐看见,这么大了还在大姐跟前撒娇,害不害臊啊?”
段裕瞪他:“成天缠着我姐撒娇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说完把人推出去反手就把门插了。
宁宣拿着表妹剥的橘子站在原地啼笑皆非,最后慢悠悠地回屋里拉着表妹告状。
主意是段裕的主意,事情还是得段圆圆来做。
第二天段圆圆先把三花叫过来问她愿不愿意,她道:“你成亲后还是照样在家里照顾小五小七,以后小五小七出门也让你们一家子跟着去。”
三花回屋琢磨了一下,她喜欢孩子,自己早年死了丈夫,一个人过了二十年,也不是没想过再找一个,只是她长得粗笨,好的呢瞧不上她,条件差的还不如自己单过松快。
她能拉拔小五小七,一是看两个孩子可怜,二是觉得自己也可怜,一把年纪了身边也没个人在。
三花心里也清楚,小五小七始终是主子,自己是奴才,要想跟她们在一起很难,要是她成亲后能有个依靠也不错,自己能继续大着胆子在屋子里待着,犯不着看那几个小丫头的脸色,再说小五小七身边也不能没有宅子里的熟人。
等杜嬷嬷过去问三花,三花只是低着头说:“我都听太太奶奶的。”
这就是愿意的意思。
杜嬷嬷笑起来,拉着院子里的三姑六婆抹了几场牌把消息放出去。
段圆圆还当三花的丈夫难找,毕竟四五十岁的下人跟享福的阔太太不一样,是真算奶奶辈,还能再活多少年都不一定。
结果还真有愿意娶三花的男人。
那个男人比三花岁数小一些,叫江绸。
江绸今年四十五岁,一直在外头管个小绒线铺子,赚得不多日子过得还可以,也是早年死了媳妇,前头那个婆娘闭眼之前拉着他的手嘱咐一定要等孩子大了成亲了再找女人,说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江绸答应得很痛快,那婆娘还不放心,偷摸着把两个儿子叫进来说绝对不能让亲爹娶媳妇。
两个儿子都是记事的年纪,回头果然紧紧盯着江绸,但凡江绸起了再娶念头,两个儿子就抱着亲娘排位跪在江绸门口哭,说自己不是不愿意爹娶媳妇,只是不想娘死了都闭不上眼,又说有他们在等爹老了自然给他当牛做马,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完全用不着再娶一个。
江绸疼儿子,身边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现在家里两个儿子成亲生了孩子,自家媳妇儿要在主家干活,回家伺候完儿子又伺候丈夫,末了还得伺候公公实在吃不消,就撺掇丈夫让江绸再娶一个婆婆回来,还能帮着照顾孙子。
两个儿子被吹了几天耳边风,就把早年赌咒发誓要照顾爹一辈子的事忘了,又跑到江绸年前跪着说自己不孝顺,以前没成亲不知道单身汉日子难过,如今自己娇妻在怀,想着爹晚上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睡不着。
江绸看得心里直叹气,知道这辈子他们家在他这儿就到顶了,等他闭了眼,宁宣肯定不会再用他两个儿子,那他们家就要又挤到老宅或者庄子上的下人屋里跟牲口似的地慢慢熬。
江绸在外头住惯了,虽然是奴才过得却跟寻常百姓差不多,他想到年轻时跪在地砖上躬着背只看得见自己脚面的日子就打哆嗦。
好不容易出来,他的儿孙凭什么要回去继续跪着?
三花要嫁人,还要给孙子脱籍的消息放出来以后江绸乐得嘴都合不拢,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就这么撞他手里了,他怕有人抢这桩好事,未免夜长梦多当天就火急火燎地托人传话。
段圆圆想着三花愿意嫁人还是让她嫁得称心如意谢最好,就让三花去看了两眼江绸。
江绸斯斯文文的精壮精壮的一个人,三花也没什么不乐意的,两个人年纪都大了,当下一合计决定过两天就摆酒过门。
江绸痛痛快快地在外头摆了两桌子饭菜,八大碗七大碟地摆了一桌,还特意叫了顶二人小轿子挂了红布从侧门抬三花。
小五小七盯着红轿子,趁着没人注意把自己做的一筐子荷包帕子都塞在里头。
钻出来就加快脚步往回走,小五边走边说:“嬷嬷以后不用过苦日子了,她有钱有家有亲孙子,有人照顾她了。”
小七有点儿想哭:“她也不要我们了吗?”
小五摸摸她的头发说:“如果不要我们她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就不要吧。”
三花上轿子看着一箩筐的帕子荷包眼泪就往外冒,这么小声呜咽了一路,两个儿媳在旁边听着都挤眉弄眼地笑:“多大岁数了还哭嫁呢!”
她们都知道自己儿子以后有可能脱籍,笑了两声就凑上去拉着三花亲亲热热地叫娘。
三花擦干净眼泪,一人给了只鎏银的桌子,接着先去灶上转了一圈,看房梁上腊肉香肠掉得满满的,她心里彻底踏实了,知道自己嫁的确实不是穷得烧蛇吃的人家。
第二天江绸就把两个孙子抱到三花跟前笑:“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亲孙子,你啊就好好带着他们吧。”
两个孙子都三岁多,被爹娘教了一晚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红着脸叫奶奶。
三花唉了一声,想说自己照顾不了孙子,她还得回宅子照顾小五小七。
两个儿子早被亲爹打过招呼,要想以后不夹着尾巴当狗就得把三花团住,他们也打听过,知道三花的心都在宁老爷两个姑娘身上。
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也配让他们陪嫁?两人在心底冷笑,大的那个机灵点,拉着弟弟直接跪在三花跟前开始哭,不一会儿就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说:“儿以后又有娘了,二十多年了儿又有娘了啊。”
三花看两人对自己这么亲热,也不想让一家子伤心,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想着自己勤快掉总能顾好两个家。
话是这么说,做起来才知道不容易。
三岁多的孩子吃饭睡觉走路都得要人看着,一个不注意就摔在地上哭得惊叫唤。
小五小七身边好几个丫头婆子,三花看两人活蹦乱跳的,没几天就把重心放到两个孙子身上去了,只是还不肯放松小五小七的针线活。
三五天下来,三花坐着都腿软,也不怎么催小五小七了。
江绸看她眼下青黑,跟她商量:“要不你跟太太奶奶说说,说你年纪大了想回家,家里三个男人两个媳妇儿还养不起你么?”
三花支支吾吾地还不肯,小五小七地皮子还没踩热,这会儿她走了两个孩子能过得好吗?
段圆圆瞧着三花有了新家庭,渐渐把小五小七忽视了,她迅速挑了两个婆子去照顾小五小七,想着趁这个机会彻底把三个人分开。
两个婆子都是从庄子上挑出来的老实人,在家被婆母丈夫压得喘不过气,来见段圆圆的时候头上连只铜簪子都没,身上还打着布丁,忽然被段圆圆挑出来去伺候小五小七,两个人都跟做梦似的,半天不知道谢恩。
小五小七怎么说也是正经主子,跟着她总比缩在家里被婆母丈夫当畜牲使唤强。
况且小五小七顿顿都有肉吃!
段圆圆跟她们说:“你们过去做大嬷嬷,别的事用不着你们做,只要带好两个姑娘就成。每个月月底我再派两个嬷嬷过去替你们四日,要是姑娘更亲她们不亲你们,我就让另外两个嬷嬷顶上去,还把你们送回庄子上。”
宁宣听得直乐,说:“这个办法倒是好。”
圆圆找的婆子都是苦出身,能吃上肉睡个好觉都激动得掉眼泪,让她们互相监督,能不卖命伺候两个姑娘么?
而且这几个婆子关系绝好不了,一个想上去就得把另一个踩下去,保准谁犯个鸡毛蒜皮的错都能捅到圆圆这来。
两个婆子跑过去换了几身新棉花衣裳,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没人打她们也没人骂她们,一天三顿晚上是大肠臊子米粉,中午是小五小七吃剩的半只鸡,鸡翅膀鸡腿都没了,鸡脑袋鸡脖子吃起来也别有滋味儿。
两个人吃了两天人还恍恍惚惚的。
接着段圆圆新挑的婆子到了,一样的破衣服一样头上连朵花都没有。
两个人吓得直闭眼,以为自己是梦做醒了在照镜子。
新来的替补嬷嬷别别扭扭地蹲了个福,低声地叫姐姐。
两个婆子回过神掐了自己一下,知道这是真的了,两个人喘着粗气说:“起来吧,大家以后都是姐妹,一起齐心合力地照顾好姑娘。”
说完嫌恶地盯着两人的黢黑的脖子,叫丫头:“快来人啊,多烧点水!”
丫头看了一眼跟嬷嬷说那两人脖子上黑的不是泥,是皮,晒成那样的。
说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们自己脖子上还没褪干净就嫌起别人了?
两个嬷嬷放心地点点头,仍吩咐道:“脏衣服都给她们丢了,放在家里招虫子把姐儿咬着谁担待得起?”
小丫头端着热水进去,用药和丝瓜瓤子不停地搓,脏水一桶一桶地往外倒,乌黢黢的不知道是药还是老泥。
两个婆子看得心扑通扑通跳,脚耙手软地回屋坐着喘气,两人书互相看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好日子溜到别人手上去。
她们打死也不想过以前的日子了!
小五小七再也不缺盖被子端菜嘘寒问暖的人了,整天都笑嘻嘻的。
段圆圆瞧着几个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也很满意。
穿衣服盖被子,贴心的爱都可以花钱买到,买不了百分百,也能买个百分之七十。
小五小七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们姐姐和三花身上都没钱,能给她们的东西其实并不多,百分之七十的爱已经可以让她们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真心,世上也并没有多少人能拥有。
段圆圆给不了她们真心,至少可以保证在宁家有钱的时候绝不会让她们在生活上受委屈。
两个孩子有时候想起三花还是闷闷不乐,段圆圆就跟伺候她们的婆子交代:“要是姑娘伤心了就带到我这儿来。”
小五小七过来,段圆圆就轻轻地哄她们:“没事啊,你们还有嫂子还有娘和大哥,家里不是都疼你们吗?”
这么三五回下来,小五小七闻着段圆圆身上的暖香,也会凑到她跟前说话了。
段圆圆摸着两个孩子的背,掏出帕子给她们擦干净眼泪说:“嫂子给你们讲故事好吗?”
米儿听到眼珠子一转,也端着糖跑过来做到凳子上跟小五小七招手:“过来吧,奶奶说的故事可好玩儿了。”
小五小七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应声,笑着跑过去坐在比米儿高一截的软垫子上说:“好呀。”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又迟了,没请假当天肯定会更新,没按时一般是我想凑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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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快过年了, 宁家里里外外都在收拾东西,宁老爷已经出了孝,家里人犯不着战战兢兢地穿素色衣裳, 宁宣跟段圆圆说家里这几年丧事太多,孝衣孝布都不要留下来, 让刘怀义和老魏通通拉出去丢了。
白麻布也是布, 一般的麻布一钱到三钱银子一匹,一匹三丈(九米左右), 宁家人为了表示孝心用的是最差的一钱麻, 下过几次水硬得跟被盐泡过似的, 颜色也黄得像污渍。
刷马桶的丫头小子都嫌,外头露胳膊露腿的乞丐不嫌, 都在门上等着宁家丢丧布。
不收不知道,一收吓一跳,宁家收拾出十好几桶布出来!
这得死多少人才有这么多东西?乞丐哆嗦着包着布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
卖菜的看着也发寒:“宁家可真够晦气的,我卖菜都不乐意从他们家跟前过,上回我家那个蠢猪不知道, 搁宁家门口给门房讨了碗茶喝,回头就踩一脚狗屎。”
杜嬷嬷跟青罗没事就溜到灶上跟绿意一起装腊肉,听绿意这么一说回头就给段圆圆学了一遍。
段圆圆默默想,也不怪人家心里发寒, 宁三老爷老太太宁二老爷跟消消乐似的一下都没了。别人家结婚都没宁家做丧事勤快。
她不在意段裕受不了了,跟他说要在家弄弄水陆道场, 让宁宣花钱请周围邻居吃点儿流水席。
宁宣也由得他折腾, 最后还是没折腾起来。
瘦了二十多斤的宁文博带着丫头小子浩浩荡荡地从老母亲的坟边上回来了。
段圆圆在给段家收拾年货, 段裕在宁家待了小半个月, 段家已经来信催他回家过年。
段裕不想走啊, 他平时念书没空在宁家待着,姐夫对姐姐怎么样一天两天的也看不出来。
段圆圆一逼他,他就溜到外头找同窗看戏吃饭。
刚装完一箱子糕饼点心,伺候小五小七的两个婆子屁滚尿流地从外头进来磕磕绊绊的说:“大老爷回来了,太太让咱们都过去请安。”
宁文博没来信说他今天到家,就是想出其不意地回来给家里一个大惊喜,顺便看咖啡他不在的时候家里究竟是怎么过的。
段圆圆放了东西匆忙梳了一遍头,让人给宁宣和段裕带话。
小五小七脸色青白,缩在段圆圆身后叫嫂嫂,惊恐地说:“爹是不是要把我们卖了?”
她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又有人爱,再也不想回到暗无天日的小门里等稀饭配红豆腐吃了。
段圆圆竖着眉毛道:“他不敢!别怕过去了跟着我低头叫爹,多跟他撒撒娇,剩下的有大人在,你们在家把身体养好快快乐乐地长大就成了。”
两个姑娘脸还是白得要命,在江南的时候她们成天盼着爹来屋子里看她们和姐姐。姐姐总会亲自下厨炖鸡做鳝丝面出来。鸡加了很多菌子还有白果和药材,吃着有点甜药味,鳝丝被腌过后又煸过,煮软了比面条还好吃。
姐姐端着两个大碗露着胳膊膀子进门,两个人先嘻嘻哈哈地说话,接着爹就开始喘气,娘唱的曲儿也成没词的了。
很快爹开始打咕噜,姐姐就披着衣服把残羹剩菜端到厨房下锅重新热一热端给小五小七吃。
鸡腿和鸡翅膀回回都没有,鳝丝面也烂糟糟的。小五小七吃着还是快活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