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家气得一夜没睡,一大早就把硕果仅存的两个媳妇儿叫过来立规矩。
宁宣和二老爷在前头应付杨知县两口子。
活人没了瞒不住,杨家毕竟是县太爷,能给宁家穿小鞋的机会多得是。宁家不怕他,但真要斗起来也得脱层皮。
天塌下来二房顶着,火烧眉毛的又不是他。宁宣只怕段圆圆吃亏,走之前特意吩咐花兴儿去跟青罗通气,好歹让她知道点情况,只说到时候有什么事全推给他,千万别上老太太鬼当。
青罗一路上又兴奋又担忧地把话儿捡着说给段圆圆听。
首先是杨氏半夜偷偷带着汉子跑了,其次是这个汉子是二太太联合秀姨一起买进来的人,她们就是故意要让杨氏犯错。所以现在老太太已经不太担心儿子是不是成了绿毛僵,她怕的是杨氏是不是叫人骗了绑了卖到脏地方去了。
正经官家小姐,要是在窑子里被熟人找到,那就是泼天丑闻。如今院子里正在审人,想把杨氏找回来。
老太太叫她们过去主要是想狠狠给个下马威。
孝子贤孙丫鬟小子都齐刷刷地站在青石板路上,老太太坐在堂屋里冷眼瞧着底下,出乎意料地穿了身绛紫色的大衣服,还画了大妆,脸板得像老吊星。
段圆圆进门就听见惨叫,她听见有婆子悄悄说里头在打三房的下人。
很快里头就抬出来两个血淋淋的人丢在地上,段圆圆认出来是给杨氏守门的婆子,尾椎骨已经被打断了,只能在地上爬,嘴里被灌了药,惨叫声都跟小奶狗似的只能呜呜呜的。
秀姨也被丢出来了,头发乱蓬蓬的,红纱裤底下露出一双绑过的小脚,只有三寸多长,跟捏融的牛角包差不多。
段圆圆打了个喷嚏,觉得嘴巴里有股铁锈味儿直往外冒。她只希望这把火千万不要烧到自己头上。
这回老太太先很礼貌地招呼她:“段丫头,别吓着你,来,靠着老婆子吃饭。”说完又舀了一碗红油饺子给她,挤出一个夜叉笑问:“昨儿那娼妇可跟你说了什么不曾?”
段圆圆眼里还是院子里被绑起来的人,难得脑子转得飞快,做出个惊讶的表情瞧着老太太:“昨儿被撵到寡妇桌,表哥怕我还没嫁人命就吃硬了,一句话儿都不让我多说,晚上还给我灌了一肚子陈醋说把命泡软点儿,哪个是娼妇?她干什么了?”
老太太被问得一噎,立即想起来那会儿是自己撵她过去的,只是没想到让她倒霉能牵连到大孙子,瞧她这没心没肺的傻样,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老太太懒得跟她搭话了,伸腿就给了曹氏一脚道:“没人伦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看不惯老三,他就这一个老婆你们都容不得。”
二太太挨了记窝心脚也不敢反驳,只跪在地上给老太太捶腿,膝盖下头连张帕子都没垫。
老太太还是没理她,存心叫她跪着。
院子里铺了地砖,又冷又硬,这么冰火两重天地烙,曹氏没一刻钟就冷汗直冒,脸上白里透青,说不出的难看。
段圆圆以为今天高低得跟杨氏的爹娘打一架,没想到扫了一圈,她发现青石板上的腥风血雨压根吹不到主子们身上来似的。
紧张的只有她一个人,陈姨妈稳稳当当地在前边福身给老太太夹菜,跟昨晚套话的不是她似的。
但看到她们都不担心,段圆圆竟然奇迹般地呗安抚了。不管怎么样,天塌不到她身旁。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别说媳妇儿没了,就是县太爷没了她也不怕,宁家又不是没靠山。
她生气的是,二媳妇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
杨氏是出生好,但宅子里人不这么看人,杨氏在逃跑前是好东西,好东西需要看管。她一跑就身价暴跌,成了赔钱货。贵人时间和感情都宝贵,不会一直浪费在厕纸身上。
儿媳妇不听话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才是最大的错。
曹氏虽然跪着,但她也是不怕的。她为宁家生了三个已经长成的孩子,只要老太太还认这三个孙子,她就不会有事。
段圆圆只觉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
杨氏一看就在宁家呆不住也站不稳,家里除了老太太谁把她当回事?真当他们家表哥是死人呢!头一个孩子就要抱给杨氏?
要是这事真能发生,第一个给她灌耗子药的就是二老爷!哪还用得着她动手!
她们都有依仗自己可没有!要是让杨知县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抓进去问?
这可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
段圆圆一担心,就觉得宅子里到处都是人血味儿。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宁宣从外头带着杨知县和杨夫人进门了。
段圆圆先看独揽君心二十年的杨夫人,这是她目前为止第一次见到古代宠妾。
宁大老爷那都是小打小闹,这位是真在正头老婆头上拉屎撒尿的铁娘子。
杨夫人跟她想得不一样,只说得上清秀,只是那股弱柳扶风的气韵站在人堆里格外出众。
段圆圆看她浑身都瘦得很,只有肚子大如西瓜。
她又去看杨知县。
杨氏是两人最宠爱的小女儿,现在人一下子在宁家没了,正常人都会想一下是不是被宁家害了。
但杨知县脸上一点儿难过的样子都没有,反而露出点喜意。
后来青罗才告诉她,杨知县等着升官,正缺一大笔钱打通关节。
杨知县捏住她们故意买凶的把柄,老太太捏住寡妇逃跑让杨家婚嫁艰难的把柄,两个人只能和解。
宁家的银子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衙门口。
杨夫人瞧着两家人又跟亲家似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眼神难得有些茫然,她忍不住问:“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怎么办?”
杨知县忙着跟出了一大笔银子的二老爷推杯换盏,哪想得起院中娇妾。
杨夫人的泪烫在段圆圆心上,她转眼就想起自己现代的妈。段妈妈也是宝贝一样把自己养到十五岁,她来之前段妈妈正给她买了个新书包,让她开学去高中用。
自己还没背上就不见了,段妈妈肯定也心如刀绞。
段圆圆捉住她的手,私下偷偷地说:“她肯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三老爷的东西被杨氏送得一干二净,老太太哭丧连块布都找不到,而且送出去的金银财宝都不见了,够她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活几辈子。
杨夫人看她还一团孩子气,眨眼想起当年女儿也是这个年纪出嫁,谁知道几年就被逼着守寡,又被逼着不能回家?
她似乎从这话里汲取到一些力量,慢慢握回去喃喃道:“真是这样倒好了。”
屋里老太太把蔡允交给了杨知县。
他是奸夫的哥哥,唯一留下来的作案人,老太太不好对他动用家法,怕死了人没法对杨知县交代。
杨知县哪天不往人身上大几十板子,心早就硬得像铁,这会儿从老太太身上拿了笔封口费,早把个女儿忘到九霄云外,瞧着人悲痛万分,道:“他害死我女儿,我岂能容他?”
衙役听了这话儿就咯噔一声,杨知县这是要他们下狠劲儿,要着小子的命。
衙役打人是有技巧的,这下蔡允挨了两三下就痛叫出声。
段圆圆听到汗毛都竖了起来,宁宣眼里人命没有这么不值钱,但他的心也可以硬到死个把人不当回事,他也不会为了段圆圆听着难受,就去得罪杨知县。
段圆圆已经能猜到几分宁宣的心思了,当然不会给他添堵,就坐在一边专心吃饭,丫鬟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声不吭一眼也不多看。
蔡允使多了力气,只咳嗽一声都五内俱焚,从推着车出门那会儿,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挨这些打,每一下也是白挨,这辈子是还不了了。蔡允咬住舌尖,就怕吃痛露出一句真话,阻挡了盼着弟弟和杨氏的路。
过了一盏茶工夫,衙役过来笑道:“大人,那不中用了。一个字也不肯说哩!”
杨知县还在夸宁家的厨艺不错,闻言只觉得晦气,摆摆手道:“哦?不中用了,不中用就拖下去埋吧。”毕竟是父母官,宁家院子里人多,他又掏出一两银子道:“买口棺材收敛好,别让他怨恨,来世也能做个好人。”
不一会儿跟着过来的两个衙役就收拾出一副薄棺材,将人装了抬到板车上。
两人撒了点纸元宝在里头,道:“小兄弟,下辈子投个好胎。”
运气好些的能得块坟地,运气不好的就像他一样去乱葬岗做孤魂野鬼。
板车刚过宁家侧门,两人就听见蔡允在里头轻轻说:“在里边躺着怪闷的,老爷们先别盖。”
“不盖,等你断了气再盖。”两个衙役盖了良心过不去,不盖又觉得看着怪吓人的,思来想去,就把他头上那一截挪开了一条缝,让蔡允喘气。
蔡云笑着跟他们说谢谢。
这下血气一漏,杨三太太养的那只哈巴狗儿不知道从哪里蹿跳进来,用舌头舔得他湿漉漉的。
衙役道:“狗护主,它来送你。”
女眷送已经怀孕的杨夫人先回家休息。
杨夫人白着脸,远远地瞧着棺材,突然喊了声:“慢着,我跟他说会儿话。”
衙役知道这个太太的厉害,也不敢拦住她,便又开了些棺材,杨夫人走过去瞧着血肉模糊的人就开始掉眼泪。
蔡允眼神还有点清明,模模糊糊地看着天上冒出一张跟杨氏差不多的脸,立刻就认出来是杨夫人。
他将跳进棺材的哈巴狗儿挪到肚皮上,气若游丝地道:“你是她的娘?”
杨夫人点点头颤着声儿道:“我的惠娘在哪?你就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父母是不是爱子女,是装不出来的。蔡允笑了笑,却没答话,道:“小东西缠人,它——,它是惠娘留下来的,叫丑奴儿。”
杨夫人愣了愣,伸手从几乎断成两节的人身上把哈巴狗儿接过来,哈巴狗儿在她掌心舔得一片湿润,她用帕子擦丑奴儿身上的血,微微一笑道:“惠惠小名就叫丑奴儿,这是她外公给她取的名儿,说小时候丑,长大了才漂亮,果然她后来长得杨家所有姐妹都比不过她。”
看着狗,杨夫人渐渐有了力气,她知道这小东西是惠惠特意留给她做念想的。
知女莫若母,女儿这是不想回杨家给她添麻烦。哪个女人能一辈子抓住丈夫的心呢?自己也不年轻了,拼死拼活才又怀上一个,生不生得下来稳婆说还不能确定,但想哄得老爷真心实意把女儿接回来留一辈子,这个险无论如何是要冒的。
谁知母女连心,她们都宁愿赔出命让剩下的那个活!
“那就活吧。”杨夫人道。
说完,她止住泪,掏了点银子让衙役把蔡允好好埋了,也立个碑烧些纸钱。
看着人断气后,杨夫人才抱着小狗慢慢上轿回去。
车上,她摸着肚子对丑奴儿笑:“害你姐姐有家不能回的人,怎么能好生生地活着呢?你说是不是?”
丑奴儿靠在她怀里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修一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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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地位
秀姨再也没出现过,青罗出门打水偶然见过秀姨宝爱的镶石金耳环被戴在了老太太最近宠爱的丫鬟身上。
跟着不见的还有老太爷的活人遗产,老太太恨她们恨得要死,只是苦于没找到机会卖人,现在师出有名,连跪着擦地板都不让她们来,至于到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宅子里静得吓人。
三房的门也彻底修起来了,宁宣特意往上加了三寸砖,本来联通的门都重新用泥砖封死。
二老爷在家气得跳脚,这么一瞧得利最多的竟然是大房。儿子不出了还白得了一个宅子。
三老爷一脉不存,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老太太舍不得给他,如今都是正房的!
宁宣这杀才也没说把现在住的地方让给他。
宁宣又不是菩萨,他知道二老爷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装傻充愣。
大老爷迟早要回家,如果他带着莺莺燕燕和庶出儿女回来,那么现在的大房就是他们的家,他不会让那些人进他的地盘。
段圆圆不知外头龙争虎斗,只躺在家里看书睡觉,自从看了那一场戏,她看见肉就想起秀姨的脚和婆子的腰,吃了就吐,短短两天脸都尖了。
丫鬟们急坏了,主子不开心,当然是奴才的错。
院子里人人都拼着命想逗得她开怀畅吃。
新来的两个小丫鬟,已经改了名,一个叫纱衣,一个叫寸锦。凑在她跟前笑。
拿二房的事哄她玩儿。
听说二老爷叫了官媒要抬贵妾进门打理家事,二太太在家摔盆砸碗地不许,叫二老爷关到屋子里不许出门,说要在家里修间家庙,以后不叫她出来了。
段圆圆听了这么个劲爆的消息,觉得终于有了点食欲,结果还没伸手桌子边就多了份牡丹酥。
房间里几双眼睛刷一下就扫在她身上。
段圆圆跟给面子地吃了一个,咬开才知道厨子用莲蓉和酸奶换了豆沙心,虽然是用猪油炸的,但吃起来清爽可口一点也不油腻。
这是下头人都怕她不吃饭,饿坏了身子骨。
老太太那一顿棍棒让新来的丫头小子们都吓破了胆,到处攀关系找靠山。
自己少喝一口水,院子里都如临大敌。
段圆圆当然不想看见他们被罚,于是微笑着又吃了一个。
青罗看了眼紫绢,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也笑了,接着给她解闷儿:“二太太不许纳鬼妾,也不去家庙。她跟二老爷说,自己是为了三个儿子的前程,还给老太爷守过孝,她就是上衙门也有理!”
可二老爷说的话就是道理,这会儿跟当家人杠上不是自寻死路吗?段圆圆真不知道曹氏怎么想的。
赵嬷嬷说:“人骨头硬了就难弯!”以往还没分家,老太太顶瞧不上陈姨妈,为了下陈姨妈脸子,中馈都叫曹氏一个人办。
家里的久居的仆妇没一个敢对她挺腰子。
“曹氏门第窄,骨头也轻,被捧迷了,真有了几天人样子就把自个儿当真祖宗了!”赵嬷嬷找了片寒瓜边吃边说。
还老跟她家姑娘不对付,瞧着曹氏大难临头,她老人家就高兴!
不过陈姨妈说:“圆圆不一样,你是从天上落到我怀里的宝贝,从小在姨妈跟前儿长大。”
在陈姨妈心里,这个家的排位是这张的:
首先圆圆是这个家最大的,其次是圆圆喜欢的东西,说着陈姨妈指了指自己。
段圆圆替在外揾食的宁宣问:“那表哥呢?”
陈姨妈说咳了两声,小声地跟她说:“给圆圆买喜欢的东西挣钱养家宁宣。他在姨妈心里什么位置,你自个儿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