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凝固到几近窒息的氛围,杨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不是冉二。
……是“赵将军”。
作者有话说:
二狗子:老婆穿着我送的衣服,戴着我送的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野、男、人!(气炸.jpg)
第37章 哀求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
裴七的性子跳脱, 胆子也更大一些。他虽为嫡长,但到底只是二房的嫡长,平素在家里的管束并不如大堂兄严格。
他实在好奇这位赵公。
世家讲究门第, 但是北地如今这个景况,简直把门庭砸了个稀巴烂,没人再敢以出身论人,起码不敢以出身论这一位。裴七只是惊叹于他如何做到。父亲以裴家阖族之力、借着伯父的余泽,仍旧在路州举步维艰, 这个人如何以一人之力, 掌六州之土?裴七来之前是以父亲和伯父的形象设想对方的,或许杀气更沉些、气势更厚重点。但是昨日宴上一见,他只记得一点:年轻,出乎意料的年轻。
大权在握的积威足够模糊人的年龄,但是仍旧能够看出对方的年纪并不大,起码并不是他设想中中年人的形象。
这个人有他的大堂兄年长吗?
裴七并不意外自己的联想。伯父逝世时, 照常理该是大堂兄接任,但彼时的堂兄尚且年少,即便他已是同辈中最优秀稳重的那个, 却无法在这乱世之中担起一族的生死存亡。可如果换成这个人呢?
想到这里,裴七忍不住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昨日宴上到底离得太远, 他看得不太清楚, 这会儿想再近距离确认一遍。
只不过裴七抬头之后却愣住了。
他注意到了冉韬的视线落点:赵公在看……杨娘子?
这倒是很好理解,毕竟若是换了他在那个位置,也绝对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向杨娘子。
但是对方的眼神……
裴七心底刚泛起嘀咕来。
他刚这么想着, 对方好像察觉到他的注视一般, 轻飘飘地瞥过来一眼。那目光中并没有多浓厚的警告情绪, 仿佛只是随意一看, 但是裴七还是在一瞬间低下头去了,冷汗几乎要打湿后背。
裴七突然想明白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掩饰?他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这里是卫州、是卫阳,是他的卫阳。
想通之后,裴七简直是拼命克制住了看向一边堂兄的视线。
裴七最一开始看见的那一眼仿佛只是错觉,冉韬并未和杨嫣有任何对话,他让诸人都落座后,也只是如常地关切了两位初来卫阳的裴郎君的情况,倒真的像是裴家兄弟是来卫州做客一般。
按说裴七该对这些关切受宠若惊的,但是他现在只觉如坐针毡,连自己答了些什么都恍恍惚惚。
隔了好半天,裴七终于寻了个由头暂时离席,又想办法把还在里面的堂兄叫出来。
客人还在,主人却双双离席,这当然是大大的失礼,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贵客。但是未免出现更麻烦的情况,裴七不得不失礼这么一回。
裴琢被叫出来就觉得奇怪,等出来之后看见等着的堂弟,更是忍不住皱眉。
他脸色沉下,加重语气,“七郎,别胡闹!”
这位堂弟平常在家中如何跳脱都不要紧,但是如今以这种身份到了卫阳,正是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时候,他居然敢这么怠慢卫阳主人?
裴七平常就很怵大堂兄的脸色,这会儿裴琢的表情跟他嫡亲兄长的差不了太多,但是裴七现在却没工夫在意这些。
他一把抓住裴琢的手,急声:“兄长你听我说,赵公他对杨娘子有意!你、你……”
裴琢露出短暂的怔忡情绪,但是还没等裴七说完,他已然平淡道:“我知道。”
裴七一愣。
裴琢:“如今的北方、玉蝉又孤身一人……她是如何到卫阳的?”
裴琢没有说的很透彻,但是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已然让裴七身上一阵发冷。
裴琢看了眼堂弟,又道:“快回去吧,别让赵公等。你先入席,也免的惹人怀疑,下次莫要这么莽撞。”
裴七满脸恍惚地往回走。
身后裴琢垂了垂眼,掩住了眼底一切神色。
就算他想得龌龊了吧。
但是玉蝉出现在卫阳,出现在赵公眼前,有些事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杨公说的没错,他护不住。
乱世之中,护不住的东西只能成为灾祸。
*
裴家的两兄弟一走,屋里只一时只剩下冉韬和杨嫣两个。
杨嫣有点不自在。
她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但是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就在意识到冉韬身份的一瞬间,她突然没那么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她难道真打算和冉韬一直这么不清不楚下去?
这可是未来要当皇帝的人啊!!
承认自己动心了也没有那么难,毕竟人类正常生理活动中产生多巴胺最多的就是那什么了么,睡了那么久怎么也睡出感情来了。就是被打醒的方式有点猝不及防。
早点清醒,早点收手还来得及。
冉韬接着在他的皇帝道路上稳步迈进,她也要努力把这不知歪到哪里的剧情给掰回去。(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jpg)
而且她把未来皇帝搞到手了唉,怎么想都不亏!
……
冉韬也在看向杨嫣。
嫣嫣不管是浓妆淡抹都是极好看的,就算完全不加雕饰、亦能映得满堂生辉。可是她如今这郑重其事的装扮,让人一眼看出重视来。
平素里让他画个眉都不高兴,这会儿见情郎却如此盛装打扮。
叫人怪不高兴的。
蜀锦的料子……蜀中如今被吴氏把得死死的,吴玄亦打定主意当乌龟,栈道都毁了干净,往外的交流早就断了,这料子还是他从洛阳的库房缴来的。凤首衔的东珠自鬓边坠下,随着呼吸的起伏在耳侧轻轻摇曳,和缀玉的耳珰相映成辉。
他送了这么多东西,嫣嫣却从来不为他穿,也不给他戴。
……他还以为她不喜欢呢,原来只是懒得敷衍他。
也对,这么久了,嫣嫣甚至连小字都不愿意告诉他。
没关系,他这不是也看见了、也知道了吗?
“嫣嫣,你该高兴的。”
“裴家的郎君在卫阳,我多来看看,他们才能过得好。你说呢?”
别这么不高兴见到他。
对裴氏兄弟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杨嫣:“……”欲言又止.jpg
虽然没那么气了,但她还是觉得这超奇怪的啊!这算什么?爱屋及乌?但这也太“大度”了吧。
杨嫣想说点什么,但前出去的裴七已然回来了,她只能默默的闭上嘴。
觉得气氛不太对的裴七:“……”
他回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
冉韬在裴宅呆得不久,几乎是露了个面就离开了。
屋里再次剩下杨嫣和裴氏兄弟两人,裴七这次倒是没有赖着不走。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利索地说了句“我去看看茶水”,就脚底抹油地溜了,走时还很体贴地关上了门。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
杨嫣迟疑了一下,她在犹豫要不要一步到位、一次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
婚事是不要指望了,只要裴琢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就不可能在便宜爹不松口的情况下娶她。看剧情里,对方对多年同床共枕、还生了个儿子的老婆下手干脆利落的劲儿,这绝对是个脑子极度清醒的人。
杨嫣想想自己刚决定“带球跑”时的干脆,再看看自己现在的犹豫。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句:没出息!
杨嫣这么磨蹭之下,倒是裴琢先开了口,“如退婚书上写得那般,我已经耽误你多年,女儿家韶华易逝,我不能再继续耽误你下去了。玉蝉你也懂事些,莫要让杨公……”
他这话没说完,被一声抽噎打断。
裴琢忍不住抬头,却是愣住了。
她哭了。
美人含笑已然让人心驰神荡,但是这般哀婉垂泪的时候,简直把人的心都攥住,叫人忍不住跟着疼起来。
但杨嫣得澄清一下,虽然她的眼泪不太受理智控制,但是这次真不是她想哭!!
——在她一个上午都在人设底线上来回蹦哒后,终于让系统强制执行了。
再次被人设胁迫,杨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这一上午的酷刑,她脸色渐渐发青,转念又想到这些年来被迫立人设折磨……
她那点莫名其妙的动摇犹豫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
她疯了么!这么好的搞定剧情的机会不利用上,难道真要等着“恋爱脑”和“嚣张跋扈”双重debuff加身,每天过得生不如死?!
决心下定后,杨嫣行动力也超群。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裴琢手颤了一下,掌心本打算递过去的帕子坠.落在地。
他张了张嘴,却没法发出声音,更没法挣脱开那只是轻轻搭在腕上的手。
带着细细哽咽却更显动人的声音响起:“我知婚事没有婉转的余地,也并没有为难五郎的意思。我只求、只求……”
语声渐渐小了下去,被泪染湿的长睫垂下,白玉耳上浮现了淡淡的薄红,那霞色又缓缓染上了脖颈。
裴琢呼吸一滞,心跳都失序了一刻。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上,落在那张他一直都在回避的面容上。
泪珠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泪痕冲开了妆容,脂粉都和着眼泪混杂成了一团。
狼狈,但不难看。
甚至比起先前那般美得不似真人,这会儿的狼狈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神女坠.落凡尘让人不敢玷染。
但是如果坠.落的是污泥里呢?
有那么一瞬间,裴琢甚至恶意地想:她是不是也这么勾着那个人的?
他不得不这么想。
只有将人想得再不堪一点,那点无能带来的刺痛才不那么明显。
可是即便想得再如何不堪,她依旧是那样动人。
足以称得上稀世奇珍的美人,却唯独对他情有独钟,甚至为他背离家族,不远千里而来。这简直满足了每个男人的虚荣心。
可是即便如此,他却无法将人纳入怀中。
冰冷的现实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着,这不是他所能拥有的,他配不上这样的美人。
对方越是钟情,越是显得他无能为力。
裴琢心知自己这样不对,但是他抑不住地迁怒,就连这样的迁怒在对上那般容色都无法维持下去。谁能舍得对这样一个美人生气呢?
可是现在,美人哀婉垂泪,满身狼狈地求他怜惜。
平素压抑的恶念疯长,种种阴暗的想法控制不住的往上浮,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裴琢努力平复着呼吸,但是眼神仍旧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她这么喜欢我,我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吧?
他反手轻轻握住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柔荑。
下一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杯盘碎裂的声音,像是有人把东西砸到了门上。
紧接着又是请罪,“郎君恕罪,是小的手脚不利落、惊扰了郎君。”
裴琢浑身上下的血在一瞬间冰凉下去。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不是他身边的人。
但若是裴琮的侍从,该称呼他为“五郎君”。
既然都不是,只能是这宅子原本的人……赵韬的人。
第38章 心甘情愿
◎我得让他满意。◎
杨嫣被裴琢客客气气地送出来的时候, 还是不能理解。
她失败了!她居然失败了!!!
她顶着这张杀伤力极大、连自己对着镜子有时候都要迷糊的脸,居然失败了!
……真不愧是男主。
但这个男主也不是为女主守身如玉的那种类型啊。她作为原配亡妻,怎么也算是个官配吧?!
上了马车后, 杨嫣的困惑不解似乎找到了答案。
碧楼沉默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请示,“我替小娘子擦擦脸吧?”
杨嫣:“……”
好的,她懂了。原来是妆哭花了。
杨嫣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双眼无神地往后一靠, 喃喃道:“下次别画了。”
不防水的化妆品, 果然是灾难!
碧楼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好一会儿才轻声应:“好,都听小娘子的。”
……
出师不利,杨嫣倒也没有多消极。
考虑到这种事逼得太紧不好,杨嫣还是休息了两天才再次登门拜访,上门时却得知裴家兄弟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人家说是要静养谢客, 杨嫣也不好硬闯,只能送了些药,又托人带了问候, 以表心意。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叫人病中做那种事。
*
不管是杨嫣送的药还是带的话,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到了, 只不过送的对象可能不太对劲。
当冉韬再一次听到转达来的问候, 眉眼间的戾气已经快藏不住了。
这神情到底比第一天知道他离开后裴宅发生的事时要克制得多,那天来禀的人差点以为裴五郎活不过第二日,好在这位裴五郎也是乖觉, 当天晚上就称病闭门谢客了。
冉韬摩挲了手里的纸张, 低笑:“还真是殷勤关切, 一日都没有拉下啊。”
禀报的人不敢答话, 只敛声屏气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在这时候触了主上的霉头。
冉韬到底是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了。
他抬手抵了抵眉头,又使劲阖了阖眼,压下了眸中的冷意。
路州最好快点动手。
是的,路州必定是会动手的。
即便裴益之已经送了儿子来卫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若是裴益之控制得住路州,他不必做遣质子入卫阳的这一套,不管是像司州一样投靠闵朝,还是在这关头彻底投奔他,都有的选。但是裴益之没那个能耐。路州虽然名义上是他的路州,但他实际控制程度有限,只能顶着南边大梁朝廷的名头、一条道走到黑。
换句话说,他连投降都没那个资本。
不过是路州各方势力平衡之下推出来的傀儡,连一个来使都敢把他的全家押上,这个“路州主人”的投降有什么意义?没人会在意。
既然都是死路,那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搏一搏。
他如今接连下应幽两州,正是专心内部、无暇他顾的时候。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咬下他一口肉来,难道真的等他消化完两州的土地、整兵西顾?裴益之虽然一向优柔寡断,但事情到了这种关头,他要是还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连这个傀儡都当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