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刺史当机立断地改名换姓,接了西边闵朝给出的龙骧将军封号。这年头,各方有点名头的势力哪个手里不握着几个封号?南边的梁、关西的闵、西北凉州的刘盛、巴蜀的吴氏、甚至北地的匈奴王庭……先前幽州没被灭的时候也可以算一个,这会儿当然指望不上了。
眼见着龟缩南方的梁朝廷罩不住他了,司州刺史当机立断地换了个山头认大哥, 心里还免不了骂骂咧咧:这个姓赵的小子不称帝还真打算给大梁当忠臣啊?狗屁!他给老子个封号就这么难吗?!
司州刺史可以果断换老大, 但是路州却不行。
路州是北方仅存的大梁朝廷亲自指派的刺史,虽然如今与南梁隔绝,但却是绝对的南梁势力。裴氏在路州没什么根基,能岌岌可危地维持到现在完全是靠着南梁的正统之名,一旦“变节”,路州就先容不下他。
故而冉韬对裴益之的低头一点都不意外。
裴氏不可能向李家的闵朝廷称臣, 西北的刘盛又隔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向他低头。
冉韬承了先卫州刺史的职务,并未自立, 如今和路州刺史都是名义上梁臣,裴益之没法做称臣纳贡的那一套, 只能是“交好”:重礼又送质子入卫阳的交好。
冉韬看过裴氏来信, 像是不在意一样随手放在一边。
对面的信使因为冉韬这动作头皮一紧。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听听就好,当下的年头、死的使者还少吗?而且各有各的死法,统一点的都是很惨。
注意到对面的紧绷, 冉韬倒是笑了一下, “使君不必紧张, 可是茶水不合胃口?”
信使连忙拱手称“不敢”。他想要起身, 又因为想起对面先前那句“使者代路州主人,韬念裴公大义,还请上座”生生僵在原地,半虚坐着、屁.股像是针扎似的也不敢起来。谁知道对面会不会因为一句“失了裴公风度”就要动手?杀人么,总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冉韬却和颜道:“裴兄如此厚意,韬这个当后生晚辈的自然却之不恭。”
使者神情一松,只觉得身上都轻快了几分,口中又忙道:“赵公客气了。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裴公在路州时常叹,‘赵公天纵英才,非俗世碌碌之辈能及。既非俗世之人,又岂能以俗世之礼拘之?我不过虚长些年岁,见面当称一句兄才是’。”
冉韬闷笑了一声:这说法倒是有意思得紧。
他倒是没有谦辞不受,而是径直道:“士谦(裴益之字)有心了。”
在对面人越发放松的神情下,他口气一转,状似关切道:“裴小郎君独身上路,实在是孤单了些,士谦可忍心?”
使者那口气没松完,整张脸都绿了:这赵韬该不会想让裴公将一家老小都送来卫阳吧?!这招虽然狠了点,但眼下的路州还真不敢拒绝。
他试图挣扎一下,“赵公思虑周到,我主定铭感五内。只是府中老夫人年岁已长,恐怕受不了这奔波劳碌之苦,夫人又是新孕之身,实在、实在是……恐怕辜负赵公厚意了。”
冉韬:“哦?士谦兄添丁之喜,我当去恭贺才对。”
——怎么恭贺,带兵去恭贺吗?!
使者一惊,冷汗一瞬间透了背。
他终于抵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是某失言!卫阳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休养的好去处,府中上下皆心慕已久,便是令某回禀裴公,也定当是此说法。赵公若是不弃,只需在卫阳择一安身之所,容某回路州送去赵公意思,裴府诸人不日便动身前来……只是一府老幼、又离故土,万望赵公不吝恩泽,给些照拂。”
冉韬坐在一旁静等他说完,才缓缓露出一点惊讶之色,“使君何出此言?韬只是觉得裴小郎君年少离家、长途跋涉,又孤身一人、恐心有不安。不若在族中择个年岁稍长的堂亲兄弟同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正涕泗横流状的使者:?
他茫然抬头,试图窥得些线索。
他着实不太能理解冉韬这个做法的意思,对方甚至没要多加一个儿子,而是点明了“堂亲”。难不成真是他误解了对方好意?
……
早些时日,杨嫣人到卫阳的时候已经是冬日,天寒地冻的不好赶路,再遇到大雪封山甚至可能会被堵在半路上,杨嫣很容易就答应了冉韬留到开春再走的提议。
其实离开杨家后,杨嫣也没那么急着赶路。
她先前着急嫁人,主要还是因为她在杨家,系统提醒三天两头就要响一遍,不定时不定点,随时都可能被迫进入“工作状态”。注意不要真伤着人的同时,还得留心这些人会不会因为被她痛骂了一顿而失去工作,简直心力憔悴。
等离开建都,情况就豁然开朗。
碧楼一向坚定地认为“小娘子是受了委屈才会发脾气”(一直在给别人委屈受的杨嫣:“……”你高兴就好.jpg),杨嫣和护卫又不熟悉,响个不停的系统提醒一下子静音了。
杨嫣:还有这种好事!
要不是这一路上世道太乱,马车赶路舒适程度太低,甚至都能当秋游了。
总的来说,是“身体受苦”和“心理折磨”总要受一个。
但是等杨嫣到了卫阳(还可以算上先前的应州),这两个问题被完美地同时解决了。
不用赶路,就不用浑身散架、被马车颠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没有杨家人对原主的固有印象,系统提示也没有再响过。养十个八个美少年的愿望没有达成,但是夜间生活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杨嫣甚至偶尔有种“我养了大猫唉”的奇妙感触,虽然“大猫”不是她养的。
日子过得太过舒心,杨嫣不由自主地就把剧情抛到了脑后的。
这天冉韬叫她来“赵府”的时候,杨嫣一点也没多想,最多是觉得点奇怪,因为赵府好像在宴请什么客人。
杨嫣倒是来过几回冉韬这边,不过次数不多,毕竟冬天这么冷、她不爱出门,在跟某些时候异常好说话的男人提一句,她就等送上门吃自助就好了,看篱莺什么时候守夜就能猜到对方来没来。
习惯了以后,冉韬这次突然让她过来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冬天的花园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这里也不像杨家、会用缎带扎了绸花系在枝干上,杨嫣走了两步就把这一览无余的景色尽收眼底,也确认了这里没人。
她怀疑冉韬安排的人搞错时间了。
杨嫣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她其实很习惯等人,属于那种约定了时间一定会提早到的性格。但是“大小姐”只会让别人等,唉。
送杨嫣过来的人在确认了送到地方之后,就已经退下了,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杨嫣很好脾气地决定原地等上一两刻钟的。
没有等那么久,几乎是杨嫣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准备坐一坐的时候,不远处的宴会散了。散场的人似乎要从这里经过,杨嫣下意识避开了会有人走过的地方,还没有走出多远,突然被人从后一拽,拉倒了假山石里,杨嫣张嘴要惊呼,唇间却覆上了两根带着淡薄酒气的手指。
杨嫣挣扎的动作止住,虽然来着身上还染着淡淡的酒气,但是因为太熟悉,她还是认出了这人的气息。她有点气地咬上了嘴边那根手指磨了磨:吓死人了!!
冉韬被惹得呼吸一滞。
咬得不疼,连印不一定留下,偏偏动嘴的人像是觉得歉意一样,咬完之后又在上面舔了舔。
冉韬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力,才没把那两根手指头全都抵着唇压进去。
早晚有一天得被她逼疯了!
俯下.身靠在人的肩膀上喘了两下,酒意到底麻痹了一部分神经,他忍不住偏头在那雪白的侧颈上含吻了几下,回过神来已经靠着山石坐下,抓着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将人摁在自己怀里。
冬日的凉意总算让发热的头脑降了温,冉韬回过神来以后看到这场面,在短暂的怔神之后,突然笑了一声。
盈着水雾的眸子还茫茫然地盯着他看,脖颈上带着斑斑驳驳的印痕,手指无意识抓着他的前襟、在上面扯出一片褶皱。
冉韬盯着那还泛着润红水泽的唇喉结动了动,竟没接着做什么。
他甚至有闲心替人整理好蹭得凌乱的衣襟,这才整好以暇地问,“嫣嫣喜欢吗?我给你准备的年礼。”
被艳色浸染的面容浮现了分明的困惑。
冉韬知道了,她还没有看见。
没看见啊……
没关系,可以现在见一见么。
听着还在不远处的脚步声,他低笑了声,环着腰将人带起,“我带你去见一见。”
……
杨嫣藏在假山石后,困惑不解地看向走过去的人。
芝兰玉树,风姿斐然。
就是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冉韬伸手敲下了一小块山石。青年被身后的动静惊动,回头往这边看,杨嫣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其实并不熟悉,但因为气质模样都变化不大,杨嫣还是认出来了。
那不是——
裴……裴、裴琢?!
要不是被冉韬捞了一下,杨嫣差点栽出去。
后背抵在坚硬的山石壁上,身前的人一点点贴近,倾身在颊侧落下轻吻,耳际传来一声低哑的轻问:“怎么样、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
嫣嫣:震撼我全家.jpg
第35章 梳妆
◎这一定是酷刑!◎
冉韬问完那句“高兴吗?”, 杨嫣一时半会儿没给回答。
她这会儿正接收着这令人震惊的信息量,“裴……他怎么能会在卫阳?!”
一时忘记这会儿的忌讳,她差点直呼其名。
冉韬倒是没在意被杨嫣半途吞下去的那个“琢”字, 而是缓声解释,“裴刺史的嫡长子入卫阳,裴五手足情深、怜惜弟弟,故而作为兄长、随弟同往。”
杨嫣:???
她忍不住露出了个“你看我很像傻子吗”的表情。先不说这种当质子的状态,少一个人就少一份把柄, 可不是什么兄弟情深的时候, 单就说裴琢的身份,他可是堂兄!和一个隔房的堂弟手足情深个什么劲?!
冉韬看出了杨嫣那怀疑的神情。
少顷的停顿后,倒也承认了,“是我叫他来的……路州路远,如今路上又盗匪横生,我不放心你独自过去。”
杨嫣:“……”
难不成她还得谢谢对方?
杨嫣觉得自己得消化一下这个“床.伴把未婚夫找来”的炸裂操作。
不、那已经是“前·未婚夫”了。
但这也绝对很有问题吧!!
她忍不住看向冉韬。
因为消息量太大, 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连想要质询的内容都没法用语言组织清楚,“你、我们……”
杨嫣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想要表达点什么, 冉韬倒像是很明白一样俯身在人脸颊上吻了吻,“放心, 不会叫你为难的。我不会过去了。”
他半垂下眼, 遮掩下眼底晦暗的沉色——
嫣嫣,下一次……
你会心甘情愿地踏进来的。
*
事情太突然,杨嫣一直到回去之后还有点接受不来。
杨嫣想着自己最开始的打算:去路州问问裴琢为什么退亲。
她其实也就是问问而已, 这年头聘妻奔妾, 裴琢不可能私下应允什么。世族缔结姻亲最优先考虑的是背后的背景势力, 家族利益面前个体就要做出适当让步——没有冷酷到完全罔顾个人意志的地步, 但也绝对圈定了择偶范围——就算有那个万中无一的“真爱”,那也最多是个妾室。
杨嫣这种背着家族跑出来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胡闹。要不是这操作太让人想不到,原主爹也不可能被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但杨嫣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要裴五没有脑子进水、想和杨家结死仇,就不可能答应她。
要不是难度太高,杨嫣也不至于自暴自弃,想着干脆带球跑得了。
杨嫣当时做决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裴琢长得还挺好看的,真生个孩子也不亏。
等孩子生下来,她的剧情使命就完成了。裴氏的血脉、对方也不可能不管,而且这孩子算是剧情里半个主角,有点金手指在——他是裴琢唯一长到成年的儿子,其他孩子要么是女儿,要么身体太差早夭——这年头的独苗苗待遇,根本不用她这个便宜娘操心,小家伙在裴府金贵着呢。
现在裴琢已经到了卫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和人睡一觉,争取有个孩子。
以她现在这张脸,事情的难度基本等于没有。
但是……
但是!!
杨嫣回来之后就蔫巴巴地缩回屋里。
一想到这个本来打算得好好的事,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抗拒,甚至还有点委屈。
什么嘛!还问“高不高兴?”
她高兴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咬着牙扯了两下被子,愤愤地躺下准备睡了。
她想:这很正常,谁好好的休着假,突然被叫去工作都会生气的。
至于再深的,杨嫣不想再想下去了。
上辈子谈恋爱失败最多骂声“晦气”、“浪费大好青春”,如今这世道谈恋爱失败,那可是要浪费一辈子的,甚至还有不低的死亡概率。而且那个人是谈恋爱的态度吗?根本不是!
睡出感情来了,所以帮她把未婚夫找过来?
这什么鬼操作!!还“不放心”!不放心个头啊!!!
杨嫣使劲儿磨了磨牙,把被子往上一盖。
她要老老实实走完剧情,养她的美少年去——养十个八个!不、养二三十个!!
……
杨嫣一觉睡醒,坐起来发呆。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但是醒来之后还是很生气。
倒是碧楼走进来之后,看见人已经醒了以后,目露惊讶。
但是很快脸上就扬起了盈盈喜意,“小娘子果真是心有灵犀,是梦到什么喜事了吗?”
杨嫣忍不住“啊?”了一声。
什么“喜事”?她脸上现在看的出高兴的意思吗?绝对憋气得很明显吧!她现在还觉得胸闷气短。
碧楼居然难得没有看明白杨嫣的脸色,径直喜气洋洋地说了下去,“小娘子知道吗?裴郎君来卫阳了。”
原来说这事儿啊。
杨嫣没什么兴致地“哦”了一声,随口答道:“我知道。”
碧楼愣了下,不解:“小娘子如何得知?”
杨嫣:……昨天晚上在冉韬那边知道的,甚至看见了人。
但是这话不能跟碧楼说,碧楼还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而且就算有什么关系现在也已经结束了,更没有说的必要了。
杨嫣正这么想着,系统提醒突然开始响了。
杨嫣:???
这声音一响,她条件反射般的一阵心慌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