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继续走着。
半晌。
季尘喊她的名字――
“姜一柠。”
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她停住,转身在那拢宽大的西装下看着他。
庭院深深,在夜晚亮着几许灯光。又因雨雾蒙蒙,让这层层亮光朦胧中染上水汽。西装的阴影之下,姜一柠看不太清季尘的脸,只大概知道他眉头锁着。
“你会离开我吗?”他声音喑哑带着股讨好,眼底是说不清的缱绻。
头顶的西装像是天然的隔音器皿,他们在里面声音密不透风。姜一柠的心跳刚刚平缓下来,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又陡然加快。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她从小就有些死板、固守成规,连哄骗都学不来。
她甚至有些害怕,有些想哭。今晚发生太多太多事情了,她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一碰就断。
好一会儿她才问:“你怎么了。”
带着点哭腔,软软润润的。
姜一柠看着他,身后那片雨幕渐密,豆大的雨点连成线升腾起一缕缕水雾。
朦朦胧胧的。
他的背全露在外面被打湿了,自头顶向下滚落几滴水珠。
姜一柠喉间梗着苦涩。
明明他们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明明从来被尊敬被捧着的人该是他。那一个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天之骄子,可也偏偏是他。
一如既往地如此庇护自己,有他在她从不必担心自己会淋湿。
季尘垂眸,一滴水珠从他的睫毛上轻颤滴落,“姜一柠。”
她心悄悄然,跳跃着。
“在我过去三十年的人生里,我从来没试过喜欢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喜欢会是什么感觉。”
“你总说我是最成功的商人,最重利益,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季尘眼神湿润润的,像浸在水中一样温柔缱绻,“但是你知道吗,假结婚让你做我名义上的妻子,我跟你做的这笔生意,是我最亏的一次。”
姜一柠神色怔怔地看着他,唇角微动含了一口生涩在舌尖。
她不明白季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
季尘俯身低低地凑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鼻息间传来他身上那股洁净清冽的气息,“因为为了做这笔生意啊――”
姜一柠顺势看清了他的脸,轮廓分明,眸光熠熠。
以及,眼尾那道浅浅的红色血痕。
顺着雨点,他的话咚咚地鼓动着姜一柠的耳膜。
“我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第70章 表白
被雨水冲刷着, 世界好像颠倒了,人也是。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姜一柠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周遭围绕着的全是他的气息, 那么强势那么堂而皇之地入侵她的领地。她觉得心脏漏了一拍,内心无法抑制地因他产生了波动。
他刚刚的话就像是一缕风、一汪水、一片骄阳。
让她心底最荒芜的地方盛开出了一朵小花。
而这颗开出小花的种子似乎早早地就种下了。
她想起第一次跟季尘见面的场景。
那天在医院, 外面下着比今天还要大的雨, 天像是要塌了一样雨是往下灌的。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是湿湿的,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原本清澈的眼眸里已毫无温度。
季尘站在她对面, 一身干爽洁净的高定西装, 在那样的雨天竟然没有一点淋湿。
他那样的人,做什么都是随他高兴的。
高兴了给慈善机构捐个几百万也只是小数目,高兴了也能把路边流浪的小狗带回家, 狗生瞬间达到了巅峰。
彷佛好像只要他愿意, 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糟心的事,他想帮也帮不完, 甚至根本也不必亲自帮。
但那一天, 季尘不仅帮了她外公, 还帮了她。
他脱下来的西服,还带着身上的余温。伸手递给她的时候,问了一句――
“介意吗?”
姜一柠也不知道他那样的人, 为什么会帮她。
等雨停了, 太阳冒出头照射在窗柩上,投影在地上形成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姜一柠站在阳光的阴影中, 和他相对而立, 一明一暗。
她意识到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回国后的再次重逢,又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姜一柠甚至不太能记得起他, 亦或者是她根本不敢把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心里,好像连记住他这件事都会变成肖想。
而她向来看得清自己。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硬要扯上什么关系的话,那便是她要还他的恩。
但是一切好像又并不是如她所想的。
至少,季尘在往前走。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向她靠近。
她所怀疑的他都将之打破。
她所期待的他都一一实现。
真的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于世间水火之中。
心底的那颗种子早就破土而出了,为他凌寒盛开。
时间的□□缓缓转动,季尘真实地站在她面前,散漫的面孔早已褪去沦为紧张,他吞了吞喉结。
“所以,你考虑要不要...”
他弯着腰贴近姜一柠的脸,眼睛湿润润的,眸光闪烁透着股不确定的期待。
“对我负责?”
那一瞬间,姜一柠觉得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身体轻飘飘地悬着,唯一的那根弦攥在季尘手里。这话他说过好几遍,不管是随口的、戏谑的还是认真的,他都说过。
季尘微低着头,眼皮薄薄的,眼眉上翘,看着姜一柠的目光一瞬不移,似勾不勾的。
“这里没有大海,没有晚风夕阳,没有烟火,这里不浪漫甚至有点糟糕。”
他顿了顿,目光逐渐灼热,墨色的瞳孔里潋潋流转着星光。
“但是我想问你一句,就现在,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姜一柠在这一问落下眼泪。她周身被西装笼盖着,被护在季尘的臂弯中,所以哪怕雨下得再大她也没有被打湿半分,反倒是季尘全身都淋着雨,手掌露在外面泡在冰冷的雨水中。
他们这样,好像跟初见时完全颠倒了过来。
“为什么哭?”季尘试图伸手拭去姜一柠脸上的泪珠,可靠近时他停住了,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冰冷。
滚烫的眼泪在姜一柠干爽的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她无法言说此刻的情绪,至于为什么哭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今晚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超负荷了。
“别哭,我最见不得你哭。”季尘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里。
明明他也觉得他们俩是两情相悦,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哪怕是再细微的情绪也会影响他的判断。他的胸有成竹只有在生意场上,在姜一柠这,他完全成了那个忐忑不安求.爱的毛头少年。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收回刚刚那句话。”他多少有点违心了,一颗心惴惴不安地揪成一团。
眼泪原本湮灭无声,此刻却突然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汹涌起来。姜一柠哭着喘着,眼睛鼻头红成一片,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季尘急了,“你别哭,我不说就是了。我再努力。”
姜一柠哭得更凶了。
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他努力。他本来什么也不做就可以拥有最好的东西,可是他偏偏选择了她,喜欢她。
那可不可以贪心一点呢?
哪怕不一定会拥有好的结局,她也想试试用尽全力爱他一次。
姜一柠轻抿嘴唇,泪眼婆娑地缓缓道,“我考虑好了。”
季尘看着她,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两下。
下一秒,他们脸上的阴影消失了。
庭院两旁的灯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
原本头顶上的那件西装外套,此刻地落在地上,彻底地被雨水浸湿。
季尘的双手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僵硬地悬在半空中。他垂眸看着环抱着自己的人,不太确定地问道,“你...这是考虑出来了什么?”
“不能你一个人淋湿,我也要陪你一起淋。”
“......”
姜一柠吸了吸鼻子,在季尘的衣服上蹭了蹭。
“我的意思是――我要对你负责,我要我们在一起。”
半晌,沉默如同静止了的时钟。
季尘终是忍不住闷声笑了笑,揉了揉姜一柠的头顶,“傻瓜。”而后他合拢双臂将怀里的人紧紧揉进身体里,如获至宝。
低头温柔地落下一个吻,在姜一柠白皙的额间。两人的距离不过寥寥,原本他暗淡的眸光里如今盛满了星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我有名分了是吗?”
“嗯。”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季尘低着头,唇角渐渐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所以,我现在是你老公了。”
姜一柠咬着唇,依偎在他怀里默不作声。这话,听着让人有些害羞。
雨好像是故意变大的一样,稀里哗啦地往下落,冲刷着、洗礼着人世间的污浊和不堪。而他们也是万物中的一丛,他们在雨中奔跑,溅起水花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条幽深的庭廊,很长很长似乎望不见终点。
季尘突然叫她:“姜一柠!”
“啊?”
“姜老师!”
“嗯...”
“老婆――”
“......”
季尘握着她的手。
“我们回家!”
-
两串湿脚印从玄关处一直延续到主卧。主卧的门半开着,零星亮着两三盏橙黄色的台灯,从书桌到床头,堪堪只够屋内照明。
暖光氤氲,暗香四溢。
浴室的玻璃门上朦了层水雾,哗啦啦的水流声突然停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姜一柠穿戴整齐的从浴室里面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包裹着。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该干嘛,所以径直走向房间的主人。
季尘坐在书桌旁,还没洗澡但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手抵着下颚,一手在电脑上来回滑动着。等听见浴室那边有了动静,才缓缓转过身抽出视线看。
季尘笑了笑:“过来。”
他的眼眸被橙黄的灯光照亮,像是藏了好几颗星星在里面一样。
姜一柠走到他旁边,目光低低看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坐的地方。他这个房间,似乎所有的陈设都没考虑过还要存在第二个人的可能性。除了沙发,再也找不到第二把椅子,连花瓶都是单只的。
她思考着应该要怎么坐,甚至都想过干脆坐桌上得了。但想归想她还是没那么胆子,刚准备转身再看看,手腕忽然被轻轻扣住随后一带,落入一个结实的怀里。
此刻她庆幸自己选了一套长裤长袖的真丝睡衣,要不然以现在的坐姿大概率什么都被看光了。她也不知道林叔上次送来衣服,倒底是季尘选的还是林叔选的。常服倒是正常,只有睡衣这块儿,几乎都是吊带蕾丝裙,一个个就到大腿根下面一点。
对于冬天穿珊瑚绒睡衣、夏天随便套个T恤的她来说,那些睡觉的衣服貌似都太隆重了一点。
季尘搂着她的腰,忽而笑出了声:“你捂的这么严实,是在防我?”
“啊?”姜一柠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上衣的领子,纽扣扣到了最上面确实有些勒脖子,她嘴角抿直,“没有,我就是感觉...有些冷。”
季尘没有拆穿她,只是继续笑着。
头发上的毛巾有些松散开来,湿漉漉的发丝还滴着水。季尘抬手摸了摸,然后屈臂起身将姜一柠公主抱抱了起来,弯腰又抱回了自己刚刚的位置上。
伸手捏了捏姜一柠的脸颊:“等着,我去拿吹风机来。”
“嗯。”
姜一柠听话地坐着任他摆弄,好像洗完澡,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也害羞了不少。脑子开始回顾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竟然还是觉得未免有些太荒谬了些。
两个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说淋雨就淋雨,说在大雨里跑就在大雨里跑。
这...完全跟小孩没俩样。
全身都湿透了,还把季尘的司机吓了一大跳。
他什么时候见过自己老板这么狼狈还能笑容满面的?
太荒谬了...
可姜一柠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们在一起了。不是合约的那种,而是两情相悦、互相欣赏达成共识。
“偷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季尘的话打断了姜一柠的思绪,她转头看着季尘刚把吹风机的插头插上,双手跃跃欲试着。
“没什么,”姜一柠抿唇想起身,“我自己来吧。”
“坐好。”她肩膀感觉一沉,被人按了回去。
她回头仰看了眼季尘。
“今晚我来服务你。”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像是在什么不正经的店里,接受着什么不正经的服务。
没办法眼光太过强势,姜一柠只好乖乖转身坐好。
接受他的服务。
吹风机声音响起,暖和的热风在她发丝间穿梭,季尘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拨了拨。她一阵瑟缩,脖子连着肩膀紧了紧。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服务着,有些不习惯。
但渐渐地,季尘似乎也只是专注在帮她吹头发这件事上。她好像也就适应了,没那么紧张了。
百无聊赖地将目光转到面前的电脑上,亮着的屏幕里开着一个网页,里面显示着北铭市的楼盘信息。
吹风机的声音此刻正好夏然而止。
姜一柠狐疑地问他:“你要投资房子吗?”
“没有,买来住的。”季尘用手拢了拢姜一柠乱掉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啊?”姜一柠侧过身问,“买来住?你要搬走吗?”
季尘放下吹风机站在她的旁边,指出她的问题:“准确来说是我们一起搬。”
“我们一起?这里不是住着挺好的吗?”
“好吗?我觉得太小了。主卧我们俩住有点挤,而且只有两个房间,你们女生衣服多肯定还要腾出来一间衣帽间。而且...以后要是有孩子了还有婴儿房、他的玩具房,怎么算都还不够。”
“......”姜一柠越听越不对劲,“孩子?你别说你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这倒没有,”季尘顿了顿,眉梢一挑,“不过性别想好了,想要个女孩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
姜一柠知道一般干大事的人都不做寻常路,但没想到季总的路能走得这么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