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月透过窗户看到,苏老太在院子里停了一下,然后就甩着袖子走了。
正值七月,小麦已经披上了金黄的外衣,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没人照看孩子,地里的活暂时由苏老二一个人来干。
虽然分家了,但对于这一点,苏老太仍然非常有意见,明里暗里指桑骂槐,说想当年她生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现在的人越活越矫情。
庄稼人收割小麦时最怕碰到雷阵雨,偏偏夏季的雷阵雨总是会出乎意料地降临,让农忙的人们一时陷入慌乱。
那天早上,早霞漫天描出漂亮的弧线,给苍白灰暗的天空添了不少绚丽的颜色,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苏老二预感到今天可能有雨,但地里未收割的小麦还剩不少,就前两天已经割好的,也只是束成了捆,并没有堆起来。
他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咕噜咕噜喝了两大碗水,就提着干粮去地里了。
第67章 如果她是男孩,该多好
这块地就是以前没分家时种土豆的那块,叫“那面湾”,也是离家最远的一块山地。
虽然是夏天,但昼夜温差大,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还是有点冷。
尤其是狭窄小路两边的沾满露水的野草,就如同玩水枪的顽皮小孩,总是把路过行人的两腿打得湿漉漉的。
庄稼人也顾不得这些,挽起裤腿就走了过去。
一早上,天气突然放晴了,太阳照着大地,给大地抹上了温暖的金霜。苏老二抬起头,看着身后的麦捆,有说不出的满足。
想到以前一家人喝口汤都艰辛,没想到今年的收成竟然这么好,隔壁地里大哥和三弟他们的小麦已经收割完了,在地里码成了如山的麦堆。
都是老天开眼,今年的雨水充沛。
也是苏老爹有远见,前几年安排他们兄弟挑粪,给地上了不少肥料。
还剩一小片,苏老二看了看天,确定不会有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松弛下来,闲下来才听到了肚子的咕咕叫声。
苏老二两手提了下松垮垮的裤腿,一屁股坐在地楞上,拿起手中的水壶就咕噜噜地往嗓子灌。
馒头是他自己蒸的,是在谨月刚生孩子第三天。由于无法掌握小苏打的用量,馒头有点硬,又有点发酸。
想到谨月,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想到躺在炕上的那个小不点儿,他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是个男孩,该多好。
爹娘和他一样,都在盼着他能有个儿子。
在村里子,有儿子的人总是扬眉吐气,没儿子的再怎么精神都显得萎靡不振。
上次父亲说让他和外村的老张家换孩子,这种事情在村子里并不是没有,甚至在父亲那一辈还很多。
但他的心里总有一个很坚定的想法,他苏老二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老天不至于让他绝后。
至于父亲说的谨月的身体,他信不过王大夫,偷偷问过张大夫,张大夫说只要生过,就不怕治不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就因为体弱多病这一点,他才对谨月又多了些怜惜。
想到这女人也是个命苦人,在娘家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小年纪给苏大业家当保姆。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穿着开档裤,光着脚,大冷的天连一双袜子都没有。
他突然就对她有了怜惜。所以后来才不顾母亲的百般阻挠,依然选择娶她进门。
刚进门时她才18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连月经都没有。
结婚大半年来肚子一直平得如一碗水,这让苏老太极其恼怒,一度认为他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好在第二年年初,谨月才有了恶心呕吐的怀孕症状,这才让苏老太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苏老二自己也知道,母亲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或许因为她自己在当儿媳的时候受过公公婆婆的气,再加上自己肚子争气,一连一个地生儿子有了更大的底气。
总之他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脾气反而越来越大了,时不时就发火,不是打几个弟弟,就是骂儿媳,其实就是骂谨月。
第68章 孩子好难带
他也不知道母亲对谨月到底为啥不满,或许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神奇,有些人你看一眼就喜欢得不行,有些人只听声音就没来由地厌烦。
只能说,她们俩天生相冲吧。
上次三弟说母亲让他买点布,给二嫂即将出世的儿子缝肚兜,着实让他心里暖了好一阵子。
他再也不想因为这个和谨月闹矛盾了,上次打了谨月他心里也确实不好受,觉得自己太窝囊,不像个男人。
他想着随着儿子的出生,母亲肯定会对谨月好,两个女人和睦,那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他甚至幻想着以后修了新院子把父母接到自己身边。
可谁想得到,谨月这次又生了个女儿。
真是造化弄人。
苏老二就着水,咬着酸馒头,郁闷地嚼着。
家是彻底分开了,但因为都在一个院子里,其实和以前区别不大。
只是对于儿媳们来说有了更多的自由,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怕突然身体不舒服不想吃也是随自己。
苏老太做得好的一点就是不干涉这些吃呀喝呀的,但她有自己需要干涉的领域,那就是给苏家生儿子的事。
在她看来,她有责任让这个家香火连绵,人丁兴旺,似乎哪一家生不出儿子会影响她的运势一样。
谨月从来没有带过婴儿,不知道婴儿这样难带,一会哭一会闹,喂奶也不吃,简直让她手足无措。
眼下最让她担心的还是孩子的身体。
孩子一睡着,她总是时不时要去注意她的呼吸,生怕突然就没了气息。
苏微白天还能睡几个小时,一到晚上就开始哭闹不止,几乎能哭到天亮,害得一家人都睡不好,让谨月又气又烦。
谨月白天虽然可以睡一会,但想到一大堆家务活,也睡不安心。
就那么几片尿布,一直洗一直晒,还避免不了尿湿被褥。
再加上苏微时不时地喘粗气,她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更无心入睡了。
眼下是农忙时分,她心里焦急难安,恨不得自己也能帮帮苏老二,可是自己又比不得别人有能帮忙照看孩子的婆婆或者亲娘。
大嫂张氏,虽然苏老太由于自己有孩子要照顾,抽不出身帮忙,但人家的儿子11岁了,大女儿也已经八九岁了,完全能照看小弟弟。
夏季的天就如同随时被情绪左右的小孩,中午还阳光明媚,下午就变天了。
突然狂风吹起了尘土,吹得整个天空黄土乱飞,天上的云也开始变灰、变黑,紧接着就听到轰隆隆的雷鸣声。
谨月一下子着急起来,她想到地里的小麦,急得在地上团团乱转,如果待会下起雨来,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粮食呢。
虽然刚满月,身体还很虚弱,,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恰好苏慎也从外面回来了,她就喊她照看下熟睡的妹妹,她去地里帮爸爸收小麦。
谨月拿了塑料棚布,胡乱夹到腋下,就朝地里跑去。
天空中还是时不时炸出几声惊雷,谨月喘着粗气使劲地朝山上跑。身子虚弱,豆大的汗珠如滚落的珍珠,谨月也顾不上擦。
第69章 你总和我客气什么
到地里时,苏老二还撅着屁股麻利地挥着镰刀。
“谨月?你,怎么来了?”苏老二显然被突然出现的谨月吓了一跳。
“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我再不来帮忙,我们明年喝西北风啊?”谨月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咽着唾沫说道。
“那娃呢?谁看?”
“慎儿。”
“慎儿?她会照看什么,可别……”
“哎呀,现在就不要想那些了,我来割,你去码麦堆吧。”谨月一把夺过镰刀,就刷刷刷地劳动起来,“大的塑料棚布没找到,这张凑合着用下。”
在苏老二和谨月的极力配合下,小麦总算收割完了,两人看着穿上了雨衣的麦堆,长舒了一口气。
黑云终于压了过来,在一阵轰隆隆中,巴掌大的雨点拍了下来,拍得塑料纸啪啪作响。
苏老二四处看了看,也没个躲雨的地方,就说:“你也不戴个草帽,才刚出月子,要是淋雨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把自己唯一的汗衫披在了谨月的头上。
“我们去麦堆旁躲躲吧。”
两个人依偎在塑料棚下,苏老二紧紧揽着谨月的肩,看着纷纷打下的雨点。
好久没有这样过了。
只是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谨月就觉得心安。
想象中的瓢泼大雨并没有来,大雨点没落几分钟就停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小路上也只是被雨滴拍起了一些小土球,没有一点残留的雨水。
天空也渐渐地开始亮起来,黑云也升高了,慢慢地消散。
苏慎照看着妹妹,但小姑娘毕竟充满着好奇心,她如同摆弄一个玩具娃娃一样摆弄着妹妹,最后不小心把妹妹摆弄到地上去了。
农村的炕都比较高,地面虽然是土的,但也很坚硬,苏微细皮嫩肉,额头上摔出了一个大疙瘩,哇哇哭个不停。
苏老二和谨月回来时,天都快黑了,院子里传来了饭香味,想必其他几家都已经准备晚餐了。回到屋子,苏微正安静地睡着。
看到睁着恐惧眼睛,瑟瑟发抖的苏慎,谨月心里一惊,忙去看苏微,这才发现除了额头上的包,鼻子和脸蛋都擦出了血。
她心疼地不得了,安抚着苏微,责骂苏慎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老二说:“算了,小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以后你就不要去地里了,还是好好照看孩子吧。”
本来打算烧点稀饭,结果李氏端来了两碗面皮。
“二嫂,看你才回来,估计也没时间做饭了吧,这是我刚做的,你尝尝。”
“我今天去地里割小麦了。”
“你这才刚出月子,可得当心着点。对了,我给孩子做了个帽子,本来下午要拿过来的,结果你不在。你等会,我这就去拿。”
李氏说着就出去了,一会就拿着一顶上面封了红色十字的白棉帽进来了。
“我也没经验,不知道大小合适不。”
说着,她就去给苏微试戴。
“咦?二嫂,娃的脸怎么了?”
“下午让慎儿照看,结果不小心掉地上了,蹭破皮了。”
“要我说,你就是心急,对我们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还不是孩子。地里的活你就让二哥去做嘛,男主外女主内,多好。你看看人家大嫂,前几年生孩子也没怎么下地啊,还不是过来了。”
“这不今天下雨吗?我担心你二哥一个人收不完。”
“那现在呢?小麦收完了,孩子摔成这样了,万一伤到大脑,你不得一辈子后悔死。”
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是实话,李氏这样一说,谨月倒开始担心起来,这孩子自从自己回来就破天荒地安静,不会真的伤到大脑了吧。
这样一想,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李氏看到她这样,又安慰她:“你也别担心了,应该没事的,小孩子嘛,都会磕磕碰碰的。”
谨月胡乱地点着头,想着待会给李氏送点什么呢?
谨月一向不喜欢欠人情,但李氏似乎又格外喜欢送东西,动不动就拿点吃的喝的过来,每次回送什么都让她大费脑筋。
都是白面玉米面高粱面荞面,做的饼也都围绕着这几种面,她也不比李氏会的花样多。
何况前阵子坐月子都是苏老二做馒头,上次蒸的几锅酸馒头到现在还剩十几个,这几天她都是炒来吃。
她表面上和李氏聊着天,心里却如同装了侦探器一样探测着家里其他吃的。
似乎也没什么吃的了。
当眼睛无意扫到桌子背后的小口袋时,谨月终于轻松了,就送一碗瓜子吧。
葵花籽并不多,大概就两三斤的样子,还是上次回娘家的时候,陈老爹偷偷塞给她的。
她舍不得吃,除了偶尔给苏慎拿出一点解馋,其他时间就一直放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她打算留着过年吃。
聊了一会,李氏就说要走了。谨月把面皮倒入碗中,又把碗洗干净,蹲在桌子边,摸索着盛了大半碗瓜子。
“我这也没什么其他吃的,这还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你拿上吧。”
“哎呀,我的二嫂,你总是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你留着吃吧,我不爱嗑那玩意。”
推辞了一番,在谨月的坚持下,李氏还是眉开眼笑地接过了碗,走之前还不忘说一番有空过去她那边坐,面皮不够的话待会她再端一碗之类的好话。
谨月不懂得识人,或许因为心肠软,她总是通过表面对人进行归类,比如李氏。
虽然她们并不交心,坐在一起说得也都是一些家里人人皆知的无聊事。
但李氏为人大方,不像张氏总是显得小家子气,所以从心里,她把张氏和李氏,是分成两类人看待的。
当然张氏自从孕期崴脚后,对谨月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表面上并不会针锋相对了,甚至有时候好像还向着谨月。
谨月其实一直以为张氏变好了,直到苏密来找苏慎玩。
以前张氏和谨月闹矛盾的时候,虽然两个小姑娘年龄只差一岁,但苏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过苏慎玩。
直到后来张氏有意拉拢谨月以来,苏慎和苏密这对姐妹才又玩到了一起,渐渐开始有点形影不离了。
孩子们精力旺盛,一直没有午睡的习惯。
第70章 新干部来了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苏密又来找苏慎,手里拿着一把漂亮的树叶,说要做蝴蝶,谨月正躺在炕上哄苏微,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两个小姑娘坐在地上玩着树叶聊着天。
“这片黄色的我们可以做成翅膀,触角就拿根绳子来做。”苏慎捡起一片黄色的树叶比划着。
“要什么样的绳子,我去我妈妈的针线篮里找。”
“我妈妈也有,我去找。”
苏慎看了看闭着眼睛的谨月,轻轻地爬到炕上,两个胳膊尽力地延伸,想拉开谨月身后的炕柜。
奈何炕柜的门太紧,估计是常年受潮,木头变形的原因。她费了很大的劲还是掰不开,最后手一滑整个身子直接压在了妈妈和妹妹的身上。
谨月被惊醒,苏微开始哭起来。
“妈妈,我不是故意压到妹妹的,我只是想找一根绳子,和苏密做蝴蝶。”
“没事,妈妈没怪你,我帮你们找吧。”
谨月把针线盒递给苏慎,开始哄苏微。苏微比以前乖多了,呼吸也平顺了很多,没几分钟又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