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在苏微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转过头对苏密说:“你快来看我妹妹,她的睫毛好长啊。”
“我弟弟的睫毛也很长。”
“那你弟弟有我妹妹这么乖吗?我听到你弟弟经常哭。”
“可是我还是喜欢弟弟,而且我妈妈说了,生了弟弟奶奶才喜欢。”
谨月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张氏,孩子这么小就给灌输重男轻女的思想。
“我妈妈下次也会给我生个弟弟。”
“不会的,你妈妈下次生的还是妹妹。”苏密一脸坚定,仰着头说,“我妈妈说,你妈妈要生十个妹妹。”
“你妈妈骗人!”
“才没有呢。”
谨月心里五味杂陈。
她气得头晕眼花,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
她从来没想过,张氏竟然是这样“祝福”她的。
她本来以为她变好了。
本来以为分家后的她们俩,是可以像任何正常的妯娌一样和平相处的,可没想到她内心竟然是这样歹毒。
除了人心叵测,谨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看来,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生个儿子她真的要被别人的口水淹死。
她被淹死无所谓,但她不愿意苏老二去承受这样的欺侮,不愿意两个孩子在同龄人中抬不起头。
这也是谨月第一次意识到,重男轻女的观念是刻在每个传统又守旧的人的骨子里的,是根深蒂固到不可动摇的。
她突然也想生个儿子。
就算为了气死张氏,她也应该这么做。
苏老太不是说生儿子有秘方吗?那就找她要。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谨月听说村上出政策了,要把原先的麦场划分成地分给各家各户。
有修房需求的可以修房,没有需求的可以卖给或者换给其他人家。
现在的村主任是去年新上任的一个年轻人,姓刘,外县的。
以前的村主任是村子里的苏军林,略微识的几个字就被放在了那个位置上。50几岁,为人高傲,因为一点芝麻大的权力常常不把村民放在眼里。
作为村主任,他从来做不到公私分明,一有点福利什么的马上安排给自己或者亲房,尤其还帮过外村的一个亲戚做过几笔伤天害理的生意。
总之,他在这个职位上除了给自己谋了不少福利外,并没有什么业绩。
去年,县上来了一批愿意下乡的大学生,作为受重视的知识分子,自然要先被安排到基层锻炼,也就自然而然地取代了这一批不作为的村干部。
为此,苏军林还骂骂咧咧了好几天呢。
刘村主任是个精精干干的小伙子,小平头,戴个金丝框眼镜,看着斯斯文文,说话还带着外县口音。他就是那一批大学生中的一员。
他一来到这儿,就展现出了年轻人特有的活气,以及对工作极大的热情。他对整个凡湾进行了各方面的考察,地形、气候、风土人情等,记录了满满一本子。
除此之外,他还走访了家家户户,了解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最现实的问题是很多人家都有分灶不分家的情况。
考虑到村民的地都离村庄比较远,直接在自家地里建房子会让村庄七零八落,不好看不说,也不便于管理。
于是他在各种深思熟虑以及实际考察后,赶出了这个方案,向上级反映。
起初上级部门觉得不妥,眼下刚划分土地没多久,人们为自己种地的劲头正足,以后种小麦的村民只会越来越多,就这样把大麦场拆了,以后在哪里碾场?
不过刘村长似乎对这些都考虑得很清楚,也很长远,他的想法是现当下主要解决兄弟多已经分家的人家,而且分的也都是小面积,勉强盖三间房。
他统计了下,全村已经分灶的只有九家,对那么大的麦场来说并不算什么,不会影响到碾场,而且很多人家门前的空地也不少,完全可以合理利用。
最后他还做了个预言,这儿的地形包括水土他都做了调研,种小麦并不是长远出路,以后必然会有其他农作物代替小麦。
我们要让老百姓把力气花在刀刃上,而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下来勉强解决个温饱。
凡湾以后要做文明富有的示范村。
刘村长意气奋发,斗志激昂地说着。
这事就在上级那儿敲定了下来。
不过刘村长也有自己的难处,得到上面的支持并不见得工作就好开展。
村子里难缠的人还多着呢,尤其苏老村长听说了这个政策后,四处胡乱宣扬,说麦场那块大地是以前的坟地,下面全是一些痴魂怨鬼,修院子根本不合适。
刘村长每天焦头烂额,走街串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经过了两个月口干舌燥的游说,总算让大家都勉强接受了这个政策。
谨月听到这个政策自然是心情大好,这种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尤其每天都得面对苏老太那种扑克脸。
但苏老二还是纠结了一番,原因自然还是怕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之类的。
不过看到大哥以及村里其他人家对另修院子非常积极,也就勉强听了谨月的话,开始在空闲之余砍树枝拉沙拉土,为以后盖新房做准备。
第71章 这个孩子可以留下
李氏最近非常热心,四处托人张罗着,给苏老四说亲。苏老四19岁了,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龄。一来二去,就把李氏梨梁的远方表妹王氏定下了。
王氏今年17岁,下面还有一个15岁的妹妹,一个12岁的弟弟。王氏虽然面貌长得一般,但个头高挑,上门的媒人也不少。
之所以挑中苏老四,除了苏老四身强体壮、一身正气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李氏。
李氏能说会道,没费多少口舌就已经让王氏心有所动,再加上两人有亲戚关系,彼此的父母也有走动来往,王氏就想着,和表姐做妯娌,不但不用担心矛盾,也能彼此照应。
对于这事,李氏其实有自己的私心。眼看着苏老大和苏老二家都准备盖新房了,她的心也开始躁动起来了。
说实话,谁不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啊,她也不喜欢和一大家子人搅和在一起,每天围着灶台转。
但是在这儿的习俗中,她就得暂时面对这个现实,容忍这个处境,除非老四成家。
不过亲虽然定下了,但结婚估计也是两年后的事了,毕竟王氏年龄还有点小。
81年的腊月,天气冷得出奇。很多田地都被冻得结结实实,一时半会没有要融开的意思,捡完树枝也就没什么事干了。
之前抽时间准备的木头已经在周木匠的电锯上改成了木板,苏老二就打算趁这个时间准备把新房的椽木、门窗等准备一下。
苏老二一向手巧,在没有结婚之前跟着西湾的张师傅学过木工,学会之后也跟着那师傅四处接过活,经过几年的磨砺,木工水平也已经很不错了。
他自己也曾想过以此为生,但因为一直买不起工具,所以做木匠的愿望就搁浅了,尤其结婚以后,成日里为生活所累,渐渐地也就没那个劲头了。
但这次盖新房倒是让他心里已经熄灭的火苗再次窜了上来,他从张师傅那儿借来了木工工具,准备大干一场。
他耳朵上夹着扁铅笔,墨斗啪啪打着线,推刨刺啦刺啦推着木头。锯末一堆堆地落下,灰不拉几的木头露出了白净的面容。
就在苏老二做木活做得兴致高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一直吃中药调理身体的原因,谨月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谨月之前找苏老太要到了一张土方子,虽然觉得这事比自己计划的快了不少,但心里还是蛮开心。
但是开心没有持续多久,谨月就发现,早孕症状和怀苏微时一模一样。
谨月不由得想起之前苏密的话,心里真恨张氏怎么给她下这么大的诅咒。
在如此重男轻女的家里,生女儿,不但大人遭罪,孩子也不受待见。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不能要。
谨月心里也痛啊。
但是她并没有告诉苏老二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要孩子的。
她是这么说的,眼下还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微儿一岁都不到,地里、修房都需要人手。等微儿大一点再说。
苏老二觉得谨月说得有道理,就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那就以后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谨月找了张大夫,说了自己想堕胎的想法。
张大夫对于谨月怀孕还是有点意外的。
这个女人宫寒严重,本来怀孕的希望就不大,可是她怀上又要打掉,这就让他更意外了。
但是谨月说的也是事实,他们刚分家,现在确实缺人手,他们家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
他问:“你确定要打掉吗?”
“嗯。”
作为医生,张大夫还是建议谨月再慎重考虑下,并说了堕胎对身体的伤害。
谨月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实情。
张大夫沉思了下,让谨月伸出手来,替她把脉。
完了,他笑着说:“孩子可以留下。”
谨月一怔,随即就追问张大夫是不是真的是男孩。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谨月就站起来给张大夫鞠了个滑稽的躬,跑了。
张大夫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
这些年来,为了生男孩,找药方、堕胎、引产等事情他见得多了。
谨月感觉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她恨不得赶紧把这个喜讯告诉苏老二,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摸摸自己的肚子,开始慢慢走。
苏老二今天去河滩拉沙子还没回来,谨月就一直在麦场的新院子等着,等了半天还是不见踪影,就开始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朝河滩的方向张望。
苏老二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他正弓着腰拼命地扯着拉车,就如同拉着一头怎么都不愿意动的老牛,出门时带的干毛巾已经被汗洗了,正湿答答地垂在他的肩上。
别的人家都是两口子一起干活,就他们家,只有苏老二一人,谨月心里一阵酸楚。
她忙快步走过去,帮他推。
等上了斜坡之后,两个人终于轻松了一点。
谨月绕过推车,走到苏老二身边,帮他拉着拉车把手,悄悄对他说:“这孩子咱得要。”
“怎么又变卦了,你昨天还说死活不要的。”
“我本来去抓药的,可张大夫把脉了,说是个儿子。”
“真的吗?”苏老二直起腰来,赶快移开谨月拉把手的手,“你身子弱,可不敢累着,我能行,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就看着你做。微儿睡着了,有慎儿照看呢。”
巨大的喜悦让苏老二的劲头十足,谨月看到他笑容满面地倒着沙子,时不时地还回头看看她。
有那么一瞬,谨月突然就想起以前看过的宫廷剧,里面必不可少的母凭子贵的情节。
不论哪个朝代,在讲究多福多子的大中国环境中,这种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那天阳光虽然是淡淡的白光,但谨月并不觉得冷,她甚至觉得拂面吹来的冷风,都如同小孩子抓痒痒一样。
光秃秃的大山和大树,灰蒙蒙的田地,夏天永远只有一小股土灰色流水、冬天就只剩下一条蜿蜒小冰床的河流,还有已经干枯还没有长出新芽的野草。村里大人的吆喝声,孩子的打闹声,狗的吠叫声。
一切都奏成了和谐又华丽的乐章。
好一副充满人间烟火的北方生活气息图。
它不同于南方的细腻与柔和,它自有它的粗旷的豪壮。
第72章 无奈
或许因为婆婆苏老太的恶言恶语,或许因为大嫂张氏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也或许因为终于明白作为这个环境这个地域这个时代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对于这个十有八九是男孩的胎儿,谨月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谨慎,生怕有什么闪失。
谨月本来身子骨弱,天气一冷容易感冒,这次也不例外。
当正月里的又一阵寒流席卷而来的时候,谨月毫不例外地又中招了,先是打喷嚏流鼻涕,到后面就一直咳个不停。
本来也没什么,往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今年因为肚子里的胎儿,谨月拒绝吃药。
每次半夜听谨月咳得气都上不来,苏老二也确实心疼,好几次都说要去给她抓点药吃,但都被谨月坚决地拒绝了。
“娃儿还这么小,药会伤害他的。”
“不会吧,以前我看娘怀孕的时候照常吃药呢。”
谨月很想说那是他们老一辈人不懂,但想了下又算了。
“反正谨慎点没坏处。”
谨月又咳起来,苏老二叹了口气,只能一遍遍地帮谨月拍背抚背。
虽然每天被咳嗽折磨,但谨月的心是欢喜的。
眼看着到了年关,又是分家后的第一个年,虽然新院子还没有修好,但这也是他们一家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团圆,谨月每天也精神气很好地拆拆洗洗,并打算给慎儿买一套过年的新衣服。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除开上交的公粮,以及给公公婆婆他们的分成,还剩下三袋子粮食,再加上一些玉米土豆萝卜白菜什么的,解决温饱问题也足够了,比以往好太多了。
就在谨月规划着该怎么置办年货的时候,苏老爹发话了。
他说虽然分家了,但像过年这种祭拜祖先的特殊时节,一大家子还是应该团聚在一起,所以要求每一家都上交二十块钱,统一购买年货以及其他纸钱香表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谨月心里其实有点不满,她实在难以忍受苏老太的冷嘲热讽,就说这次怀孕,虽然上次苏老二已经透露过谨月这次怀的是男孩,但苏老太依然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说什么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说什么怀儿子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孕吐反应,只有怀女儿才身子重,这事没人比她更有经验了。
谨月可差点没气个半死。
她心里暗暗发誓,等搬到新院子,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踏入半步。
本来想安安静静地过个属于自己的年,苏老爷偏偏要出这种提议,就好像恶作剧般,要把一些别扭的人扭在一起。
但是作为晚辈,虽然不舒服,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欣然接受。
就这样过完一个别扭的年后,谨月的咳嗽才渐渐好转。她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摸着肚子里的胎儿,感受生命,虽然此时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她想象着以后的生活,他们一家五口的幸福生活,嘴角便会不自觉地向上。
因为谨月肚子里的男孩,苏老二也有了更大的动力。
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有耗不完的精力。每天凌晨四五点,他就起床了,先去挑水,接着去野外扫树叶野草,回来后吃点早饭又马不停蹄地出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