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谁都避免不了最终要死的结局,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谨月记得以前看过一些关于告别、分离、临终关怀等书籍,那会总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好远。
可谁知道因为一场意外,才短短几年,这一切就都发生了。
亲爱的父母,你们过得还好吗?
思念一旦打开,就如同卸掉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往事一幕幕如同电影一样一一闪过,谨月的潸然泪下不知不觉也变成了泣不成声。
压抑了太久的思念,经历过的磨难……
火苗渐渐地淡了下去,如同一个渐渐走向衰老的老人,再也活跃不起来。终究只剩下了闪着几个小红点的灰。
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吗?遥不可及的团聚,在下一辈子真的可以实现吗?
谨月觉得好累,她坐在地上,抱着两腿,头抵上了膝盖。
“谨,月?”
谨月抬头一看,发现是翁向娣——苏江妻子。
谨月四下望了下,发现没有其他人。她看着这个穿着黄绿条纹毛衣、黑裤子的女人,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
自从今年年初他们结婚时谨月见过她一面外,这快一年的时间她几乎没看到过她,更别说在一起聊天了。
“向,娣?”迟疑了半天,谨月也憋出了两个字,和翁向娣的腔调大同小异,然后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谨月问。
“和你一样。”顺着翁向娣的手指,谨月看到对面地里,也有一摊烧过纸的痕迹。
谨月猜想着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事,她给谁烧纸钱呢?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
翁向娣似乎看穿了谨月的心思,干脆在谨月旁边坐下来,和她聊起天来。
她说自己本是河南人,因为是女孩,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她的养父母是隔壁村的一对孤寡老人——养母年轻时流产伤了子宫,后来一直没有再孕。
养父母很善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给予她的爱不减其他同龄的孩子。
她25岁那年,和村子里的一个小伙喜结连理。为了便于照顾已经上了古稀之年的父母,善解人意的小伙也不顾其他人的嘲笑,就主动入赘了进来。
郎情妾意,男主外女主内,日子被他们过成了诗,四年后的秋天她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凡而美好。
儿子5岁的时候,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养父母年龄大了,时常有个头疼发热,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吃什么药都不顶用,最后还是得打点滴,而打点滴并不便宜。
几亩薄田只够糊个口,换钱可谓天方夜谭,生活开始变得艰难起来。和大多数庄稼人的想法一样,年轻的丈夫选择了外出打工。
为了多挣点钱,丈夫总是加班加点,逢年过节也留守在流水线上。第二年的春节前,她把7岁多的儿子和2岁多的女儿留给养父母照看,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谁知道丈夫没有见到,她却被骗到了陕西。至于怎么被骗的,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翁向娣眼睛看向前方,轻描淡写地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谨月一直半张着嘴,她的内心受着巨大的冲击。
她以为她命苦,可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悲惨的人,最最让她震惊的是哪怕被生活如此残酷地蹂躏过,这个女人的目光仍然那么坚定。
“我一直觉得,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好的,不管你怎么挣扎,怎么不甘心,最终都不得不妥协。”
翁向娣望向那一摊纸灰,喃喃地说,就好像在对它们说一样。
谨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这种时候,感觉说什么都是徒劳。
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以致于谨月都不忍心再谈了,于是她转移话题。
“苏江对你还好吧?”
翁向娣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他心不坏,但性子软,总是听他爹娘的。”
他爹娘是什么货色,谨月还不知道吗?
一股仗义与豪情突然涌上谨月的心头,她冲动地说:“你好好的吧,我会帮你逃出去。”
“嘘,别乱说。”翁向娣急忙示意谨月住口,并指了指路边。
谨月转过头一看,苏江的歪嘴娘正站在路边,装出一副刚好路过的样子。
谨月气不打一出来,这是你们儿媳妇,不是囚犯,用得着你跟前跟后吗?
看到谨月看了过来,苏江娘喊道:“咦,那不是谨月吗?你这大清早地干什么呢?”
“哦,我和向娣聊聊天,怎么,你找她有事啊?”
“没,没事。”
“好,那你先忙,我们过会就回去了。”
苏江娘悻悻地走了,谨月看着那个明显驼着的背,啐了一口。
第94章 虚惊一场
谨月的身子一向比较弱,早上去地里烧纸钱受了点风寒,回去就有点头晕,勉强挣扎着做了早饭,收拾完碗筷后打算休息会,可儿子哭闹个不停,又爬起来给儿子喂了奶,苏老二看谨月身体不舒服,就把苏微带去地里了。
哄睡儿子后,谨月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谨月刚一进家门,前世的母亲就从卧室冲了出来,样子凶神恶煞。
桌子上摆着谨月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炖牛腩、可谨月刚一坐到餐桌旁,它们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起来。
谨月伸着筷子,随着碟子起飞,他们飞啊飞,穿过了河流、跨过了高山,谨月看到了朝着河对岸张望的外婆,看到了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街。父母、朋友,还有那些童年的伙伴、校园的同学,他们都出现了。
他们挥舞着缎带、衣服、领巾等,似乎在迎接她,又似乎在送别她。谨月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要给他们说,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了声。
风起来了,越刮越大,谨月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随着风飞舞,眼看着风要将她带向沟壑,她开始大叫,开始挣扎,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声音不大却很凄凉,似乎被大人抛弃了一般。谨月想着自己的孩子,挣扎着要摆脱风的捉弄,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和风对抗。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都鲜艳美丽,谨月停止了飞翔,望着彩虹微笑。
彩虹幻化成一个孩子的模样,向她伸出了小手,谨月看出来了,那是她的儿子,她开心地奔跑起来,想要去拥抱他,可就在她即将触及到时,孩子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了咯咯的笑声,在大山深处回荡。
“玺儿!”在失足掉进悬崖前,谨月大喊了一声。
全身一抖,谨月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感到心跳地厉害,下意识地看向一边,没看到那张小脸,她如同疯了一般猛地掀开被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被子下的苏玺脸色发青,没有一点气息。
谨月一把抱起孩子,巨大的恐惧让谨月变成了哑巴,她的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只顾着紧紧抱着怀里的小肉体。
“玺,玺儿。”谨月大声喊道。
“哇……”苏玺终于哭出了声。
谨月全身酥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这真是差点要了老娘的命。
谨月想到刚才的梦,冷汗都流出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做的噩梦而庆幸,要不是刚才被惊醒,孩子恐怕早就……
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谨月时常会想起翁向娣。
她的眼神,她的目光都挥之不去。
自从上次聊过天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直到半个月的一个雨夜,苏老二和谨月去河道拉沙子,回来经过苏江家门口时,一个黑影正蹲在大门侧边的水沟边呕吐。
从声音中谨月判断出是翁向娣。
这大晚上的,她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女人,谨月总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与信任感。
苏老二停下板车,谨月快速地走过去,扶她起来。
接着门缝中透出的一点光线,谨月看到她头发湿漉漉的,脸色苍白,颧骨高高凸起着。
“你,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谨月从口袋中掏出手绢,替她擦着头发。
“苏江到哪去了?要不要我去叫他?”苏老二朝院子张望了下,回过头问道。
翁向娣摇了摇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说:“我,我没事。”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呢?”谨月开始着急了。
虽然两家人离得并不远,但因为翁向娣的特殊身份,苏江家很是警惕,甚至都不太与村里人接触,时常紧锁着大门。
也因为这个原因,平日里谨月其实并不怎么见得到翁向娣。
回想了下他们结婚的时间,谨月突然恍然大悟,她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了?”
翁向娣按压着肚子,抹着额头的冷汗,点了下头。
“那你还淋雨。”谨月赶忙取下自己身上的尼龙袋,戴到翁向娣的头上,“感冒了可怎么办?”
“我,没事。”翁向娣缓缓直起身子,“你们快回去吧。”
“走,我扶你进去。”
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了,苏江的歪嘴娘裹着件破棉袄,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
“哦,谨月,是你们啊。”
“向娣她好像……”
“你还不赶紧往回走,大半夜在这儿丢人显眼。”苏江娘直接打断谨月的话,对着翁向娣呵斥道。
谨月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歪嘴女人还这么厉害。
看来以前真是低估了她。
“她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丢人显眼的?”
听到谨月冰冷的语气,苏江娘愣了一下,显然有点生气。
“你管这些干什么,自家的事恐怕都操心不完吧。”
翁向娣身子抖了一下,然后就低着头快速又踉跄地进门了。
苏江娘甩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砰”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谨月真是气得要跳起来,她真想冲上去一脚把门踢破。
“走吧,不要和这种人计较。”苏老二拍了拍谨月的背,低声说道。
两人摸着夜色,一深一浅地回到家时,发现张氏正陪着苏密苏慎苏微三个玩皮筋。
谨月一向知道张氏心术不正,所以平日里虽然会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而有点小交往,但总之还是有防备之心。
她快速地走到炕边,看到苏玺安稳地睡着时,才松了一口气。
张氏示意苏密过来接替她撑皮筋,然后赶紧从门后面取了一根干毛巾让谨月他们擦擦脸。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谨月问道,语气有点冷。
“妈妈,大婶给弟弟喂了奶,还给我们做的土豆摊饼,可香了。”苏微转过头大声说道。
“你俩还没吃吧,我给你们留了两碗,还在锅里热着呢。”张氏似乎并没有介意谨月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语气和善。
“爸爸妈妈,你们先洗把脸,我这就去把摊饼端过来。”苏慎说完,又给两个妹妹交代了下今天的游戏就到此为止,然后去厨房,苏密说她也要去。
“大嫂,这么晚还要麻烦你照顾孩子们,真是过意不去。”苏老二说道。
第95章 发小密谈
“哎呀,老二,你现在还学会跟我客套了,这大晚上的,又下大雨,三个孩子待在家里我也放心不下啊。虽说隔着一堵墙,但毕竟是自家人嘛。”
“爸爸妈妈,你们吃吧。”
“二叔二婶。”苏密也跟着苏慎喊了一声。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们快回自己的房间睡吧。”苏老二两只手分别抚着苏慎和苏微的背,“大嫂,密儿?”
看张氏的架势,一时半会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苏老二本来想说不如让密儿和姐姐妹妹一起去睡,又不知道是否妥当。
“密儿你们就先去睡吧,待会我走的时候会喊你。”
“来,把这个枕头拿上吧。”洗完脸的谨月把自己的枕头递给了苏慎,“今晚天气凉,要盖好被子。”
三个女孩兴冲冲地沿着屋子台阶跑到了北边的屋子。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可真正准备吃的时候,谨月又觉得胃里面实实的,什么也吃不下。苏老二倒是像饿疯了一样,端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临近年底,大家都忙着收割庄稼,苏老三家的玉米还没有掰完,前阵子挖土豆的时候,李氏还偶尔趁孩子熟睡时去地里帮忙,实在忙不过来时也会让苏老爹帮忙照看下孩子。
可自从上次村子里一个孩子出了事,李氏就不愿意丢下孩子去地里了。
她对孩子上心极了,就算做饭,隔几分钟就跑去屋子里看一眼。甚至半夜时分也常常惊醒,生怕孩子突然断了呼吸。
以前孩子睡在他们夫妻中间,现在她自己睡在中间,说怕苏老三睡觉不警醒,压到孩子。
有时她真的挺想不通的,都是儿孙,这苏老爹也偏心偏得太严重了。
想到苏老太,就有一种快意涌上心里。让他不一碗水端平,看吧,自己的老太婆遭报应了吧。
一想到苏老爹,压在她心中,让她苦闷已久的事就涌了上来,那就是苏老四的婚事。
你说如果没有对象也就算了,可对象她都替他说好快两年了,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生辰八字也不去合,话也不去提。
前年你说他年龄小,可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还是一点都不急,莫非他们觉得她表妹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才这么心安理得。
她过年那会回娘家时,正好也见到了那个远房表妹,人家也没有说不嫁的话。
结果她回来给家里一说,苏老爹还说不急,等明年吧,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此苏老三还笑她皇帝不急太监急。
虽然表面上她似乎是替四弟着想,不过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分家,立刻。
都说嫁到兄弟多的人家是非多,不过在她进苏家大门前,其实想到的是另一层,兄弟多,对父母的分担也多,不至于她一个人养老。
何况他们是老三,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再怎么也轮不到和公公婆婆住一起。
刚开始苏老大苏老二他们搬出去自己住的时候她也很羡慕,但想到他们也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只需要熬个一年半载,等到苏老四结婚就好了。
可谁知麻烦事还真不少,别的不说,就每天盛饭就让她够烦的了。
烟熏火燎大半天,做熟饭,还得一一盛饭,端饭。
自己还没动筷子呢,苏老爹苏老四他们几个吃饭快的已经吃完了,又开始盛第二碗。
等到她吃的时候要么剩点清汤寡水让人没有想吃的欲望的饭菜,要么因为泡久了而变糊了的面条。
还有,苏老太生过病,吃饭慢,老七年龄小,吃饭除了慢,还会撒得到处都是。
等一大家子吃喝完毕都满足地睡觉游玩消闲去了,她还得洗那一摞碗。为此她抱怨过不止一次,苏老三都宽慰她说再坚持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