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月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用手扶着炕沿,问:“去医院检查了吗?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出了事故他们不想着好好救治,就直接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检查了,说断了几根骨头,在医院住了两天,花销也大,工头也不愿意额外给钱,说三千已经是最高赔偿了。”
谨月气得浑身发抖,心里骂了上千句脏话,可到嘴边,只能哆嗦着说一句:“真是会欺负人!他是哪个村的,过年回不回来,我去找他要个说法。”
“如果是附近村的倒还好说,这大工头是南方人,奸诈的很,我们根本打不过交道。”
苏老二微微睁开眼睛,说:“算了,都已经到这步了,再计较有什么用。”
谨月有时候觉得苏老二是真窝囊,别看人高马大,但做事时常谨慎小心,生怕惹是生非,这种没激情没魄力的性格,有时也让人挺厌烦的。
“老三,你明天去一趟集市吧,帮你二哥割上一条羊羔腿,这会的羊羔肉挺补身体的。”苏老爹吩咐道。
“爹,羊羔我娘家就有,我明天回去一趟,让我弟弟杀一只送过来。”李氏说道。
“那也好,称好后就按照市场价把钱给你弟弟。”
李氏高兴地“哎”了声,捏着谨月的肩,安慰了几句,说要回去收拾下,就出来了。
苏老爹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那就好好躺着吧。”
准备出门前,苏老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谨月说:“玺儿也挺乖的,你这边如果忙,这段时间就让他睡我那边吧。”
谨月点点头,说麻烦爹了。
张氏看着苏老爹远去的背影,偷偷瞪了一眼。不过回过头后,她马上就换上了一副面孔,问谨月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谨月摇了下头说没有。
“对了,我记得你是不吃羊肉的,如果气味受不了,可以去我那边煮。”
谨月说没关系,不麻烦了。
苏老大和张氏走后,谨月倒了点热水,洗了毛巾给苏老二擦脸,一边擦一边痛骂那黑心的工头。
苏老二皱着眉说也不能全怪人家,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来了。
“你是在给他做活的时候摔的,这是工伤,他本来就应该负责到底,结果住了两天院就把你打发了。”
“医院那边说了,也不是特别严重,配合着吃药,卧床静养就可以了。”
“那医院说不定就是和黑心工头串通好的,这要是落个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
“你别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嘛,就是个意外事故,怪我自己不小心。”
谨月叹了口气,挂好毛巾,就准备打开地上的行李找药,说先把药泡上,过会吃了饭就熬。
“都是西药,不用熬。”
谨月做饭时心里就像笼上了一层阴云。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呢?
更让她忐忑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苏老二的真实伤情是怎样的,这万一留下严重后遗症,以后不能走路什么的可该怎么办。
苏老爹在外面找到三个玩耍的孩子,把苏玺抱走了,苏慎和苏微听说爸爸回来了,争先恐后地往家赶,想看看爸爸给她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看到爸爸的样子,苏慎都吓得哭了起来,看到姐姐哭,苏微也跟着哭,她们覆到炕沿边,摸着爸爸的脸问他怎么了。
苏老二一一吻了下孩子们的手,温和地说:“没事,爸爸就是不小心受伤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听到爸爸这样说,苏慎就放心了,抹掉眼泪开始翻行李。
破旧的藏青色帆布包里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印着蓝色字的塑料袋子里面胡乱塞着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盒,最下面是一个小纸盒,苏慎打开一看,是一双漂亮的女色运动鞋。
第122章 争吵
看大小,和自己平时穿的差不多。苏慎的眼睛亮了,她兴奋地问苏老二:“爸爸,这鞋子是买给我的吗?”
“嗯,是啊,快试试能不能穿。”
苏慎忙脱下自己那双已经泛旧的红布鞋,爬到炕上,小心翼翼地解开携鞋带,把双脚塞了进去。鞋子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苏慎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舒适这么漂亮的鞋子,她感觉脚下软绵绵的就像踩在弹簧上,她激动地在炕上走来走去,更让她惊喜的是,每走一步,鞋跟边就有彩色的灯一闪一闪的。
看着女儿高兴的模样,苏老二也会心得笑了。
“哇~”苏微蹲在地上哭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在苏慎试新鞋子的过程中,苏微一遍又一遍地翻着行李,可是小眼睛盯着小手里里外外翻了几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爸爸给她没带任何礼物。
苏老二这才发现自己“犯错”了,不过这也不是无意的。这双鞋子是在他第一次领工钱那天买的,那天工钱领了240块,第一次拿到钱,兄弟几个都非常兴奋,晚上苏老大说不如就买上一小瓶酒兄弟几个喝几口。
每天晚上,住宿不远处的那条小街道上就摆满了各种小摊位,吃的穿的用的,平日里他们也不怎么出来,白天没时间,晚上又太累。
但今天因为发了工资,大家都有兴致,所以买完酒往回走时,苏老二突然说要不逛下摊位,马上过年了,得给孩子们买点东西。
苏老二一眼就喜欢上了那双鞋子,摊主是一位语速很快的黑脸女人,虽然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但通过手指头的比划,他们知道这双鞋子需要50块钱。
苏老二犹豫着,苏老三已经过去旁边的摊位给李氏挑选丝巾了,苏老大说:“走吧,这么贵,划不来买。”
苏老二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想着苏慎红扑扑的脸蛋以及常年破旧的衣服鞋子,牙一咬,又回到了摊位上,几番手势比较下来,最终35元买到了那双鞋子,尺码是摊主根据苏老二提供的年龄推荐的。
“你只给慎儿买,还有微儿呢?”苏老大问道。
苏老二并非没有想起苏微,只是他有自己的考虑,苏慎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又在上学,理应穿得体面点,而苏微还小,不用在意这些,过年回家时买点糖果也就哄过去了。
再者,这也不是几块钱的鞋子,今年的收成本来就不好,还是要多留点钱生活。
但是苏老二没想到的是,三四岁的小姑娘也很在意这些,尤其这次意外匆忙回来,他也没给苏微带糖果。
“妹妹,你别哭,我的鞋子给你试穿一下好不好?”苏慎忙跳下炕,试图拉起苏微。
可是苏微根本不依,她甩开姐姐,躺在地上大声地哭起来。
苏老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谨月端着粉条鸡蛋和饼进来时,本来就心烦意乱,看到苏微撒泼,一时气愤,呵斥了她。
本来就没有礼物,母亲不但不安慰还呵斥,苏微委屈难耐,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你起不起来?”谨月放下盘子,厉声吼道。
苏微虽然心里害怕,但好像现在起来显得没面子一样,还是继续哭。
谨月拿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一把拖起苏微的胳膊,就朝着腿上使劲地打起来。
“小小年纪不学好,反倒学起撒泼打滚来了,我让你哭,让你哭。”伴随着鸡毛掸子的重击,苏微的哭声变得凄厉。
谨月从来没这样打过她们,这突然的行为让苏微待在了那儿,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你住手,平白无故打孩子干什么?”苏老二挣扎着高声吼了一句。
苏老二的吼声让苏慎清醒了过来,她赶忙跑过去抓住母亲的胳膊,说:“别打了,妈,别打了。”
谨月丢下苏微,平复了下情绪,说:“吃饭吧。”
还没到傍晚,谨月本来想着只给苏老二做一点,但想着晚上又得再做,就干脆多做了点,两个孩子都不饿,尤其苏微更是没一点胃口,谨月也没什么胃口,就把大碟子里的菜往小碗中拨了点,准备喂给苏老二吃。
“那鞋子是谁的?”刚坐到炕沿边,谨月就看到了整整齐齐摆放在炕角的鞋子。
“我爸爸买给我的。”
还在啜泣着的苏微又被触动到了伤心情绪,抽泣声又开始大起来。
谨月明白了。
她也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发火,但不知道为什么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
“你明知道有两个女儿,偏偏只买一双鞋,这不是故意让孩子伤心吗?”
“两双两双,你以为这是买大白菜吗?你知道这一双鞋要多少钱,35!”
“那干脆就都不要买啊,苏慎是女儿,苏微就不是?”
苏老二出着粗气,没说话。
谨月也知道苏老二受了伤应该静养,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忍不住地生气,或许是这段日子的委屈与劳累,总之,一些陈年旧事涌上心头。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生下苏微时,你差点抱去换儿子了,对不对?”
苏老二不知道为什么谨月突然扯到这事上,那事是他爹的意思,不过他压根就没答应。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敢说没有这样的事吗?”
“不就一双鞋子吗,你扯那么远干什么?”
“你也不要怪我扯得远,两个女儿在你心里的地位平不平等,你最清楚。”
苏老二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来没想到一向通情达理的谨月也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面。他明白了,一定是他现在成了废人,她嫌弃他了。
看苏老二看着黑洞洞的屋顶不说话,谨月也觉得自己刚才冲动了。她平复了下情绪,问:“是我扶你起来吃还是直接躺着吃?”
“不麻烦你了,我就一废人,活着也是给你添负担,就饿死好了。”苏老二冷冷地说。
谨月的火一下子又冒上来了。
她最见不得别人要死要活的模样,尤其是一个大男人。不过想到他刚受了伤,身体和心理都不好受,就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和他争吵。
第123章 命中一劫
她长呼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扶你起来吧,早点吃了还得吃药。”
苏老二从贴身的衣服口袋摸了半天,摸出了几张钱,交给谨月说:“只挣了650块,本来坚持到年底还会多发点,可谁知……”
谨月忙说没关系,主要人好着就行,钱不重要。
可是谁都知道钱有多重要,前年给苏玺设百岁宴时,请了能请的所有亲戚,借了不少钱,至今还有好几家人的两百多块没有还。
这眼看着到了年关,再不还面子上也说不过去。苏老二伤成这样,单纯地静养估计也无济于事,还是得配合着吃药,后续买药还不知道要多少钱,再加上年底的花销,明年的化肥等。
谨月不敢细算,一算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夜显得异常地沉重,虽然谨月多次问苏老二在外面的见闻,想把话题引到轻松的一面,可聊到最后总是免不了要回到现实上,随之便是无奈的叹息声。
苏老二这一躺便是半年,这半年间,似乎一切照旧,苏老大和苏老三还是外出打工了,苏庆生看到苏老二这样,还是跟往日一样毫无怨言地帮着他们干活,连苏老爹都说以后无论怎样都不要忘记人家的恩情。
谨月开始了她人生中最繁忙最缺乏睡眠的时光。
她白天她下地干活,中途还得赶回家做饭,顺便给苏老二翻翻身子,晚上洗完衣服又得给苏老二擦身子、活动筋骨,半夜还得起来两次照顾苏老二大小便,她感觉整个人好像散架了一样,走路都打着哈欠。
但是谨月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折磨还远远不够,当她以为她足够虔诚的时候,上天把更大的打击带给了她。
腊月十五,陈小宝提着一条猪腿来姐姐家,说是爹娘让他带来给谨月他们过年的。
这也是这么些年来谨月第一次吃到娘家的猪肉。
看来周氏是真的变了。
换作以前,别说猪腿,怕是连猪毛都不舍得给。
苏慎一直很黏这个舅舅,所以陈小宝临走时,她死活不愿意放手,硬是要去姥爷家玩。
谨月起初不答应,也快过年了,随时下雪封路不说,天冷也容易感冒,苏慎一向有踢被子的毛病。
陈小宝最后说要不就去玩一下,明后天他还要去买年货,顺便就带过来了。
可是这苏慎去了之后就玩野了,不愿意回来了。
本来谨月想去接,可苏老二又没人照顾,只得无奈地等着,想着无论怎样,年三十前肯定会回来的。
那是腊月二十八的一个晚上,临近过年,恰好又是大晴天,谨月洗了一天的被褥,等苏微和苏玺睡着后,又开始洗孩子们换下来的衣服,今年她没有给孩子们添置新衣。
虽然有两个住房,但冬天冷,一家人都是挤在一起睡的。夜很深,除了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就只有火炉上烧水的声音。
谨月撅着屁股使劲搓着衣服,和苏老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门外有紧急的敲门声。
起初谨月以为她听错了,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找?就问苏老二,结果苏老二说确实有人在敲。
“你去看看吧。”苏老二说。
谨月甩了下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就去开门。
门一开谨月就呆了,陈小宝正抱着熟睡着的苏慎,气喘吁吁。
谨月吓坏了,她一边让陈小宝进来一边焦急地问。
“这么冷的天,怎么了呀,这是。”
“姐,慎儿她,她突然发高烧。”
只是发高烧,谨月还以为是其他什么事呢。
她估计这几天天气冷,孩子着凉了,就在抽屉中找出一颗退烧药,给苏慎喂了。
看苏慎安稳地睡下后,陈小宝才放心了下来。
谨月让弟弟凑合着住一晚,但陈小宝说什么也不留,说家里还忙得很,就连夜又赶回去了。
谨月继续洗衣服,可苏慎只平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大哭,并且惊醒了过来,她牙齿打着颤,说很冷。谨月又把苏老二的棉衣盖在苏慎身上。苏慎又抱着头说头很痛。
谨月倒了点温开水,安慰她说就是感冒了,坚持下,好好睡一觉,天亮就好多了。苏慎懂事地点着头,就抱着头缩在被子里坚持着。
直到后半夜,苏慎开始全身抽搐时,谨月才开始害怕。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手抖的连衣服都拧不了。
苏老二让她去请张大夫,谨月胡乱往口袋里塞了点钱就背起苏慎往张大夫家赶,可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个答应的,天又冷又黑,谨月一时觉得六神无主,苏慎发烫的小身子还伏在谨月的背上,她的耳边是孩子牙齿打颤的声音。
谨月决定带孩子去医院。
寒冷的腊月夜,开始飘起了雪花,簌簌的风吹到脸上有一种刺痛感,灰蒙蒙的路面上没有一个行人。
谨月一向胆小,但此刻她却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快点到医院,她感觉自己背着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她全部的希望与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