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牵上江端鹤的手。
“至少这样,我会安心些。”
江端鹤终于得到他一直以来渴求的,他总是能得到所欲的一切。
可大概是得来太过轻易,他竟从来也并不因此觉着快乐。
当初他情愿多等一等,只想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却倾的真心。
如今却倾以为物是人非,他们连开始的陌生人都不如。
无妨,若是失了真心,连她的身体都得不到,那岂不是更加可悲。
他永远不会去选那个可悲的一项。
这世上的所有,都该顺服于他才好,若是不能,也不能哪怕只是稍稍地反抗。
是夜里,他们在与过去婚房相似的房中,紧紧相拥。
所有一切的都与从前相似。
明明重新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不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不约而同地怀念着早已残破不堪的过去,也都试图模仿从前的自己,试图走过已然流逝的时光。
绫罗红帐,比之当年更加细软的床榻与锦被。
他们相互依偎,却一时无人开口。
深夜寂静,唯有对方炽热的喘息,灼烫的体温,能使他们更加确信对方的存在。
却倾倚在江端鹤肩旁,她太过乏累,可还是在迷蒙之中,开口道:
“江端鹤,答应我,不要动桉城,哪怕你有千万种必须得做的缘由,也不要瞒着我去做这样的事。”
江端鹤微微皱眉,即便是这样时候,却倾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故乡。
原来哪怕只是多一点点的关怀,他都不配有。
江端鹤强行劝慰着自己知足,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于旁的,却倾想再多说什么,自己允诺了便是。
于是他告诉她: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允你。”
“真的吗,江端鹤,你不会再多做什么,不会再伤害他们,对吗?”
却倾还是有些不信,点起一只微弱的烛火,照亮江端鹤的脸。
一有了烛火,江端鹤才要皱起的眉头,复又舒展开来。
他笑了笑,说道:
“我都答应你,好不好,你只管放心便是。”
“江端鹤……”
却倾有些累,便顺势趴在江端鹤胸口。
她见过许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就连她自己的父母,便是如此。
可却倾从未料想,连是自己,也终究沦落至此。
这样想着,她却凑向前去,轻轻吻上江端鹤的唇。
第43章 姐妹,错过
自从那日过后, 尹却倾也算是想开了。
反正一时半会也是回不去的,与其成日躲在在房中无所事事,不如借此时候多做些什么。
将一切都理清过后, 却倾便也不再迟疑。
几个婢女便来为她更衣, 编发上妆。
“不必太繁复,简略些便好,我要去民间,可不能太显眼了。”
婢女们都很少说话, 只有一人多嘴一句:
“夫人要去城里,还是多带几个侍卫吧, 如今都城乱得很。”
却倾愣了愣, 默默记下这句话。
尹却倾简单着了一件霁青衫裙, 外裹银白的厚绒袄,头上则是随意簪了两支银质雕花钿子。
却倾并没听从那个婢女的话, 仍旧独自出行。
——她是担忧街上民众见到她身边带了太多人, 便会避开她。
她从前也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对于他们的想法, 也多少知道一些。
这时节,天地凝霜, 街上的人流也有所减少。
坊市之间, 也唯有三两行人,四散往来。
却倾择选了一家店主瞧着和善些的布匹商铺,朝其中走去。
“婶子,我瞧着这街上的行人, 怎么比前几天少了些啊?”
“哎呦, 姑娘,您且瞧这天这样冷, 大家都不愿意出门了。”
却倾朝着店主大娘所指的方向望去,说道:
“虽说是冷了些,可我记着前些天出门时,还比现在好得多呢。”
“哎呦,姑娘,瞧您说的这话。这时节,谁都不容易哟。”
店主大娘疼惜地抚过架上放置的布匹,叹声道。
“婶子,就您自己在这做生意啊?”
却倾翻了几匹布,问道。
“可不是么,姑娘,婶子家中还有三个女儿要养呢。”
“婶子,烦你从这几匹布中,择些好的,我要了。”
却倾道。
店主大娘立刻笑开了花,赶忙收拾起来。
随后,大娘便多靠近却倾一步,悄声在她身边说道:
“姑娘您这样的人儿,恐怕不知道如今城里的景况吧。上头的大人要抓些‘歪舌头’,眼下城里头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随意出门。”
却倾纤细的手指抚弄过平滑的缎布,轻轻应了一声,并没多言。
“多谢你啊,婶子。”
却倾笑得明媚,有如春光染面。
“嗳。”
可却倾只一回身,面色立刻便沉下许多。
一张面上再没有笑意,更替成忧心的愁容。
她张望四方,但又不敢太过张扬,怀抱布匹,深垂着头,躲在靠边处走着。
好在她身形小些,混在人堆当中,是不怎样容易为人所瞧见的。
当初在阙国时,她便常在都城中漫游。
阙国虽国力薄弱,但所有钱财都汇聚在都城,达官显赫也多在都城。
出生名门,他们从来都以身上羽毛的端美为高贵的象征,因此都城大多建设也颇为华丽,服饰也多以鸟雀彩羽为装饰。
而铎朝都城中人,便是大相径庭。
相对而言,他们并不甚注意衣着上的光鲜亮丽。铎朝多年征战,军队势力强大,都城人民便也更崇尚武力。
经过商市时,却倾还以为都城繁华,贫民便也少些。
可一来到平民居住的地界,一切欣欣向荣便渐渐消逝。
她才知晓,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连年征战之国,战事开销,不都是从这些个普通百姓的救命钱里克扣下来的么?
许多人居无定所,身上的衣物也单薄,有些还破了洞,而那些有住房的,稍稍好些,可他们的孩子,多是身上层层裹着腌臜不堪的破布。
却倾不禁垂首,瞧了一眼手上的布料,身上的暖缎。
她走上前,拦住几个跑跳的孩子。
“喏,这个拿去,给你们娘,让她们给你们做一身好衣服穿,好不好?”
几个胆小的孩子一哄而散,有一两个不懂事的,还朝却倾吐了吐舌头。
转眼间,便只留下他们中最矮小的小女孩。
却倾俯身,凑近她。
那孩子也只一味躲开,瑟缩着不敢开口。
“孩子,拿去吧,别怕。”
却倾轻轻抚过她额前凌乱的碎发。
那孩子终于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姐姐,我娘说了,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却倾瞧着她懵懂天真的脸庞,那怯懦的小脸直向一边偏去。
她总以为这是从前的自己。
可那时候的她,还遇不上一个能给自己送布料的人。
“不是白拿,孩子,不是。”
却倾只觉着鼻头酸得很,难掩面色,只得也低下头。
“姐姐,别哭。”
那孩子笑了笑,忽然扑进却倾怀中,娇小的手掌轻轻拍拍她。
“我弟弟也像姐姐一样爱哭,不过我这样,他就不哭了。姐姐,你怎么还是哭呢,这个跟我弟弟倒是不一样。”
“不是,对不起。”
却倾擦拭过泪水,勉强挤出一个凄苦的笑脸。
“把这些拿回去吧,让娘亲给你和弟弟都做新衣服,好不好?”
“姐姐,我能多问你一句吗?”
“嗯,”却倾继续抹拭着面上的泪水,复又道:
“你尽管问吧,孩子。”
“姐姐,这些布料,能做几件衣服呢?”
却倾幼年,是在尹戴华呵护之下成长起来的,并不了解这些。
她愣了愣,迟疑道:
“我并不十分清楚,许也是五六件的样子。”
“啊,这样啊,那给爹爹娘亲一人一件做完,给弟弟做两件,再给姐姐做一件,便轮不着我了。”
却倾一愣,忙道:
“啊?没事,不怕,姐姐再多给你些。”
那孩子立刻摆手否认道:
“不用,姐姐,给我这些便够了。”
——孩子心思并不复杂,从来也没想过这样一句话有再向人讨要的意思。
却倾并不同意,预备再包些布料进去。
“姐姐,真的不用,反正再多些,也未必能轮到我身上。”
小姑娘虽这样说着,面上却满是喜悦,看不出分毫的失落。
显然她也并没意识到家里人这样,是待她的不好。
却倾脸上表情迅疾凝滞住,直至那孩子跑到很远处,她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尹却倾再回过神时,眼前已是空空荡荡。
她抬起头。
此时,浅浅阳光洒在覆雪的地面,虽不能化雪,却也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这丝丝缕缕的暖意,虽十分微弱,却仍旧可使人清晰而真切地觉察到它的存在。
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如今她还是这样以为的。
也正是一直带着这样的想法,她才能坚持到如今。
却倾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收拾好余下的布料,便继续向前走去,想着或许还能遇上几个贫寒人家的孩子。
远远地,却倾望见一名身披斗笠的女子。
她身着极薄的黑衣,脸被掩在垂下的帽檐中,露出的一只手皮肤偏深,身形上可以大致瞧出性别。
却倾并没多想,便向那人走去。
她驻足在其人身前,问道:
“你身上穿得这样少,不觉着寒凉吗,这些布料你且拿去,做几件衣裳穿吧。”
那人沉吟,一时并未开口。
却倾定睛瞧去,总觉着她身上微微发颤,还以为是冷得都打哆嗦了。
她便复又说道:
“快拿去吧,不必客气的。”
不料那人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听之倒仿佛是成年男性的嗓音。
“小姑娘,胆子真大,什么人都敢帮。”
却倾一愣,却并不害怕,她将布料放下,便转过身。
——一切举措都是静默着。
回去的路,或许是太乏累了,却倾走得很慢,很慢。
雪比原先稍稍薄些,地上冻了冰,走起来有些滑。
却倾朝着原先的街口走去。
——轿夫一直在那处等候着她。
路上真是太滑了些,却倾又从来是个不甚谨慎的,一个不注意,便滑了脚。
不过她并没同想象中那般,迅疾跌倒在地。
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一人身上,那人有力的臂膀支撑住却倾向后仰倒的身体。
却倾却似是了然一般,声量低,语气却十分坚定。
“我早知道是你,臧禁知。”
接着她的臧禁知,手上明显一顿,表情也是瞬时滞愣住。
“那帽子是不是可以拿下来了,一点都不适合你。”
……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江端鹤正端坐椅上,望着一边的哲吉帝。
哲吉帝在地上环绕奔跑着,脚上踢着一只绕金蓝两色丝线的蹴鞠。
“禾柒,我听说夫人今日出门了?”
“回将军,是的,晨间府里有人来报,说夫人一早便出了门,也不让人跟着。”
江端鹤微微颦眉,一只手支在脸颊边。
“我总觉着有些不对,你派人去跟了没有?”
“将军,原该是这样的,可也不知怎的,夫人如今格外谨慎,跟去的几个人都被她发现了,似乎还发了脾气。”
“这样。”江端鹤不禁扶额。
“对了,先前宫里头的那个,找见没有?”
温禾柒深垂下头,说道:
“将军,手下无能,并未找到您所形容的那名女子。”
“你确实是无能。”
江端鹤不满道。
他心中寻思着,温禾柒在能力上,比起从前的臧禁知,还是有所欠缺。
——当初兴许是他太着急了些。
“也罢,此事你也不用管了。如今市坊间的流言怎样?”
“大将军,开始时还能抓到百余个大逆不道的,眼下倒是好得多了,这样下去,想必此后,也没几个人敢再多嚼舌根。。”
“好。”
“你女儿如今怎样?”
“啊?大将军您是说……”
温禾柒一愣,连手心里都不住地发着冷汗。
“先前不是说病了么?”
“唔,”温禾柒面色缓和下来,解释道:
“现在已然好得多了。”
“那便好,你再增多人手,我总觉着这城中,有些不该存在的人。”
“是,大将军。”
第44章 互相试探
与平时不同, 这日却倾再回府上时,江端鹤已然在正厅等候。
“你这样早便回来了?”
却倾勉强笑了笑,这样问道。
不知为何, 她总没来由地觉着有些心虚。
江端鹤淡淡望了却倾一眼, 很快便看出她神色间的不自然。
“还是太早了些,对吧?”
他抬头,略略笑了笑。
这样的发问,如此的神情, 又是江端鹤,却倾只觉着毛骨悚然。
“怎么了, 我只觉着你今日有些忙, 总不在家。”
却倾走至他身边, 坐在他身旁的椅上。
“是么?我没觉得。”
见她坐下,江端鹤便为她倒了一盏茶。
却倾揉搓着大腿, 仿佛有些窘, 笑道:
“那许是我感觉错了。”
“是夫人太思念江某了, 连时间都感觉错了, 对吧?”
江端鹤笑得纯真,仿佛真是这样以为的。
却倾并没看他, 只是将脸别到一边, 随口应答道:
“是啊……”
“今天都去做什么了?”
江端鹤举起茶盏,浅抿一口,佯作随意地发问道。
却倾却是一时沉默。
心中盘算着,哪样是能说的, 哪样是不能告诉江端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