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忆起那时沈随砚说的话,突然之间回过神来,掀开帘帐想要从床榻之上下去。
可是还未能成功,眼前就站着一人。
他扶住自己,大掌握住自己的肩膀。
分明手心是灼烫的,可是在他的皮囊掩饰之下,心却是冷淡的。
姜皎看见沈随砚的那一刻,泪水就直接流出。
她握住沈随砚的衣袖,轻声道:“你今日说的,可都是真的?”
不要是真的,只要他否认,让自己见见母亲,她就一切都信。
她想要出宫,可是因为沈随砚是她如今所爱之人,她也愿意留在宫中。
看见姜皎无声的哭泣,沈随砚半蹲下来,在她面前尽显谦卑的模样,“萤萤,不哭。”
姜皎攥住他的手,声音都在发抖,却仍是将话给说的完整,“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怀辞哥哥,你就同我说。”
沈随砚的喉结上下滑动,嗓子中干涩的无法开口。
他垂着眸,狭长黑眸低落,掩盖住里面的情绪。
姜皎一瞬间松开手,不住的朝后头退,口中不停的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是她家的母家,因为她在后位之上,所以父亲还有外祖一家,全都要受到惩治?
两位哥哥是犯了错,可是何至于要流放三千里?
姜皎的声音都在发抖,秋眸之中是说不出的倔强,“因我是皇后,因我母家显贵,皇上要保住自己的江山,就要这样对我?”
她看着沈随砚,一字一句的将所有的话给说出来。
沈随砚被她的话语给伤到:“萤萤,你是如此想我的?”
姜皎只是默默地流泪,哪怕咬着自个的下唇也不愿发出一丝的声响。
她默许了沈随砚说的话,也默认了沈随砚,就是这般的人。
沈随砚被她的眼眸给伤到,想要朝前一步,可是才摸上姜皎的衣袖,就被她给躲开。
眸中闪过一丝的受伤,手上一空,明白过来,姜皎是在怕自己。
沈随砚轻声道:“萤萤,姜宴与宁司朔帮了逆王,这原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姜皎冷笑一声,将他的话轻声复述一遍,“可我也是姜家的女儿,是太尉的外孙女,这其中,是不是也应当有我?”
沈随砚紧紧攥住紧紧的手,道:“萤萤,你是我的皇后,是国母,这事同你没有关系。”
姜皎泪珠落得更加厉害,心口处似是被人用刀割一般的疼,“怀辞哥哥,你如今是皇上,我求你,你放他们一命吧。”
姜皎说着就要跪下,可是被沈随砚给紧紧揽入怀中。
姜皎想要推开,但是沈随砚抱的实在是太紧,“母亲身子近来一直都不好,端哥儿还那般小,路上又怎是受的住的;外祖父年岁已高,又是最为心高气傲之人,若是当真遭受贬斥,又失了唯一的孙子,定是熬不住的,舅母只有表兄一个儿子,怀辞哥哥,你放他们一马可好?”
沈随砚闭上眼,将她给揽的更紧一些,许久后他才道:“萤萤,我如今是大兆的皇帝,就不能不顾臣子的想法。”
姜皎一愣,将他给推开一些,“所以,你定是要如此做?”
泪花在眼眶之中打转,姜皎强撑着没有哭出来。
她的秋眸是个利器,沈随砚不敢直视,只能躲开。
他神情不复往常,不如从前的冷冽,也不如以前看着她的柔情。
那股子心狠手辣的模样,又回来了许久。
姜皎将他给推开一些,嗓音中有着浓浓的哭声,“从前你说过,再也不会骗我,再也不会有事瞒着我,可是你食言了。”
她似是耐心耗尽,也不愿再去等沈随砚开口。
因为知晓,沈随砚如今开口或者不开口都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他现在的模样,便是默许要做这般的事情。
姜皎光着脚,到床榻之下,身形单薄瘦削,似是随时都能被风给吹走。
她缓缓跪在沈随砚的面前,用着最卑微的姿态对他道:“外戚势大,向来没有哪位皇帝是不忌惮的,怀辞哥哥可还记得您的外祖家,可还记得太后在宫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她泪缓缓落下,将话说的残忍,“皇上不会有后宫,可是臣子难免害怕外戚专权,到头来,唯恐江山要改姓易主,我自知无才无德,当初你我二人的婚约,也并非都是你情我愿,梦境造化弄人,我不得已寻上皇上替我解围,若是说真心,却是也是不曾有的,倒不如说,是一场交易罢了。”
沈随砚猛然打断她,胸腔之中有股子莫名的情绪开始翻滚,“你就是如此想我二人的情感的,难道这一年的时光,都不及旁人半分?”
姜皎苦笑一声,“没有母家支持的皇后,就如同任人欺辱的草芥,纵使柔情小意又如何,如同皇上也是抵抗不了老臣的想法,要贬我母家众人,流放我兄长,如此,这皇后之位不要也罢。臣妾今日只想求得一纸废后诏书,但求皇上,能放过我母家众人。”
说完,姜皎直直跪了下去。
她一向矜娇,从不轻易示弱。
可是今日,她跪在了沈随砚的面前,如同一名普通人后那般,将谦卑的姿态做到极致。
沈随砚放在膝上的手已经握成拳。
她说什么,她要自己废后?
她认为自己就是狠心毒辣之人,要置她母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沈随砚冰冷的嗓音从姜皎的头顶上响起,“不可能,你既同我结发为夫妻,我便不可能放你离开。”
姜皎缓缓抬头,乌发全都散落在身后,“难道,皇上想要臣妾一死才算是满意?”
话音才落下,沈随砚就低吼出声,却不敢对她太大的声音,仍是在压着自个的怒火,“萤萤,你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姜皎登时间全部都是不敢相信的模样,他说什么?自己有了两个月的身影。
下意识,姜皎想要反驳沈随砚所说:“不可能,我一个月前,分明还来了月信,怎会——”
可是她又想起近些时日来,自个食欲不振且嗜睡,还经常难受,原来这一切,不是因得她快要来月信的缘故,而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姜皎跌坐在地上,沈随砚连忙将她给护在自己的怀中。
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来,她期盼的孩子,来的却并不是时候。
颤抖着摸上自个的小腹,她咬着自己的下唇,让自个的声响听起来再正常不过,“原来,我无事,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
平缓的声音落在沈随砚的耳中,却如同催命的话语一般,“若孩子的母后,母家早就已经落寞,他的背后,没有人支持,皇上可有想过,是怎样的光景。”
一瞬间,沈随砚想起的全部都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姜皎轻笑一声,笑意中藏着悲怆,“皇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臣妾的母家定罪,臣妾只想求得一碗落子汤,若是孩子生下来就注定被人看不起,我宁可不要。”
沈随砚将她同自己拉开一些距离,不敢置信的问她,“萤萤,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今日满口的君臣,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给分开。
可是分明昨夜,两人间还是好好的不是。
她那般地乖,今日却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随砚将姜皎给抱至软榻之上,如今姜皎早就没了力气挣扎,任由他抱着。
沈随砚用额头抵着姜皎的额头,哄着她道:“萤萤,岳父岳母的事,你容我好好想一想,太医说你胎相不稳,要好生静养。”
姜皎看着他扣住自己肩头的大掌,牢固的没有一丝可以给她逃开的机会。
她撇开眼,手不时地摸上腹部,这样的动作被沈随砚给看到。
他压住姜皎的手,与她的手一并摸上如今姜皎平坦的小腹。
“萤萤。”沈随砚的嗓音中透着几分平日之中没有的哀求,“留下他好吗?”
姜皎只是平静说:“留下后,要他有这样羞耻的外祖家,让他以后,要如何在世人面前抬起头。他的舅父,是位罪臣,外祖被贬斥,母亲的母族并不显赫,留下又能做些什么呢。”
话说得是平静的,但是却字字戳入沈随砚的心间。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窗户突然之间被风给吹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姜皎一瑟缩,没有躲开。
沈随砚眸色冷清,去到窗户处,背对着姜皎,他声音有着不可忽视的沉冷,“萤萤,孩子会享有万千的尊贵,我保证,定不会让他也遭受从前我受到的那般罪。”
姜皎讽刺的笑了,看着如今沈随砚的背影,才知晓他到底有多无情,“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还是不肯放过我的母家,对吗?”
沈随砚没有直接演说,只道上一句,“萤萤,姜宴与宁司朔犯了重罪,如若不这样罚,难平众怒。”
姜皎将头给扭至一边,自个擦着泪,“我知晓了,皇上走吧,我累了。”
她不再去管沈随砚究竟还有没有在房中,直接就躺下,翻过身去,背对着沈随砚。
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流,若是开始的没有找上沈随砚,是不是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姜皎的肩头不时的抽动,沈随砚侧目过去,心口处顿的厉害。
缓步走过去,玄色金丝绣龙的鞋抵住床榻,他将被子帮姜皎给盖好,随后冰凉的指尖触上姜皎的侧脸。
姜皎躲闪一下,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眼前的沈随砚,早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沈随砚的手悬在半空之中,他轻声对姜皎道:“你好生休息,我今晚再来看你。”
姜皎硬邦邦的说:“不必,皇上不要再来我这处了。”
红肿着眼,姜皎再平静不过的说出最为残忍的话,“我不想再见到你,沈随砚,你若是不愿意放过我的母家,那就给我一纸废后的诏书,或是给我一碗落子汤,我留在宫中,替兄长赎罪。”
说完,她感觉腹中一阵的抽痛。
不知,是不是孩子在怪她呢。
之前许多次,她同沈随砚融为一体,这孩子都好好的,难道真的要将他给生下,也承受这样的痛苦不成。
可她不想,也不愿。
姜皎泪珠无声的掉落,沈随砚在床榻边静默看着她许久,终究是走了出去。
门外,榴萼与蔻梢都在。
沈随砚走至她们的身旁,厉声道:“好生照顾皇后,她要什么都给。”
后又闭上眼眸,盖住眼眸之中的那份痛苦,“除了落子汤。”
再不管身后婢女错愕的目光,沈随砚大步流星的朝前头走去。
榴萼与蔻梢担忧的进去,看见姜皎躺在床榻之上。
原本姣好的面容之上,现在淌的全部都是泪。
榴萼也抹着眼泪,“娘娘快不要哭了,这般太伤身子了,您如今还有着身孕,如此下去定然是不好的。”
姜皎看着自个平坦的小腹说:“现在将孩子生下来,只会更加让人忌惮罢了,若是生个公主倒是还好,若是个皇子……”
想起沈随砚的薄凉,想起他担忧的事情。
姜皎鸦羽似的眼睫不住的颤,又是一滴泪落在手背之上,灼烫着她,“生下来便不是个幸福的孩子,何必一定要生下。”
蔻梢按住姜皎的手,轻声道:“我听旁人说,是因为公子同表公子都是三皇子的人,如今三皇子被关在昭狱之中,两位公子也是,三皇子若是要发落,两位公子定是也要的。”
姜皎缓缓抬头,看着蔻梢,问她道:“你觉着,若是沈随砚想要不治两位兄长的罪,可有办法?”
蔻梢赶忙跪下,“奴婢不敢妄言。”
姜皎靠回软枕之上,床榻之上到处都是她同沈随砚的痕迹,她如今只觉得恶心极了。
难受的感觉上来,姜皎本就什么都未曾吃,这般一吐完后直接又晕了过去。
榴萼与蔻梢哭着喊太医,又派人去请了皇上。
沈随砚还未到紫宸殿就折返回来,见床榻之上姜皎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的疼痛开始蔓延。
太医施完针,到沈随砚的面前行礼。
沈随砚摆手,帘幔被放下,他看不清姜皎的模样,“皇后如今如何?”
太医道:“娘娘身子一直都不好,如今更是忧伤过度,寝食不安,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如此伤怀,必定会对腹中的孩儿有所影响。”
沈随砚眸光冷冽,看着太医,“朕不管你们用怎样的办法,定要保住皇后这胎,若是皇后出了半点事,你们提头来见。”
太医连忙跪下,口中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沈随砚走至床榻边,将帘幔给掀开,看着姜皎惨白的面容,他牵起姜皎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萤萤,我还想听你唤我一声郎君。”
可是无人回应沈随砚,姜皎的呼吸也开始不稳。
-
初三本是皇后要见正三品及以上,还有各位诰命夫人的。
但是宫中却突然传出消息,说皇后身子不适,由太后代劳。
姜皎被囚在凤仪宫中,自那日后,沈随砚就不许她外出,也不许她见旁人,只许她在凤仪宫中。
甚至除了身边的两名婢女,宫内所有的宫女都被换了。
可他,一次都没有露面。
姜皎每日不爱动弹,只坐在床榻之上,看着一处地方出神。
她不知外面究竟如何,也不知发生什么。
直到一个人的造访,才让凤仪宫,有了一点的生气。
“皇嫂,你可还记得我?”
第五十八章
姜皎眼眸柔柔朝门口看去, 秋眸之中没了从前的慧黠,倒是多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沉重来。
慧乐走至姜皎的床榻前,福身行礼, “皇嫂安好。”
虽同慧乐只有几面之缘, 但是姜皎记得她。
那时还误以为, 慧乐是哪家的女子, 不慎跌入沈随砚的怀中, 为此还有些吃味。
不想如今两人真正地见面, 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姜皎撑着自个, 想要起身。
在床榻之上躺的太久, 骨头都开始松散。
榴萼与蔻梢将姜皎给扶起来,如今不过三个月的身孕, 还未曾显怀,只是却觉得她身子比之前更加单薄。
慧乐坐在姜皎的另一旁, 看着姜皎青丝披落, 眉若轻烟,水色潋滟的秋眸中掩不住的悲伤, 缓声开口,“之前皇兄同皇嫂大婚之时,我本是想亲自将贺礼送给皇嫂, 不想当时闹出个乌龙来, 皇嫂倒是也没见到,一直到现在。”
姜皎知晓慧乐为何而来,如今凤仪宫, 没有沈随砚的命令, 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外出,慧乐定是受了他的嘱托才会前来。
想起沈随砚也在其中有份, 姜皎敛眉收了笑意,“你当初送的贺礼我很喜欢。”
慧乐瞬间开怀,“那便好。”
后她看着姜皎的腹部,有些好奇,“皇嫂当真是怀了小侄儿?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从前都是我喊旁人皇兄皇姐,过些时日,还有个小萝卜头会唤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