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跪在地上求她,“姑娘,您不要这般折磨自己,奴婢看了心疼。”
阮氏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冲着张嬷嬷笑了笑,不要折磨自己吗?
阮氏哪里想要折磨自己?只不过如今她的儿子,在逼她。
“你看亭拥募苁疲是执意要这个孩子了是吗?”阮氏其实并不知道裴铮说了什么,但张嬷嬷却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就世子爷今日那模样,这孩子他是根本不想放弃的,只是夫人不想要。
所以这件事情才会僵持不下。
“您不要忧心,事情总能够想法子解决的。”张嬷嬷柔声劝说着阮氏,但主仆二人心中明白,解决的办法不过是一方妥协。
只是要看谁的心狠些,谁能更顾念亲情一些。
如今看来,最容易妥协的人,是阮氏。
张嬷嬷跪在阮氏的面前,给主子出着主意,“夫人只管将下人的嘴捂得严严实实,静待即可,世子爷若是想要这个孩子,还不得来求您?不然就算侥幸生下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庶子可以上族谱,但倘若阮氏不点头,这就是个私生子。
可不是在肚子里安安稳稳的不落胎,就可以天下太平。
张嬷嬷和阮氏能够想到的事情,裴铮自然也能想到。
孩子生下来容易,可生下来之后,才是问题,他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有一个名字,也需要在这个家有一席之地。
所以,到头来,裴铮还是要去求母亲。
只是什么时候去求,要怎么求,他还在思考。
四更天的时候,朝朝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觉得又累又困,喉咙干渴的似火烧一般,她揉着眼睛起来,才发现裴铮坐在她的屋子里,手里拿着一卷书,也不知坐了多久。
她起身的动静被裴铮察觉,后者收起了书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
朝朝看着他有些奇怪:您怎么在这里?
裴铮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背在朝朝的额头探了探,发现温度降了不少才安心些。
“看来自己是一点都不知道?”
朝朝只觉得裴铮这话有些奇怪,还不等她仔细问,裴铮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原是春荷在朝朝睡下去之后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才发现她半夜发起高烧来。
之后春荷急急忙忙的去找了福财,福财又着急忙慌的去找大夫。
大夫看诊之后,说是受了凉才引起的高热。
裴铮给朝朝敷了一夜的冷帕子,她才退了烧。
“许是有些难熬,可大夫说若是能退烧,便不用吃药。”裴铮并不怎么懂医理,却也没有自作主张,同朝朝说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
朝朝并不知道昨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就是觉得很困,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半点不知这些。
裴铮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裳,显然是忙碌了许久,朝朝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眼睛,比划着问他累不累。
“不累。”裴铮其实真的没有哄她,他是真的没觉得累,起初因为担心朝朝,后来她退了烧,安安稳稳的睡着之后。
裴铮却还是睡不着,空闲下来就开始想他们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裴铮后知后觉,才有了由衷的喜悦。
他看着那个孩子,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他。
只是裴铮的神情一直很淡,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心中的愉悦,只当他是不忍朝朝失望。
殊不知,裴铮是爱屋及乌。
裴铮疑惑她为何这会儿醒过来,得知她饿了之后便让春荷去给她准备些吃的。
春荷便走进来问朝朝想要吃些什么,小厨房里虽然有食材,但到底简陋,若是没有她还要好好的想想法子。
“小馄饨。”裴铮的声音和朝朝的比划是同时出现的,春荷左看看右看看,毫不犹豫的出去煮小馄饨。
朝朝看着裴铮笑了起来,比划着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不好吃什么的时候,就会想要小馄饨。”裴铮很了解她,朝朝欣喜不已,她的确是喜欢的。
但更高兴的是裴铮记得她的喜好。
只是如今她更苦恼一件事,她拉着裴铮的手,仔细的比划起来,裴铮看的认真,看到最后闷笑不已。
朝朝气得把他的手给甩出去。
裴铮已经许久未见她这般鲜活的模样,只觉得分外惊喜,软声哄她,“同你没有什么关系,是孩子饿了,他要吃。”
裴铮给朝朝找着借口,朝朝听完之后玩笑的心思却淡了一些。
孩子仿佛就像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梗在她的心里,她的确是相信裴铮的。
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但如今这样的情况,恐怕不是相信就能够解决,她更想知道裴铮的心中是什么打算。
他究竟打算怎么做。
只不过裴铮并没有告诉过朝朝自己的打算,只是和她说,一定会好好的保护这个孩子,“我会同母亲好好的谈。”
至于要怎么谈,他也没有和提起过。
没一会儿春荷就端进来两碗小馄饨,鸡汤熬制的汤底清香扑鼻,但朝朝却根本吃不下去,原本喜欢的东西这会儿却有些勉强。
裴铮忙碌了一宿,饿得不行,将两碗小馄饨都吃完。
朝朝看到这里心中好生羡慕,她是真的很饿,只是根本吃不下去,肚子不甘示弱的发出咕咕的叫声。
朝朝有些脸红。
裴铮却没有笑,只是心疼她难受,问她想吃些什么。
朝朝想了一圈,到底是摇了摇头,她根本就想不到。
此时更夫从镇南侯府的巷子经过,他们清晰的听到打更的时间,外头虽然还黑着,但这个时辰早市已经开了,裴铮便让春荷给朝朝换衣裳。
朝朝看的有些莫名,急忙拉住裴铮的手问他:怎么了?
“带你出去看看。”裴铮说的理所当然,本就想这么出去,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去换了一身衣裳。
在朝朝跟着裴铮一道出了角门之后,她的神情还是懵的,怎么就出来了?
还是那么早出来?
裴铮紧紧的牵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他对她说,早市上有很多新奇的小吃。
总能够找到她吃得下的东西。
若是喜欢,一定要说出来。
出了镇南侯府,他们往南边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沿街叫卖的摊贩,支棱着几张桌椅,小车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吃食。
朝朝只觉得新奇非常,但还是不放心的拽了拽裴铮的胳膊,让他看向自己:这些,我可以吃吗?
裴铮觉得奇怪,“都是街市上叫卖的东西,当然是可以吃的。”
朝朝见他不理解,小心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裴铮这才反应过来,“大夫说他很健康,除了一些需要忌口的食物外,其余的并没有关系。”
“他说你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生病,哪里要这么担心。”裴铮说的轻描淡写。
别看他这会儿在朝朝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背着朝朝时,他究竟问了大夫多少奇奇怪怪的问题。
裴铮牵着朝朝的手缓缓的向前。
朝朝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心里似有暖流淌过。
他们最终找了一家让人看起来很舒适的铺子,桌椅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很干净,上面一点儿油渍都没有。
朝朝一看就心生好感,裴铮也不反感,他俩就坐了下来。
此时天色尚早,摊主夫妇也只是在做着准备,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见她们二人过来,很热情的招呼他们。
摊主是两位年迈的夫妻,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年纪不大,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却乖乖的跟在摊主夫妻俩的身边。
不哭也不闹,甚至还会帮夫妻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朝朝点了豆花,小姑娘便给她递上勺子和筷子,乖乖巧巧的孩子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直到小女孩走了,朝朝的注意力还在她的身上。
裴铮见她看的出神,便好奇的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朝朝笑着让裴铮去看那个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跟在摊主夫妻的身边,笑的很是开心。
之后,他们从周围食客的交谈声中才知道女孩儿的身世,原来摊主夫妻两个只是小姑娘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这孩子的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这是她的第四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婆家那边说什么都不肯养,这才没有法子,送来了他们这里。
朝朝听完之后,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面前的豆花已经吃了大半,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听完那个故事之后,朝朝的心情却有了些微妙。
裴铮问她在想什么,朝朝看着那个小女孩,很羡慕的说她长得很可爱。
裴铮对旁人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朝朝说长得可爱,他也就顺势而为的看了两眼,并没有感觉到,“是吗?不觉得。”
朝朝那口汤都不知道要不要咽下去。
但朝朝提起这件事,他就有了想法,“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就像所有为人父母的都会好奇一样,裴铮也不例外。
朝朝听到这里,心情恍惚了一瞬,她其实当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能不能生下孩子都是一个未知,哪里能去考虑这么奢侈的事情?
只是如今被提及,她多少得想一想。
朝朝看着那个小姑娘,认真的和裴铮比划起来:我喜欢女儿。
若是她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庶出的话,庶女的处境会不会比庶子更好一些?
庶女也许还能嫁一个好人家当正妻。
可庶子要怎么办?
从出生就低人一等,岂不是更可怜。
裴铮笑着应允,说他们的女儿一定会长得很漂亮。
朝朝原本是没有什么期待的,这会儿也开始期待起来。这一顿豆花吃的彼此都心满意足,而后裴铮送朝朝回府,让她好好的休息。
他自己则换了朝服去早朝。
福财和春荷自从裴铮离府之后便如临大敌,仿佛身上有什么重大使命一般。
但朝朝却兀自睡得香甜,她其实并不担心阮氏会趁裴铮不在的时候对她做什么。
阮氏是个讲道理的人,裴铮既说过会亲自交代,阮氏就不会在这时候过来寻麻烦。
果不其然,之后的几日都是安安静静的。
自从知晓有了身孕之后,朝朝的心情是沉重的,她既高兴又忐忑,高兴自己有了孩子,忐忑也许会留不住他。
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要快乐一点,要好好的照顾孩子。
但朝朝的胃口却不是很好,嗜睡,惊醒,孕吐。
仿佛所有的不适都跑了出来。
春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朝朝却没有太在乎,只告诉春荷每个人有孕都会如此,她勉强自己吃,勉强自己睡,她只想让自己健康一点,再健康一点。
正院里,阮氏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裴铮。
母子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先说话。
最终还是阮氏先开了口,“亭樱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铮垂下眼眸,同母亲说起了心中的想法,“母亲,朝朝很喜欢孩子,我想留下他。”
不是因为朝朝想,而是他自己就想要留下他。
只是这份心思,他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阮氏虽早有预料,但当她真正的听见,还是觉得裴铮荒唐,“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可知道,那个孩子生下来,是什么身份?”
“除了天家,你见过谁家里尚未有嫡子之前,便有庶子的?”阮氏痛心疾首,全然不知自己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裴铮却径直的跪在阮氏的面前,请求母亲的成全,“母亲,儿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您什么,如今只求您成全。”
阮氏惊讶不已,除了天家帝王和祖宗祠堂,她还从来没有见裴铮因为其他事情下跪过。
她看着裴铮,却不知道要怎么来成全裴铮,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成全他。
“亭樱你还要大好的前程,你还有光芒万丈的未来,怎么可以…”阮氏如何能够接受裴铮的人生里出现这样的偏差?
她的儿子自小优秀,是京城中最耀眼的存在。
人人都说裴铮前途不可限量,阮氏从前听过许多回,每一次她都是谦虚的笑着,可心中一直都为裴铮骄傲,她也深信她的儿子是最优秀的。
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家世,也有着令人望尘莫及的才华。
他本应该活在世人的赞誉当中。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因为一个妾室,因为一个尚未出生的庶子,让自己变得私德有亏。
阮氏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你尚未成亲,要纳她为妾,我也答应了你,你独宠她,我又何曾计较过什么?”阮氏的声音里多了无奈。
若非裴铮做的事情太过惹人注目,她如何愿意多事?
“为娘也不是不让她生孩子,等你娶了亲,新妇生下嫡长子之后,你想同她生几个孩子,都由你。”阮氏已经彻底没了脾气,都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
但裴铮还是不愿。
“不过是让她晚些生孩子,你究竟在不满什么?”
其他的事情她都可以妥协,唯有嫡长子一事不行。
裴铮还是跪在阮氏的面前,背脊挺得笔直,膝盖根本不曾挪过一寸,依旧是那句话,“求母亲成全。”
而阮氏的心却冷了一片,“裴铮,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裴铮沉默以对。
阮氏冷笑连连,只觉得她的儿子当真是翅膀硬了,如今做出的所有事情,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觉得一直跪在地上,我就会答应你?”
裴铮还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那般模样看的阮氏好生头疼。
“儿不敢。”裴铮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母亲不悦,但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母亲,这个孩子,也许是朝朝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毕竟大夫先前都说过,她是不易有孕的。
“她只是不易有孕,并不是不能生孩子。”阮氏试图和裴铮讲道理。
但这会儿裴铮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希望母亲可以成全,允朝朝生下这个孩子。
“母亲,若是万一呢?”
要是万一,没了这个孩子,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那岂不是会很遗憾。
阮氏听出弦外之音,已经不想再去劝裴铮,只觉得多说无益,她已不想再和裴铮纠缠,只能寻找另外的出路,“我可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