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的亲卫没有阻拦,仔细地打量着孙二握剑的一举一动。
邓砚尘并不还手,只是不停躲闪着变换着位置。
待到时机差不多,他已经摸清楚这人的底细时,方才拔了亲卫的剑开始反击。
他动作快而迅速,招招朝着孙二要害地方刺过来,却在触碰到他时如同蜻蜓点水,只划了些皮肉伤,不足以致命。
身体各处的痛感传来,孙二很快认识到面前的少年在戏耍他,但奈何他不会用剑,也不够灵敏,只能拼着蛮力将手中的剑当做刀刃一般砍向他。
人在恼怒或者性命攸关之时做出的动作最为真实,邓砚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借着墙体的力一个翻跃双脚踹向孙二胸膛,踢得他当即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邓砚尘利落地收了剑,看向萧珩道:“七皇子殿下,您可看清楚了?”
第38章
立秋这日, 许明舒同身边的丫鬟们摘了许多桂花,蒸了满满几大锅桂花糕出来。
一时间香气四溢,满院子里都飘着桂花特有的清香。
她用油纸包好, 分别送去了侯府各房。
一脚迈入西院里时, 许明舒便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太安静了,甚至安静的有些冷清。
院内只有几个丫鬟在洒扫地上的落叶, 自打三房休妻之后, 她三叔整日留在都察院办公,到了夜里便也宿在那边。
正正交给四房周氏照料, 偶尔许昱淮会回来看看孩子。除此之外,若非府中有事余老太太派人去请,他鲜少回家。
正院里为着府中再填子嗣的事, 欢声笑语到了现在都未曾停歇, 而西院这边相比之下用凄凉二字形容都不为过。
许明舒迈进院子的脚步顿在原地, 思考半晌还是离开了。
她三叔生得一副冷面不苟言笑,就像天生便适合当个明辨正枉公正不阿的都察院官员一样。
许明舒见过几次他笑起来的模样,不能说有多开怀明朗,但也如同晴光映雪让人眼前一亮。
仔细想来, 三叔为数不多的笑容, 都是在家中, 面对着妻儿时才在脸上流露出来。
许明舒心口一阵酸涩, 回到自己院中后多准备些桂花糕, 着人送去了都察院。
她心里还记挂着沈凛,给府中众人分发过后, 打算前往将军府看望一番。
将军府的人见她过来, 热情地引着她进门。
许明舒左右打量着,府中被沈凛打理的很好。
干净整洁, 雅致漂亮,一眼望过去小桥流水百花盛放,风景极好。
沈凛根本不是京城传言里说的那样,只会舞刀弄枪的女阎罗。
她喜欢花,喜欢看书品茗、也喜欢热闹。
许明舒被丫鬟领着落座没一会儿,沈凛便从后花园里赶过来了。
看见她后,面上难得流露出明艳的笑。
沈凛引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叫下人们准备各类点心果子给她吃。
许明舒将带来的桂花糕送到沈凛面前,见沈凛愣了一下,随即打开油纸包吃了一口。
“没白疼你,居然还想着我。”
许明舒笑的乖巧:“那当然了,你可是我的沈姑姑。”
沈凛斜了他一眼,问道:“你脚好了?”
许明舒点点头,“早好了,还要多谢姑姑送来的伤药。”
沈凛打趣她,“走个路还能扭了脚,真没出息啊。”
许明舒朝她做了个鬼脸,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沈姑姑,黎将军最近在前线还好吗?”
闻言,沈凛嚼着糕点的动作一顿。
黎瑄身边的亲卫会替他执笔,将军中大事小□□无巨细地写下来,每个月初准时送到府里。
无非就是打了几场仗,俘获了多少个敌寇,缴获了什么稀罕的装备,最后在加几句问候她是否安好,嘱咐按时用药的话。
都是些琐事,沈凛见怪不怪。
不过说起来,这个月边境的信好像一直还没送到。
“还是老样子,”沈凛闷声道:“这几年四境安稳,北境还是沿海一带的敌寇虽屡有试探,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沈国公和沈世子虽然当年殉国,但那一战蛮人损失更是惨重,没个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是不足以再重振旗鼓同如今的玄甲军一战的。
许明舒心口一凝,同前世一样,所有人都认为蛮人当年被击败后不是朝廷的对手,草率轻敌酿成大祸。
她想了想,只开口道:“我觉得未必,距离当年那一战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顶着这样大的血海深仇,合该更为团结勤勉才是,姑姑下次回信也提醒下黎将军,左右多加小心也不是一件坏事。”
沈凛凝神,她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原本没怎么在意,黎瑄也不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听了许明舒的话还是打算过几日书信到了叮嘱一番。
院里,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丫鬟缓步进来,行礼道:“夫人,宫里的太医过来给您请脉了。”
沈凛用帕子净了手,侧首看向许明舒道:“我过去一下,你自己在府中先转转玩一会儿。”
许明舒点点头,目送沈凛离开。
将军府结构并不复杂,但装扮的雅致美观。
许明舒沿着石子小路晃悠到花园时,在长廊的另一侧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
屋前,一个丫鬟正在擦拭门窗。
许明舒走上前问道:“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丫鬟不知道有人过来,许明舒一出声吓了她一跳。
她扭过头朝许明舒行礼,“回许姑娘的话,这是邓公子从前住的房间,他许久未回来住了,奴婢偶尔过来打扫一番。”
“邓砚尘的房间?”许明舒一惊,犹豫着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丫鬟愣了一下,侧首朝房间内看了一眼。
反正邓公子也久不回来,房内也没什么他的东西,丫鬟想了想侧开身给许明舒让了路。
邓砚尘的房间很简洁,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房里的书架上有很多书,大部分都是些兵法谋略之类的,还有的便是一些有关他家乡的地方志。
许明舒随意抽出一本,翻看欲打开看看。
书册里掉出一朵红色山茶花制成的书签,花瓣纹路清晰,被保存的很好。
许明舒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红色的花瓣落在白皙的掌心里,她好像能幻想出邓砚尘坐在这里认真仔细地夹花时的画面。
嘴角勾起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将那朵山茶花又放了回去。
这本讲的是兵法谋略,结合着史书描写的有些深奥难懂,书页边空白的位置上有邓砚尘一字一句写下的批注。
说是批注,倒不如是翻译。
上面的字迹对比邓砚尘如今略显稚嫩,应当是他年少时所写,许多不理解的词语都被他做上简易的翻译。
在书册的最后一页,许明舒注意到一行工整的字迹----愿以余生效忠玄甲军,护家国无忧。
许明舒轻轻抚摸着那行小字,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上一世,在靖安侯府落败后,萧珩怕玄甲军不听命于他,将其分割的四分五裂。
而当时,已经韬光养晦多年的蛮人首领乌木赫得知靖安侯身死的消息,率兵大举进攻,前线接连几道关卡被击退。
彼时黎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杜将军又在沿海牵制倭寇,难以分|身。
玄甲军多年来战无不胜的声名被打碎,朝廷中人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只有邓砚尘,不顾伤情自行请命奔赴战场。
明知朝廷内忧外患,包括萧珩在内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前路艰险难行,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的去了。
玄甲军战士铮铮铁骨,他们效忠的从来不是萧家人口中的靖安侯,而是天下。
一代又一代将士们用鲜血铸就太平盛世,不负祖辈威名,他们为的是百姓四境安稳,百姓能安居乐业。
只可惜,他们一腔热血却要受到来自敌寇和自己人的前后夹击,不得安生。
许明舒握着那本书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有等到邓砚尘得胜归来的那一天。
前世,在邓砚尘捷报传回京城后,在萧珩登基大典之上,她一袭素衣吊死在东宫。
回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不敢猜测前世在她身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想,无论当萧珩看见自己的尸身时,是恼怒还是惊愕,都与她无关了。
她被那个曾经真心相待的少年伤透了心,已经不想再回忆或是猜想同萧珩有关的一切。
可此时此刻,看着邓砚尘年少时写下的一字一句,许明舒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她不敢想象,前世当邓砚尘得胜归来听闻自己的死讯时,会作何反应?
许明舒记得,邓砚尘领命挂帅出征前曾不顾东宫亲卫阻拦,执意闯进来见她。
彼时,萧珩每日叫嬷嬷给她灌下安神药,叫她整日神志不清昏昏欲睡,没办法有力气折腾。
她闻声从房内挣扎着走出来,努力地打起精神,看见被裴誉拦在门前的邓砚尘。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推搡间有血迹沿着手臂流下来。
裴誉兴许是看在他要奔赴战场的份上,没有再对他动手,只是站在门前叫邓砚尘一步都不得靠近。
见她出来,邓砚尘朝她挥了挥手,高喊道:
“明舒,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你不要害怕,等着我回来......”
身边的七八个侍卫围上前,推着他往外走。
东宫的大门关上之前,许明舒听见他道:“他已经答应我了,打完这场仗我就能带你走......”
当时的许明舒神志不清,依稀只记得他说要她等着他回来,等他得胜归来带她离开。
邓砚尘像是当时同萧珩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交易,但许明舒猜想,应当是同自己有关。
只可惜奔赴前线浴血沙场的邓砚尘不知道,萧珩早就断了他的妄想。
萧珩在邓砚尘离开时,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连同着她一起,受封为皇后。
他想把她这一生都同他绑在一起,半步都离不开皇城的层层宫墙里。
许明舒挣扎过,以死相逼过,可萧珩无动于衷。
他沉默地看着被她砸的一片狼藉的东宫,亲手打扫干净她的床榻,将她抱回去,把那碗安神汤灌在她口中。
柔声安抚道:“别闹了,小舒。”
“你是我的妻,我们拜过天地宗祠,你这一生都只能是我的人。”
“睡一觉好好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低沉的嗓音犹如鬼魅,叫许明舒在半梦半醒中胆战心惊,陷入梦魇不能脱身。
酉时日落后,许明舒没有乘马车,而是心神不宁地回了靖安侯府。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雨,将她的裙摆打湿。
晚膳时,父亲见她面色惨白,追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明舒摇了摇头,只道回来淋了点雨
许侯爷吩咐下人准备安神汤送过来,许明舒咬着筷子在听见安神汤三个字时,心中一颤手上不稳打翻了碗筷。
精致的白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许明舒看着脚下的碎片,周身剧烈的颤抖着,那些泛着热气可口的菜肴此时看在许明舒眼中不断扭曲着,她再也控制不住,冲出房门到花坛前一阵剧烈地干呕。
一旁也在用饭的四房周氏吓了一跳,她忙追上许明舒,不停地拍打安抚着她的背。
当晚,靖安侯府连夜请来了大夫,请脉开药一串流程后,沁竹端着汤药进来打算给自家姑娘喂下去。
可许明舒不知是怎么了,对汤药十分抗拒,只要沁竹拿着药一靠近,她眼中就流露出惊恐之色。
许侯爷无奈,叫人退了下去,不要逼迫于她。
许明舒躺在床榻上休息,只觉得胸腔内依旧泛起阵阵恶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沁竹再次进来,欢快道:“姑娘,邓公子来信了!”
许明舒打起精神,强撑着坐起身接过沁竹递来的信。
应当是快马加鞭,刚刚送达侯府,信件摸上去还带着寒意。
许明舒颤抖着手,将那封信展开。
邓砚尘简单交代了这段时间他们的行踪和身边发生的一些趣事,最后同她致歉,他们这段时间频繁去往各地居无定所,没办法寄信过来。
她看完了信,仰面倒回床上。
信纸上带着墨香,不知是不是许明舒的幻觉,她总觉得除却墨香外,还有着邓砚尘身上淡淡的清香。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就像是雨后的晴空,又像是来自边境爽朗的清风。
能吹散梦境里的阴霾,叫人心安神稳。
胸腔内的恶心感逐渐被缓解,当晚,许明舒抱着那张信件沉沉地睡着了。
第39章
邓砚尘的信送往京城后不久, 许明舒便沿着他留下的地址回信过来。
除却交代了侯府再填子嗣,她有了一个模样可爱的弟弟外,将最近京城与朝廷发生的一些大事小情同他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