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前世这件事, 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 砸的许明舒半晌不能回神。
重活一世,明明许多事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进行。
父母亲人尚在, 靖安侯府安然无恙,她也能如愿嫁给邓砚尘。
婚事在即,如今萧珩却说他记得从前。
许明舒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心里盛满了疲惫。
像是走了很久夜路的人终于等到苍穹大亮, 困在黑暗里的人终于能窥见天光, 却半路有人站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见她的小邓子,那个两辈子历经万难方才走到她身边的邓砚尘。
恍恍惚惚间,她脑中再次回想起方才在寺庙上香时听到的邓砚尘的声音。
“罪人邓砚尘, 此生所犯杀戮无数, 自知罪孽深重, 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许明舒心口一沉, 她将那声音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 突然意识到一个一直以来被她忽视的问题。
上一世,在她身死之后, 得胜归来的邓砚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珩有没有再为难于他?
今日在寺庙听到的声音, 又是怎么回事?
有太多事尚未弄清楚,她不能就这样认命。
她是许明舒, 是靖安侯的嫡女,是邓砚尘的未婚妻,
不是什么太子妃,今生今世,她也不可能再做太子妃。
许明舒睁开眼,平静地看向萧珩。
“七殿下说得我听不明白,裴誉的师父乃是前任西北军将领钟老将军,我父亲也是因此留他在身边,至于七殿下说得以前......”
许明舒望着他,目光坚毅。
“臣女并不知道自己同殿下有什么以前。”
萧珩看着她这般急着同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周身的寒意一点点蔓延开来。
明明她是知道的,明明他们曾经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是因为这一世他们之间多出了一个邓砚尘,在他没有想起来的这几年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邓砚尘。
萧珩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邓砚尘三个字像是化作万千根细小的针刺进他的后脑,疼得他皱紧眉头。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尝试着各种方法逼自己回忆起从前与许明舒的点点滴滴。
从只能记得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到她的轮廓,她的声音一点点在头脑中清晰。
他记起他们的初遇,记起她对他的好,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记忆中的自己,面对笑靥如花的她总是心怀戒备言语间透着寒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里的他为什么要这般冷情地待她?
萧珩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许明舒,隔着前世今生,两世的记忆不断地提醒着他。
不能放任她嫁给别人,
他不能再等了。
萧珩朝她逼近了几步,高大的身躯彻底笼罩着她。
这一次,许明舒没有再恐惧,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听见他开口,
“你在赌气,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对你不好的事惹你生气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同你道歉,但暂时我还没有想起来,我们之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许明舒怔怔地望着他。
她愣了半晌,像是根本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暂时没想起来?
什么叫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许明舒不解的开口:“那七殿下记得的又是些什么?”
萧珩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我记得你救过我,我受伤的那段时间是你将我带到昭华宫照顾。”
“我记得你对我很好,总是唤我珩哥哥,那年宫宴也是你当着皇室宗亲的面说,此生非我不嫁。”
许明舒静静地看着他,萧珩口中那些真实存在的记忆,在她心里已经太遥远了,变得模糊不清。
时至今日她方才发现已经不在意从前那些事了,两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当她忘记饮了孟婆汤,今生今世她只想同家人同邓砚尘好好团聚在一起。
许明舒沉默良久,没有等到萧珩接下来的话。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有呢?”
闻言,萧珩眉头紧蹙,摇了摇头。
许明舒被他这一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
萧珩只记得从前,她对他的好,记得他们相处的点滴,却不记得后来他大婚之日让她受辱,害她满门,囚禁她逼她坐上皇后之位。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从前是因为什么对她和她姑母如此厌恶,不记得他仗杀宫人,恐吓宸贵妃。
许明舒望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
怎么会这么荒谬啊!
怎么会有人只挑好的回忆记得,却忘记自己犯下的杀戮呢?
凭什么他拿着记起的一丁点东西就来纠缠她,妄想重新开始?
许明舒摇了摇头,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面前的人交流了。
多同他说一句话,都叫她觉得厌恶。
“近来朝中事务繁多,七殿下兴许是梦魇了,误将许多不切实际的梦当成了现实。”
她抚了抚衣袖,神色淡然道:“臣女今日上香完毕结束,现下要返程回府,就不耽误殿下祈福了。”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身,不再看向他。
许明舒擦着萧珩身边经过时,一只大力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叫她挣扎不开。
“你做什么?”许明舒瞪着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萧珩沉声。
“什么?”
萧珩唇瓣微动,转过身看向她又道:“是我负你,是我有错惹得你生气,可是小舒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要嫁给别人......”
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头一次有了复杂的神色。
像是不舍,又像是不甘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也不想这般逼迫于你,这一年,我控制着自己不去打扰你,已经忍得很辛苦。我想在彻底回想起来我们之间的事后,再同你当面道歉,给我的过错赎罪。”
若是一直想不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许明舒对他那般抗拒,贸然出现在她面前,只会吓到她,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没有诚意的道歉,对她而言,也不公平。
他双手上移,紧紧地攥住许明舒的双肩。
“可是小舒,我等不及了,我没办法看着你嫁给别人。”
冷风骤起,许明舒耳边听到树枝树叶的沙沙声。
上一世,她自尽于宫的那日。
满宫上下都在筹备着萧珩的登基大典,东宫静的可怕。
许明舒坐在榻上看向窗外,只能听到些呼啸的风声。
绝望,恨意包裹着她,化作了孤注一掷勇气。
她不会允许,他踩着靖安侯府这般容易地过上他梦寐以求的人生。
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当初的一切。
许明舒后悔了,
她不敢想象,返京的邓砚尘得知她身死的消息该有多绝望。
所幸,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她,也再也不要过从前那样的人生。
许明舒看向萧珩,面对这个两辈子都给她带来不幸的人,她早就已经从最开始的满腔恨意到归于平静。
她这辈子,只想过安稳的生活,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牵扯。
她叹了口气,漠然道:“你说的这些,同我没关系。”
萧珩眼中染上一丝怒意,他握着许明舒双肩的手紧了紧,“怎么没关系,你......”
话说了一半,他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他放在许明舒肩头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地将他拉开。
萧珩扭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许明舒连忙侧首,看见邓砚尘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一时间悬着的心像是彻底有了安放的地方。
她朝邓砚尘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邓砚尘柔声道:“裴誉传消息给我,叫我过来接你。”
许明舒眨了眨眼,猜想是萧珩上山时被山脚下的裴誉察觉到了,寡不敌众,这才叫了邓砚尘过来。
邓砚尘抬手为她理了下被风吹乱的鬓发,“你许久没下山,是出了什么事吗?”
话虽然是对着许明舒说的,眼神却是半分不错的落在萧珩身上。
而萧珩同样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回视着邓砚尘。
她靠在邓砚尘身边,闻着他周身熟悉的冷冽的清香,像是从中得到了安慰,慌乱的心神也在此刻逐渐平复。
她转回身,一如既往的端庄得体,缓缓开口说:“没什么,今日上香祈福没想到遇见了七皇子殿下,有些失礼的地方。”
“这样啊...”邓砚尘将许明舒拉至身后,上前两步拱手道,
“内子一时大意冲撞了七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萧珩没有说话,他在听见内子两个字时,眉头抽了抽。
良久后,他凝视着邓砚尘道,“男未婚女未嫁,何来内子一说。”
“殿下说的是,”邓砚尘淡然一笑,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许明舒,缓缓说:“的确是近来府中的人办事不利,成亲的一应细则尚未置办妥当,臣回去定当时刻督促,尽早完婚。”
萧珩今日没有带佩剑,他背后带着扳指的那只手攥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殿下,”邓砚尘唤着他,像是宽慰一般的对他说,“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们便先行回去了,殿下请便。”
话音刚落,邓砚尘牵着许明舒的手,同她十指相扣朝山下走去。
萧珩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刚想抬腿去追,一把冒着寒意的刀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起头,看见了那人脸侧一块熟悉的疤痕。
正是裴誉。
第67章
萧珩目光下移, 静静地望着横在自己胸前的刀锋。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向前又迈了一步,那刀锋也跟着朝他脖颈前逼近。
“刀剑无眼, 还请七皇子殿下莫要轻举妄动。”
萧珩侧首, 面对这个他曾经的左膀右臂,他几乎不用猜测便知道裴誉投靠靖安侯府的理由。
只是, 如今他身边没有可信赖的人, 许多事没了裴誉在身边,处理起来的确十分棘手。
“裴誉, ”萧珩抬眼看他,“你师父的仇你不想报了吗?”
裴誉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眸光淡淡, 平静道:“都察院已经在着手处理, 许御史明辨正枉素有佳名, 此案不愁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萧珩冷笑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投靠靖安侯府的理由。”
裴誉静默片刻,“裴某不过是个草民, 得许姑娘和侯爷赏识, 如今许御史又重审西北兵败旧案, 靖安侯府大恩大德裴某没齿难忘, 自当以死相报。”
萧珩看着眼前的刀刃,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他就是事先知晓了裴誉的身份, 借着裴誉提供的证据, 一举扳倒了户部尚书刘玄江,连同着咸福宫的刘贵妃及其子女都未能幸免于难。
没了萧瑜, 他通往东宫的道路才变得格外顺畅。
虽然这一世,他只想守护好他皇兄萧琅,安生做一个臣子,可看着这把曾经效忠于他的刀认别人为主,一种莫名的酸涩滋味逐渐蔓延至全身。
他的记忆恢复的太晚,以至于等到他依稀想起来时什么都变了。
许明舒即将嫁给别人为妻,裴誉如今也不再是他的得力助手。
孤身一人的滋味,时隔多年,他又将再次体会一回。
所幸,如今他身边还有关心爱护他的皇兄萧琅。
刀刃出鞘的声音使萧珩收回思绪,山脚下等候的亲卫已经上来查看情况,刚一见到被挟持的萧珩,纷纷拔刀戒备。
萧珩看向为首的亲卫,递出一个眼色。
不能放任许明舒跟着邓砚尘离开,一旦回了靖安侯府,他再想见到她就难了。
亲卫得到示意,正欲转身追人,裴誉再次一个闪身挡在他们面前,刀剑碰撞之声在山顶骤起。
慧济寺后院,小沙弥洒扫着院里掉落的松针,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后,探头出去眺望了片刻。
待看清外面情况后停了动作,转身朝房间内走去。
小沙弥推开门,一位年长的僧人正在打坐,这僧人面容慈善,胡须花白,正敲击着木鱼闭眼默念着佛经。
小沙弥走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师父,寺内有打斗像是有人从山顶摔了下去,可要弟子过去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