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冬月预想中自己和夏安被人怀疑的画面并未发生。
但不知为何, 她却高兴不起来。
夏安的态度如此坦荡,是因为他心中没有任何杂念吗?
也许吧,毕竟他如果在意自己, 就不会让她等这么久都毫无回应了。
顾冬月又垂眸,目光落在地上,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晰看见他的脚后跟.鞋子一看就是廉价的杂牌,白色的鞋子外皮有些脱落的痕迹。
虽然并不脏,但看起来也是洗过很多次还没扔的旧鞋。
她咬了咬下唇,只觉得无法理解。
明明.考试拿了那么多奖金,为什么还要那么节俭?
一双普通运动品牌的运动鞋只要四五百而已。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夏安已经带着她来到了顶层的最后一级阶梯,手按在不锈钢的拉闸门上,轻轻一摇:“锁了。”
顾冬月定睛一看,接着便反应过来:“天台平时不会开放的。”
二中以前因为顶楼没锁好,差点发生过学生坠楼的事件,学校对安全问题也格外重视,直接给天台的出入口加装了这扇坚固的闸门。
夏安“嗯”了一声,外面雨势已经小了些,但出去还是会淋雨,也没必要到天台上。
他背过身,靠在不锈钢闸门上,“哗啦”的响声和他沉静的眼神让顾冬月也本能地收肩挺背,拿出了警惕对峙的姿态。
“这里没有人来,你可以说了。”少女抱着双臂,横眉冷眼地望着他,“要谈什么?”
夏安俊秀的脸庞隐现无奈,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问清楚——顾冬月对自己为何不满。
“冬月,开学前我看到分班名单,是很高兴的。”他缓慢地斟酌着语言,似乎担心说错东西,“我们高一就认识,到高二也算得上熟人.当然你可以否认,但至少在我眼里,同班之后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顾冬月微微侧头,把讽刺的视线投向墙壁,用力地咬了咬唇瓣。
朋友?他有那么多朋友,谁稀罕当这个?
还是说.这是什么新型的拒绝词汇吗?
夏安见她不愿说话,只能主动上前一步:“所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吗?”
他还敢问?
顾冬月只觉可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天被雨淋湿、看不清字迹的粉色信笺。
“夏安,你难道就没有.”她盯着男孩,手指攥得死紧,几乎要把质问脱口而出,可最后一刻却刹住了车。
不对,夏安此时茫然的表情绝非伪装。
他真的一点也不心虚,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她给他送了情书一样。
顾冬月愣了,心思在刹那间千回百转,一个之前就产生过的念头浮出水面。
难道那封信在被他拆开之前,就被人恶作剧拿去丢了?
“没有什么?”夏安见她欲言又止,遂追问。
她心脏陡然一紧,口中的话越发难以启齿——
假如.夏安真的没看到她的表白,那她现在说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这跟当面告白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她才不要主动说。
顾冬月的耳根莫名发热,语气也越发臊恼: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
然而这句话听上去更像赌气的反讽。
夏安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琢磨她的意思。
而顾冬月这边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因为对方一句话就动摇了呢?
她抬眸偷瞄了一眼夏安,却见他神色凝重,似乎没听出她刚才那一句藏起的含义。
也对,他根本就对她没有那种心思,怎么可能理解她的情绪?
顾冬月想起那天他跟别的女生说话时含笑晏晏的模样,忽然就压不住胸口的潮涌的酸涩,声音凝滞:
“我已经.说完了,再见。”
然而没等她转过身落荒而逃,就听见身后的风声和脚步声——
“等等!”
情急之下,夏安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握得很紧,顾冬月试着动了动,没挣脱。
“你还想干什么?”她没敢回头,生怕夏安看到自己酸涩的、酝酿着水汽的眼眶。
男孩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他不想就这样让她离开:
“我想说,如果我让你不开心,那就是我做得不好。”
“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少年的嗓音沙哑又坚定,如同一口大钟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耳膜上,把她震得大脑发懵,身形一晃。
他、他在说什么?
夏安却把她的肩膀掰过来,让她对着自己,正要继续解释,却在看清她脸庞时瞳孔骤缩——
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少年慌乱无措,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拭眼角的湿意,可手指在碰到她的皮肤前又不敢落下。
他怕这样太孟浪,她不愿意。
“冬月,对不起,”最后,他把手缩回来,压低了嗓子哄她,“你不舒服可以骂我,不要难过。”
“我才没难过.”她甩开他的手,努力地憋住眼眶里的泪珠,咬牙道,“也不要你的对不起。”
她想得到的从来都不是这句话。
夏安的大脑这一刻终于飞快地运转起来,脑海中将笔记被她撕掉前后的场景播放了一遍,心里隐约有了一个让他颤栗的猜测——
她不会是在.吃自己的醋吧?
“是不是那份笔记.”他的嗓音越发晦涩。
顾冬月挣扎的力气陡然变大,羞耻心让她强烈地想要逃离。
开什么玩笑,谁在乎他的笔记给谁?
夏安却从她的反应里捕捉到了明显的信号,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他当机立断地解释:“冬月,那天来找我拿笔记的.只是普通同学,而且我给她的是复印资料,笔记——我只会给你写。”
顾冬月动作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抽噎了一下,水雾朦胧的乌眸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但依然不忘嘴硬:“谁.谁稀罕.”
“真的,我从小到大只给一个人亲手写过笔记——”少年缓缓俯身贴近她,神色坚定。
顾冬月第一次与他靠得这么近,呼吸不由屏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夏安却继续屈膝,与她视线齐平,认真地重复了一次:
“我只会给一个人写笔记。”
他的目光此刻温柔得像一池融化积雪的春江水,将她轻轻地包裹住,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骤雨停歇,乌云散去后,阳光从天台外面照了进来,在地上拖出两个长长的、挨在一起的影子。
少女模糊的视野里,背着光的少年如同笼罩着一层光晕。
那是.属于太阳的光辉,如此温暖,就像她很久以前看到的那样。
“那天你丢掉的那些笔记,我都捡起来了。”夏安望着她,一字一顿道,“还加了一些新的内容,你.还要吗?”
丢掉的东西,可以再拿回来吗?
天台的风吹进楼道,扬起台阶上少年少女的发丝,也吹散了沉闷的空气。
顾冬月沉默良久,久到夏安以为时间就此静止,她才垂着湿漉漉的睫毛,细弱蚊呐地憋出一声:
“嗯。”
少年顿时弯了弯眸,这一刹那——
仿佛寒冬散去,坚冰融化,温柔的春日终于降临。
*
回到课室,正好打课前铃,顾冬月和夏安一前一后落座。
闫佳怡侧眸看了眼同桌,被她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拿出桌底的抽纸:“擦一下?”
“谢谢。”顾冬月接过来,随意地擦了擦发鬓和衣领,动作不紧不慢,“其实已经差不多干了。”
托某人帮忙挡雨的福,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落汤鸡的地步。
“你刚跑哪去了?”闫佳怡说着,不忘回眸瞄了眼夏安,“你舞伴后面一直跳单人部分,挺惨的。”
“我去旧体育馆练舞了。”顾冬月思忖片刻,“明天我应该会跟上进度的。”
闫佳怡一怔:“嗯,你跟夏安和好啦?”
“算是吧,”顾冬月唇角扬起一点点,很快又收敛回去,“反正我不会因私废公,毕竟也是领舞嘛。”
“很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闫佳怡满意颔首,作为舞蹈监督,她还是蛮有责任感的,“我这边有录像,放学了拷贝一份夏安的给你。”
“不、不用了.”顾冬月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感觉今天受了太多刺激。
闫佳怡也不劝她,把桌上的一张表递给她,“来,填一下尺码,我们开幕式要穿礼服,男生燕尾服女生晚礼裙.”
“那班费够吗?”
“不用班费,我们找网店租,费用个人AA。”
顾冬月微讶:“你们动作好快。”
“不快啊,还有两个星期左右就校运会了,早点解决衣服的问题很重要的。”闫佳怡理所当然道,“你也是班委,要跟我们一起搞后勤吗?”
顾冬月果断摇头,这种累活还是让能人干吧。
等顾冬月填好,闫佳怡举起表格,越看越不可思议,扭头上下打量她。
顾冬月递给同桌一个迷惑的眼神:“盯着我看什么?”
“没,就是有点惊讶。”闫佳怡的目光停留在顾冬月被校服遮挡的胸口和腰肢,心道这三围也太黄金比例了。
顾冬月对视线很敏感,下意识避了避:“老师来了,上课吧。”
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姓马,一上来便让大家临时带上草稿纸和笔前往隔壁楼的听说教室。
二中的听说教室有四间,高一到高三轮着用,很抢手。
马老师表示刚好有一间空出来,大家抓紧时间,五分钟内抵达。
“老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早点说也不用这么赶。”龚世明拿起本子,嘀咕了一声。
“走走走,五分钟绰绰有余,”胡言倒是豁达,还朝着夏安和龚世明两个朋友眨眼,“要不顺道去小卖部搞点东西吃?”
“可以啊。”龚世明没想到这茬。
夏安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数本笔记,虽然封皮还残留着双面胶痕,但里面的内容又厚了一沓。
“老夏走不走,我请客?”龚世明拍了拍夏安的肩膀。
“走,”夏安转头看向旁边两人,“我请你们。”
胡言诧异:“不、不用了吧?”他可是知道夏安家庭不太富裕的,而且这人不怎么喜欢垃圾食品。
“食堂请不起,小卖部还是没问题的。”夏安笑眯眯的。
胡言撞了撞好哥们,低声道:“龚二,夏安心情好像很好?”
龚世明想起刚才好像是夏安和顾冬月一起进来的,两人的气氛没那么剑拔弩张,估计是说开了。
“啧,你小子可以啊,”他也拿胳臂肘拐了一下胡言,“跟老夏说了啥,把他心结都解了?”
胡言怔忪片刻,眼神扫过夏安和前排正在收拾东西的顾冬月,心里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自己不会那么一说,真把这俩给撮合了吧?
接下来夏安的表现似乎也验证了这点。
他抱着那叠笔记,走到了顾冬月旁边,把东西放在人家桌上,还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好几句悄悄话。
少女的耳垂似乎都红得滴血了,但没有像之前一样赶走夏安,反而点了点头。
“全都补充了吗?”她还小声地追问,语气有点像在撒娇。
“物理化学都补完必修了,选修那几本重点挑出来给你了,数学的话还差几个专题,我之后补。”
顾冬月闻言,也有点压不住唇角的浅笑,但还是努力装镇定:“哦,那.辛苦你了。”
夏安听到她这么柔软的语气,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尖,有点脸热:“不辛苦。”
就算没有今天,他依然会补充完整笔记,找个机会拿给她的。
顾冬月也知道手里厚了不少的笔记,肯定是夏安这段时间又加了私货,心里不由更加愧疚。
两人没有说更多,毕竟还要去听说教室。
倒是一出门,闫佳怡晃了晃顾冬月的手臂,露出八卦神色:“冬月,可以啊,夏安居然专门给你写.”
顾冬月的绯色从耳畔蔓延到了脖颈:“嘘,别那么大声。”
“懂了,”闫佳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保证帮你跟班长保守秘密。”
“我跟他还没.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冬月赶紧强调,生怕别人误会。
“还没,那就是快了嘛。”闫佳怡笑嘻嘻地逗她,忽然想起开学见到的那个帅哥,“不过你那位异性朋友怎么办?”
“谁?”顾冬月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简维星?”
“简维星,有点耳熟.”闫佳怡琢磨了片刻,接着嘶地抽气,“等会,这人好像是校篮球队代表吧,上个月市运会男子篮球决赛青少年组代区出战拿了冠还登上校报了呢。”
顾冬月的信息有点滞后,她只记得之前对方跟他队里的一些人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