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废弃的院子里还住着一位曾经风光一时的宠妃呢?
钟楚楚坐在镜子前,将最后的发簪钗到自己的鬓间。
她痴迷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还是那般年轻,恰如花园里的花,开到了正好的年纪。
可是为什么?要在花开得最艳的时候丢弃在这荒僻的角落,无人问津?
往后任凭雨打风吹,渐渐衰落,纵然万般风貌也无人欣赏了?
这般想着,一行泪就从钟楚楚的眼底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短短一月多时间,她怎么就从宠妃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修礼是从何处来的?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到现在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穆清朝。
从那日在后花园见了她之后,自己就一直倒霉,先是被禁足,然后打入冷宫,除了她又还能是谁呢?
“吱嘎……”
钟楚楚正想着,忽然身后的门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
“谁?”
她猛然回头,就看着门外站着一个人。
她一手执着风灯,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的是一贯弧度标准的笑容。
是穆清朝啊。
她穿了一件雪白的斗篷,月光凄冷,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不像是人,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勾魂恶鬼。
“穆清朝!”
钟楚楚一看到她,眼中便含满了恨意。
“你还敢来?”
“怎么了?”穆清朝笑了笑,拾起了裙角朝着屋里走去:“表姐好像不欢迎我啊?”
欢迎?
钟楚楚现在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却见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不是?当年我们一家人走投无路还是钟家收留了我们。
大恩大德,妹妹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呢。
如今姐姐被关在了这冷宫里头,妹妹可真是挂念得很呢,也不知道姐姐在这里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呢。”
“本宫好得很!”钟楚楚只恨不能撕碎了穆清朝这一张伪笑的面皮。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不过是来看本宫笑话罢了,你看啊,本宫现在落魄了,住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你高兴了吧?满意了吧?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穆清朝,你就笑吧,本宫倒要看你能笑多久,本宫爹娘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会为我报仇的。
本宫就等着,等着看你的下场比本宫现在惨十倍、百倍!”
钟楚楚近乎声嘶力竭,似乎要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悲愤都要倾吐干净。
那些委屈、那些不甘压在她心底太久了,压得她快要疯掉了。
可纵然她歇斯底里,穆清朝却半点眼皮也未动,依旧是那般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得钟楚楚越发火大。
却见穆清朝将那灯笼搁在地上,在冷宫里头,自顾找了个地方地方坐下。
“没想到,到了如今,表姐还认为是我害了你。”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头倒颇有几分怜悯的意味儿。
“不是你还能有谁?”钟楚楚道:“先是害得本宫禁足,现在又是冷宫,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容得你抵赖吗?”
穆清朝却是悠悠叹了一口气。
“表姐啊表姐,你可真是糊涂啊。
你好好想想,这一件件事情,岂是我一人能够完成的?
你想想这发生的种种,只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若是他心里有你,就算我有万般手段,用尽浑身解数又有何用?
若是他舍不得你,岂能舍得与你一年不见面来保全我这一条贱命?
若是他对你尚有一分情意,为什么连听你解释都不听,直接就弃了你,厌了你呢?
当日之事疑点重重,真相或许稍加调查便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是他可曾想过还你哪怕一点点清白?
他没有。
你也不想想看,这所有的事情中,若是没有他在背后的默认与暗许,若是没有他的推波助澜,你又何曾能到这一步?
你又怎么不想想,你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前后变化最大的人是谁,受益最大的人又是谁?
是谁从曾经浓情蜜意变成了如今的冰冷绝情,又是谁从一个资质平平的皇子到了今天的九五至尊?”
穆清朝这一大番话简直称得上危言耸听,钟楚楚睁大了眼睛,一颗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如擂鼓。
那个答案似乎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明明最难以置信的答案,却几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到最后,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你是说,陛……陛……”
“嘘……”
还等钟楚楚说出口,穆清朝一根食指按在了嘴唇上,示意她慎言。
“我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表姐可莫要胡说,让整个钟家背上口舌之祸。”
“不,不可能。”
钟楚楚很快否认穆清朝这个说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心一意待他,将他视作我的一切,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对我?”
“他为什么这么对你,表姐你,真的不知道吗?”
穆清朝忽然抬起眼眸看向钟楚楚。
看着她满脸的惊慌错愕,看着她自欺欺人的模样着实可笑。
有些真相她早已经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没关系,穆清朝这个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日行一善,这层窗户纸钟楚楚不愿意捅开,她帮她捅开呗。
“表姐以为钟家在众多皇子中选择了他真的是因为心疼你这个女儿?”
“那是自然。”钟楚楚一口咬定,倒不知这份儿自信有几分是真的。
“是吗?既然如此疼爱你这个女儿,那为什么你前脚刚刚进冷宫,钟大人就迫不及待地将你的妹妹钟莹莹送进宫呢?”
“你说什么?”
钟楚楚神情一震。
她进冷宫后对外界的一概不知,这个消息也是现在才知道。
这个消息,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疑是个重磅炸弹,是压死骆驼的有一根稻草。
她听着穆清朝神情温和说着杀人不见血的话。
“表姐应该明白,两方博弈,是需要棋子的,你很幸运,刚好是至关重要的那一枚。
你也不幸,这么快就被黑子吃了,白子若要维持场中局势,不至于被败下阵来,自然要很快补上新的棋子。
而你,既然已经被吃,沦为弃子,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第38章 姐姐好生珍重
这话的意思是,不管是沈暮迟还是钟家都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利用了工具罢了。
一个目的达成,想要卸磨杀驴,一个想要成为幕后的操盘手,吞噬胜利的成果。
两相角逐,恰好,这一仗是沈暮迟胜了,钟楚楚成为了牺牲品,所以很快被钟家放弃,安排了钟莹莹进宫。
新的棋子上场。
多可笑,钟楚楚引以为傲的身世,当朝首辅的掌上明珠,视作生命的爱情,到头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而只有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不,不,你胡说!”
这让钟楚楚如何相信?
她往后退了两步,模样近乎癫狂。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可是她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思维已经被穆清朝牵扯。
她好像蛊惑,轻而易举,就在她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让她对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亲情、爱情产生了动摇。
穆清朝看着她这般模样,却依旧是笑。
她不步步紧逼,只道:“妹妹言尽于此,是真是假,姐姐好生分辨便是吧,恰好冷宫日短夜长,姐姐有大把的时间好好琢磨。”
说完,她就提起了手中的风灯,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
“时间太晚,妹妹就不在这里陪姐姐了,这便先行告退了。”
“姐姐你……好生珍重啊。”
临近宫门时,她转过头看向钟楚楚,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说罢,她转身朝着宫外走去,一道袅袅身影,脚一踏便是红尘万丈风波场。
穆清朝走到冷宫外,那守宫门的侍卫们见了她,端着手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穆清朝笑,拿了两个荷包给他们。
“你们守在这儿风吹日晒的,也怪辛苦,这点子钱你们拿着,买点茶水吃。”
侍卫们拿了钱,脸上笑呵呵的。
“不辛苦,不辛苦,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
却又听穆清朝道:“哀家姐姐在这儿,可得劳烦你们多照顾。”
忽而眼波一转已经没有了盈盈笑意,是满眼的杀意狠厉:“可千万得看好了她。”
“是。”
穆清朝刚刚嘱托完了侍卫,忽而听到身后一声凄厉的叫声。
“陛下……”
“来人啊,快来人啊,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见钟大人,来人啊……”
呵呵,她果真还是上钩了呀。
穆清朝这一晚睡得很沉,直到第二日才听到福临宫差人来,说是沈暮迟找她。
她梳妆打扮到了福临宫,却瞧沈暮迟吞吞吐吐的模样。
“朕……让钟家的二姑娘入宫了,赐位美人。”
害,穆清朝还以为什么事呢。
这事儿她早就有耳闻,听闻几日前,是钟莹莹入宫来陪惠妃赏花,为哄惠妃高兴,专门唱了一首《钗头凤》。
当时沈暮迟正从书房赶夜路回宫,路途听雨桥,刚好便听见了这一首曲子。
只觉得美人歌声如昆山玉碎,如凤凰鸣叫,如仙乐袅袅,不绝于耳,忍不住拍手,大喊了三声“好。”
这个时候,钟莹莹“才发现”身后有人,回过身急忙忙向沈暮迟行礼。
“不知陛下在此,民女该死。”
沈暮迟却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一句:“朕记得你,钟首辅家的小女儿,是不是?”
“真是好一个绝代出尘的佳人啊。”
真是好一个绝代出尘的佳人啊……
这句话第二日便传遍了满宫上下,三日后,钟楚楚便进了宫,封了美人。
当然,美人不过是第一步,有钟家这棵大树,相信要不了多久钟莹莹便能傲视后宫了。
只是穆清朝如何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偶然”?
钟莹莹的姐姐刚刚打进了冷宫,她哪里心就这么大,跑到宫里陪惠妃唱什么歌?
那惠妃的父亲正是礼部尚书,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此刻穆清朝坐在沈暮迟的殿中,倒是对沈暮迟的做法十分赞同:“这一遭,钟家损失了一个女儿不说,还失去了朝中一个助力,损失惨重。
陛下让钟莹莹进宫也是为了让安抚钟家,本该如此。”
这朝中助力,说的是孟家,孟家早已经投靠了钟鸣,否则孟修礼入仕也不会来找钟鸣妄图走一条捷路了。
沈暮迟能够容忍钟家,但是对于孟家当然是不必忍的了。
顺手就把这个钟家的枝桠修理了。
孟家在朝中的官位不算低,且还算忠心,这样一个得力的助手可不好找,就这么被连根拔起,想也想得到钟鸣得有多痛心。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谁都懂,沈暮迟难道看不出钟莹莹演的哪一出戏是何等的蹩脚和拙劣?
也不过是顺水推舟、逢场作戏。
沈暮迟如此做自然没错,但是他听到穆清朝这么说的时候,竟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失望。
他是个男人,身居高位且自负的男人,他可以不喜欢某个女人,却理所当然地觉得天下女人都该为他倾心。
尤其是,本就对他情根深种的女人。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他问。
“嗯……”
穆清朝拿了一块蟹粉酥咬了一口,睁了一双大眼睛略略思考了一下,然后看着沈暮迟:“陛下英明神武、聪明智慧,实在叫民女敬佩不已。”
沈暮迟:……
忽而,他无奈笑了一声。
他换了一句话问:“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终于……
穆清朝千等万等总算是等到了。
她帮沈暮迟做这么长时间的事,也该有点回报了。
“民女要的不多,一千两黄金。”
她没必要装得无欲无求的模样,她知道,帮帝王办事,偶尔表现得贪婪一些、肤浅一些,将自己的欲望表现得明显一些,要一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反而能让帝王放心。
南明守着金陵,国库充盈,想来区区一千两,沈暮迟应是拿得出来的。
可是穆清朝瞧着沈暮迟有些晦暗不明的脸,许久没有听到他回话。
她心头“咯噔”一下。
难道是……要多了?
然而半晌,才听到沈暮迟问:“就只是这个?”
害,还嫌少啊。
穆清朝眉开眼笑:“若是可以的话,民女还希望要两副头面,想要几匹蜀锦,条件允许的话,还想要几张皮子……”
她本是爱美之人,先前手头不宽裕,把多余的衣裳全都当了,现在逮了个机会,只恨不得全都要回来。
第39章 你要亲手杀了我们的女儿?
沈暮迟可能是有些心痛,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最终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好,给。”
穆清朝心满意足。
只要东西到手了,她管沈暮迟高兴不高兴,沈暮迟总不至于小气到因为这点子东西跟自己记仇吧?
高兴到头的时候,忽然听沈暮迟问了一句:“江泊的事,你办得如何?”
那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去。
穆清朝起身朝着沈暮迟一跪:“陛下恕罪,那江泊无论如何也不愿成亲,事情好像比民女想的棘手太多了。”
穆清朝头磕在地上,有些颤颤,这还是她向沈暮迟投诚以来,第一件没有办好的事情。
谁料沈暮迟竟半点发怒的模样都没有,反倒是笑。
“若那江泊真是如此好相与之人,朕又何必发愁?”
他道:“这件事你先搁下吧。”
这句话却叫穆清朝心有戚戚然,原来沈暮迟早便料到她办不好这件事?
她自以为满心筹谋,提前看了所有人的剧本能将所有人都算计在里头,却依然没有逃过沈暮迟的意料之中?
或许在他心中,她虽有些用,但也不过是个比较聪慧的幕僚,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