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片真心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沈暮迟在黑暗中站了良久，那眼中的神情渐渐从悲痛变得冰凉。
他一步步朝着楼下去。
楼下一片兵荒马乱，江泊将穆清朝安置在了一辆马车之中，派人请了大夫来为穆清朝请脉。
他大概是害怕太后被卖青楼的消息走漏出去，让周围的士兵拉开了界限不让人围观，又叫人控制住了整个宴清楼。
呵呵，他心思倒还细。
谁说江泊为人耿直，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的？
沈暮迟瞧着，他这会儿就细腻得很嘛。
江泊一回头，便看见了沈暮迟站在人群之外，那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
不过也只是一瞬，回过神来，他即刻跪在了地上。
“臣参见陛下。”
“不知陛下至此，是臣失礼，求陛下恕罪。”
沈暮迟的手拢在袖子里，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皮笑肉不笑道：“王爷何罪之有？王爷今日立了大功一件，朕该给赏赐才是。”
江泊低着头道一声：“不敢……”
“太后呢？如何了？”沈暮迟问。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不过是身子虚弱，又加上受惊疲乏引起的身体不支，开了两副补身子的药，大约吃了便好了。”
“是么……”沈暮迟应了一声。
“好，朕知道了。”
沈暮迟答完，便往那马车上去了。
马车约莫有半间屋子那么大，一推开，便能看到穆清朝躺在床上正睡得香甜，身下点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毯子。
江泊果真是上了心思的，在她盖了一层绒毯，又在她的旁边燃了一个小小的炭盆。
车上的小桌子上，还摆了茶水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大约是怕她醒了饿着。
是处处都考虑周到了的。
沈暮迟登上马车，将穆清朝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让穆清朝的脑袋顺势倒在自己怀中，然后伸手一揽，就将她抱了起来。
“陛下……”
江泊站在马车外头，见他想把穆清朝抱走，急着喊了一声。
沈暮迟并不理会他，兀自抱着穆清朝下了马车。
“王爷做得很好，现下王爷既然已经找到太后了，那便算任务完成了，之后的事，就无需王爷费心了。”
他始终容色冷静，撂下这句话，抱着穆清朝兀自往前头去。
可是江泊又在他身后紧跟了几步。
“陛……陛下……”他忍不住喊。
第158章 百无一用是情真
“王爷还有何事？”沈暮迟的语调便有些不耐烦了。
“王爷可别忘了，你已经过了该出征的时间了，现在还不回府好好准备着，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江泊站在沈暮迟身后，听到他这话沉默了半晌。
一只手抓着腰间的剑，许久才说了一句：“臣知道，臣不过是想提醒陛下，这个时候，太后不宜回宫。”
今日之事，虽然除了宴清楼以外，看到的百姓极少。
但是白天的时候，沈暮迟封锁城门到底闹得了个沸沸扬扬，若是此时穆清朝无声无息地回宫了，只怕会引起不少猜忌。
“朕知道。”只听沈暮迟道。
“朕会将太后送到苏家，明日再摆仪仗送太后回宫。”
到时候大张旗鼓地回去，让全城的百姓都看见，对外便宣称，太后是去妹夫家看望妹妹去了，因为事先没跟皇上打招呼，所以引起了皇上的误会。
至于百姓们信不信，那沈暮迟就控制不住了。
反正，解释是已经给了。
“王爷还有事吗？”沈暮迟又问了一句。
江泊顿了一下。
他当然有事，她现在昏迷不醒，他岂能放心？
他想守着她啊，他想等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自己啊……
但是说出口却是一句：“无……无事……”
沈暮迟得了一句无事，抱着穆清朝便走了。
禄公公早已经赶着马车等在那儿了，沈暮迟将穆清朝放在马车内，悄无声息地便送往了苏家。
虽然说沈暮迟今日大张旗鼓地找人，但是毕竟时间短，有些迟钝一点的百姓，没有刻意去打听，压根儿还未反映过来发生了何事。
苏家人便是迟钝的那类。
半夜被人敲开了房门，看到陛下的马车听到了门口，差点儿把下巴都惊到了。
“不知陛下前来，未曾远迎，请陛下恕罪。”
苏大人领着一家老小纷纷到了门口跪地迎接。
沈暮迟站在门外，他站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听得他的语气格外淡，格外冷。
“都起来吧。”他道。
“今日之事需要隐秘，你们不必大张旗鼓。”
沈暮迟说罢，将马车驶进了苏家，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一个穆茵和一个苏夫人，这才叫人打开了马车。
“阿姐？”
穆茵看到马车上的穆清朝，登时紧张起来，也顾不上规矩了。
“陛下，我阿姐她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大碍。”沈暮迟道。
自有苏家的奴仆、丫鬟将穆清朝好生安顿，沈暮迟只不过是简单嘱咐了几句，又交代了熬药的时辰，便打算离开了。
“你们务必照料好她，等明日，朕再来接人。”
“陛下放心，臣妇就是拼上性命也一定会保护好太后的。”一旁的苏夫人答道。
苏夫人外头看起来柔柔弱弱没个主意的样子，实则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太后这个样子，定然是受了奸人所害，而沈暮迟半夜将人送到苏府，又从苏府接回皇宫，那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是她们不能够追问的缘由。
苏夫人也不必追问，她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表足忠心便够了。
果然，沈暮迟听到这话，才算眉目舒展了些。
既然该说的已经说了，那也该走了。
从侧门出，坐上了马车。
马车门合上的那一刻，沈暮迟忽而就变了脸。
卸下了脸上的伪装，那张平静的脸变得阴鸷而可怕，一双眼睛恨意昭昭，其中写满的都是嫉妒。
没有人知道，在他看到江泊的时候，是有多想就这么一刀结果了他。
可是这样不行，这样太便宜他了。
沈暮迟回想自己的这一生，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被人坚定不移地偏爱过。
父皇爱皇兄，爱皇弟，唯独不爱他。
镇国公主选择了他，不过是因为他是被挑剩下的。
他曾经以为只有穆清朝，只有穆清朝是真心倾慕他。
三年前，她分明在他的耳边亲口说过，说她的仰慕，说她是如何地相思……
可是他今天真真切切看到了穆清朝看江泊的眼神……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灼热。
这样的目光，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就算是她从未变心，就算是回到三年前，她对他的情意也比不上如今的江泊。
果然，在真心上，他一次都没有赢过。
沈暮迟将头靠在马车上，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底已经是冰冷一片。
他忽然就想通了……
就算是不爱他又如何呢？
为什么要卑微地去等待别人的爱？等来的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罢了。
她穆清朝爱他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这世间，百无一用是情真。
他是帝王，他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他想得到的东西，便该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得到。
从前父皇偏爱皇兄，想立皇兄为储，那他就杀了皇兄，抢了他的储君之位，现在，他可以用一样的方法对付江泊，对付穆清朝……
他们自有真情赋予彼此，他们自有欢愉温情，唯独他没有。
没关系，他可以毁了他们的欢愉，夺了他们的温情，他没有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有。
**
此时的皇宫里头，荣贵妃坐在冷宫里头。
此时她的眼睛里头已经是一片灰败，再也找不出一丝光了。
“你说，太后找到了？”她问身边的曲烟。
曲烟跪在她的身边有些迟疑道：“是……是呀……”
这话一说出口，想着反正已经成了事实，索性又一股脑全道了出来：“听闻陛下戌时便亲自出宫去寻太后了，一直到丑时才回。
陛下一回来，宫外就传出了宴清楼被封锁的消息，听闻整个宴清楼，从老鸨到杂役全都被捉了起来。
若不是得到了太后的消息，又能是因为什么呢？
只是……
奴婢去问了，是陛下一个人回宫的，却没人见了太后的人影，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了。”
荣贵妃听到这个话却是冷笑一声。
“呵，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舍不得那小贱人被别人议论了。”
荣贵妃脸上的笑容苍凉得很：“真是没有想到，陛下为了那贱人连帝王身份都不顾了，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找人？”
皇家威严与体面都被他丢光了。
荣贵妃笑着笑着，脸上却渐渐多了一分阴郁。
“唉……“她叹了一口气。
“那小贱人回来了，本宫也该活不成了。”
第159章 朕来接太后回宫了
这是她当初早就预想过的。
要把太后卖到青楼且全身而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不过是孤注一掷赌一把。
很显然，她赌输了。
输了就输了吧……
她没什么可惜的，当时能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最大的理由就是——她早已经对这个人世间没有什么留念的了。
曲烟跪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的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娘娘，您别这样……”她涕泪横流道。
“大不了咱们去找陛下好好求个情，到底太后也没怎么样不是吗？陛下念旧情，也不会逼死咱们的。”
“念旧情？”
荣贵妃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他若是念旧情本宫何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曲烟，你还不明白吗？那贱人正在陛下心尖儿上，本宫动了那贱人，死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荣贵妃的话说完，又偏头看了一眼曲烟。
“哭什么？不是早就已经猜到的结局了吗？”
“你放心。”她道：“本宫就算是死，也不会为难你的，陛下虽禁了本宫的足，却没禁着你的。
这里还有最后一点银钱，等本宫死了，你就想法子出宫去吧。
本宫已经自裁了，希望陛下还能有最后一点良知，不再为难你吧。”
“娘娘……”
曲烟听到荣贵妃这话，泪眼颤了颤。
她往荣贵妃跟前膝行几步。
“娘娘都不在了，曲烟也绝不苟活，就是到了地底下，奴婢也得去伺候您啊。”
“谁用你伺候了？”荣贵妃却道。
“本宫是去和爹娘团聚去了，本宫这辈子已经没有指望了，但是你不一样啊，你还小，往后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过。
而且你出了宫本宫还有事需要你做。”
荣贵妃说着话，拿了一个信封放到曲烟手上。
那信封是当日镇国公主上山前，让手下丫鬟送出来的。
“等本宫死了，你就拿着这个信，去找高显，你让他去一趟清河，务必将信交到清河郡王的手中。”
“清河郡王？”
曲烟有些不明白：“娘娘的事与清河郡王又有什么关系？”
“让你去你就去。”荣贵妃两只手抓住曲烟，神色认真道：”拜托了，曲烟，本宫只能靠你了。”
曲烟对上荣贵妃目光，愣了愣，随即郑重其事地点头：“娘娘放心吧，奴婢一定会将这封信视作自己的生命一样。
就算是死，也要将信送到清河。”
听到曲烟这般说，荣贵妃才算放心了。
她爱抚似的摸了摸曲烟的脑袋：“本宫就知道，没有看错人。”
“好了……”荣贵妃重重舒了一口气。
“你来伺候本宫梳妆吧，本宫……该上路了。”
她一辈子高傲，就算是死，也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走吧。
**
第二日，今日清早，百姓们一醒来便听闻城中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武安王出征，二是宴清楼被封锁了。
武安王的出征，城中有一半的妙龄少女出城相送，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眼泪把帕子都打湿了。
而男人们却更关心宴清楼的事情，曾经辉煌富丽的宴清楼竟然一夜之前成了一座空楼，着实让人唏嘘。
听闻里头所有的人，上到老鸨下到妓女，就连洒扫的杂役都被关进了牢里。
“这是怎么了？”百姓们小声议论。
“谁知道呢？听说跟昨日王爷大张旗鼓搜城有关系。”
“搜城？为什么搜城？”
“宫里的太后丢了，你们不知道吗？”
太后丢了？然后在宴清楼找到了？额……这其中的信息量可太值得琢磨了。
“胡说八道！”这个时候马上就有人跳了出来：“谁跟你说的？太后昨日在苏家好端端的，什么丢了？
今儿一大早陛下就出宫亲自接太后去了，仪仗都快摆到夫子庙了，你们还不知道呢？”
额……
大家看热闹来不及，送王爷的送王爷，关心宴清楼的关心宴清楼，竟然皇上出宫摆这么大的仪仗都错过了。
百姓们叽叽喳喳的时候，穆清朝一个挺身惊醒了过来。
“王……王爷……”
她一声惊叫，吓了守在旁边的穆茵一跳。
穆茵正趴在她的床边睡觉，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红红的睡痕。
“阿姐，你醒了？’穆茵惊喜道。
穆清朝看到穆茵却有些恍惚。
“我怎么在这儿？”她问穆茵。
“你昨天晕倒了，你不记得了吗？”穆茵道。
她昨天晕倒了？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被陷害卖进了青楼，好不容易等到江泊来救的时候却不争气先晕了。
“王……王爷呢？”穆清朝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啊？你说武安王吗？王爷当然出城去了啊，今早天不亮便整顿军营，从丽正门出发，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城郊了吧。”
穆茵并不知穆清朝和江泊的那些事，心中还有些奇怪，为何阿姐一醒来最先问的是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