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钟氏便觉得江泊是个可依靠的人,只觉得女儿没这个福分,早早入了宫,没等上这等良人。
谁成想是缘分阴差阳错,江泊竟是如此死等着她。
倒也真被江泊这份儿诚心打动了。
然而此刻,却听穆清朝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儿何时去认识了这些外男?上哪儿去认识这些个不三不四的人?”
穆清朝说着话,还格外嫌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江泊。
钟氏……
“那个,杳杳啊……”
“等等。”
钟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泊打断了。
他看向穆清朝问道。
“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你擅闯别人闺房就算了,还问起别人的年纪来了,姑娘的芳龄,岂是你能随便问的?”
看得出来,穆清朝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将脸一撇。
“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还未入宫的秀女,你这般唐突是犯了死罪,你知道吗?”
穆清朝说出这样的话,是想吓一吓他。
谁料面前的人听了,不仅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惊恐神色,反倒是笑了。
笑了……笑了?
“你笑什么?你不怕死么?”穆清朝怒了。
“我是看你长得……长得好看。”她说完这句话,脸竟然可疑地红了一层。
“不忍心瞧你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否则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官的,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呵,呵呵……”
眼前的男人低着头又笑了几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穆清朝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他眼中好像……有泪?
什么人呢?哭着哭着,就哭了。
“你不告诉我你的年岁,但是我知道,你刚刚及笄是不是?”
一句话,叫穆清朝猛地惊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她才问出一句。
“你查了选秀女的花名册,是不是?”
一句话,让在场的穆家人都差点晕倒了。
“阿姐……”穆茵急道:“阿姐,你晕了两年了,你知道吗?”
“我晕了?”看穆清朝这个表情,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为什么晕了?”她问。
“是……”
“是落水……”穆茵刚刚想说什么,却被江泊一口抢了过去。
他看着她,认真道:“你在入宫前,落了水了,一睡就是两年,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南明已经不在了,你也已经不用入宫了。
朝廷归还了穆家的祖产,你也不必再寄人篱下了。”
他三两句便简单交代了这些年发生过的事,却只说好消息,对那些苦难只字不提。
“真的?”穆清朝听到这个话眼睛亮了一下。
一觉睡醒过来,宫也不用进了,祖产也不用归还了,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穆清朝忽而想起,自己装腔作势地说自己是什么秀女,又觉得颇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不好表现得太高兴了,没得叫这个登徒子看了笑话。
于是她又咳了两声,装腔作势问。
“那……咳咳,你又是谁啊?”
他说:“我吗?我……我是穆老爷故人的儿子,前些年一直在外游学,近两年才回京,所以你并不认识我。
这两年,受穆夫人之托,为你寻医问药,是穆夫人告诉我你醒来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啊?是……这样啊?”
穆清朝半懵半懂,忽然一下子信息来得太多了,还有些处理不过来。
“那……那还要谢谢你了。”
“可是,那也不合适啊,纵然你是旧识,但毕竟男女有别,不能叫人下帖子拜访吗?就这么闯进来算是个什么道理?”
十五岁的穆清朝和十九岁的穆清朝真的相差好大啊。
天真烂漫的少女估计也想不到她还有拉着别人问“一天可以几次”的一面吧?
“是,是……”
可江泊连连道歉。
“是我做得不妥,我这就出去,穆姑娘,你好好休息。”
“若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第194章 只有她开心了,才是对我最大的公平
“陛下,你为什么不与阿姐说实话?”
出了莞荷院,穆茵问江泊道。
“何必告诉她呢?”江泊嘴边带着笑意:“我倒是觉得,现在是最好的结局。”
过去的穆清朝过得……太苦了。
她的记忆恰好停止在了十五岁那年,那年她还未进宫,苦难还未开始。
“就让她像现在这样吧。”江泊道。
“让她把过去的都忘了,好好地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陛下您呢?”穆茵问他。
“这些年陛下做了这么多,阿姐岂不是都不知道了吗?这样对陛下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江泊反问。
他目光看着前方,看着远处的镜湖飘落了细细的雪花,在湖中心落成点点涟漪,又很快消融,顿了片刻才听他道:“只有她开心了,才是对我最大的公平。”
“那以后呢?若是阿姐一直想不起来,陛下怎么办?”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此时的莞荷院内,穆清朝迫不及待地下了床。
“娘,我真的睡了两年吗?”她捧着镜子照:“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睡了两年好像老了许多?你看,我眼角都长细纹了。”
钟氏坐在穆清朝的身后,看着她这个样子却是喜忧参半。
想了想道:“那是你睡觉的时候眼皮闭得太紧,夹出来的。”
穆清朝:???
这也行?
她倒是没多想,朝着钟氏挤眉弄眼:“咱们家的祖产真的还回来了?”
钟氏点了点头:“还回来了。”
“你舅舅家犯了事,倒台了,刚才来的那位公子,你看见了吗?
他现在是……他现在在朝中很有势力,有他帮忙,所以还回来了。”
“是么?那咱们为什么不住回老宅去呀?”
“那位江公子说,这里环境好,更适合你养身子,所以都搬过来了。”
“什么都听那个江公子的,看起来,我晕倒这两年,他的确帮了咱们家不少忙啊。”
“是呀。”钟氏听到这个话,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真是多亏了江公子了,不然咱们这个家就真的快散了。”
说到这里,心思一动,问穆清朝:“杳杳,你方才看那江公子,你觉得他……”
“呀!”
钟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穆清朝一声惊叫。
钟氏赶紧捂着耳朵。
“这个死丫头,你大惊小怪地干什么?”
“娘,你快看啊,好多漂亮的首饰。”只见她拉开了首饰匣子惊喜道。
“娘,你也真是的,就算是祖产还回来了,也不能这么买吧,这些可不便宜吧?”
她嘴上这么说,倒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拿着那钗子往头上比划了。
比划了比划了,又去翻开了衣橱。
果然,里头多了好多漂亮的衣服。
“娘,你可真是的,这些衣裳穿得了么?从前爹爹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大手大脚啊,现在倒好了,一有了钱花起来便是半点算计都没有了。”
钟氏莫名被训斥了一回。
她倒是不好说,这些衣服都是江泊送来的。
江泊这两年,大概看见什么好的,就都往这里送来。
以前钟氏也说,“送了这么多来,杳杳也穿不了啊。”
江泊却说:“她若是醒了,看着这些衣裳,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个时候,钟氏听到只觉得心酸。
穆清朝一躺就在床上躺了两年,他们都默默觉得怕是醒不来了。
只有江泊,一直坚信着她一定会回来的。
钟氏一转身,看见穆清朝拿着这些衣服,一件一件拿在身前照镜子。
倒是果然不出江泊所料啊……
看着女儿这般样子,钟氏的嘴角都忍不住添了两分笑意。
她有多长时间没见过女儿这么笑过了?
杳杳十五岁的时候,也就是这样天真烂漫,爱美也爱笑。
那个时候的穆清朝多美好啊,像是是春日清晨朝阳开的芍药,可生活如齿轮,摧枯拉朽地将娇嫩的花朵卷落成泥。
最后留下满地破败与苍凉。
钟氏看着女儿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也觉得宽慰了不少。
她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偏偏还要板着一张脸,故作训斥的模样。
“死丫头,什么时候,你还教育起你娘来了?”
门外,江泊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庄子外头去了。
江泊重新回宫的时候,便已经是深夜了。
手边还有一大叠的奏折还未处理。
这些年,他时常是这样过来的,每每去看了穆清朝回来,还得处理政务到深夜。
基本上,每天晚上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所幸,他尚武,身子骨不错,倒也吃得消。
再加上他今日心情不错,所以处理起政务来也颇轻松。
只是……在看到一篇奏折的时候,却笑不出来了。
是宋国公上的奏折。
宋国公,便是从前那个巡盐总司曹家郡王,清平县主的父亲。
这两年,江泊南征北战,平定内外,光是有兵自然是不行,还得有银子。
是曹大人捐钱又捐物,几乎将整个家底也掏空了,也算得上是功不可没。
所以,自江泊登记以来,便封他为一等公爵。
曹大人做上宋国公之后,也算是本本分分、尽心尽职,若是唯一有个美中不足的,那便是总想着将自己女儿送进后宫。
江泊不知已经找了多少理由拒绝了。
但是那清平县主就是一根死脑筋,说什么除了江泊谁也不嫁,在家等了两年,生生等成了老姑娘。
从前的清平县主也算是个香饽饽,一家有女千家求,求亲的队伍差不多要将曹家的门槛踏破了。
如今随着年纪一日大了,门庭也冷淡下来了。
那宋国公爱女心切,一封一封奏折不停地往上送。
说是不求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让他女儿进宫,就算是当个粗使的宫女也行啊。
江泊看到这样的奏折已经看烦了,索性往旁边一丢,理也不理。
可是他不想理也不行啊。
第二日上朝,宋国公又跪在了朝堂之上,为女儿求情,江泊是躲也躲不过。
“陛下,就算是老臣求您了,非是老臣脸皮厚,上赶着要将女儿嫁出去,是老臣实在没办法了。
那冤孽昨天晚上又在家里闹自杀了,一根白绫挂在梁上,差点儿将我和她娘的魂儿都没有了。”
第195章 追妻火葬场
跪在阶下的宋国公,这两年,是肉眼可见地生了许多白发。
看来出来,为了这个女儿,他的确是操了不少的心啊。
“是老臣没有教导好女儿,给陛下添麻烦了,但是求陛下看在老臣这些年为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全了老臣这个请求吧。
老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去死吧?”
看着他苦苦哀求的样子,江泊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
“养出这样的女儿,朕若是你,早也将她掐死了。”
宋国公:???
他抬起头,一脸惊疑地看着江泊。
“陛下!”
这个时候,又有大臣跳了出来。
“陛下登基已有两年有余,却还未纳妃,前两年,陛下您说刚登大统,无心后宫,可是如今四海升平,整个大邺繁荣昌盛,陛下也着实应该考虑考虑后宫子嗣的事了。”
大臣又拿出了从前的陈词滥调。
抬头一看,果然又看见了皇上不痛快的神情。
可是不痛快也得说啊。
“陛下,曹家姑娘对您一往情深,性情品行都好,陛下为何不试一试?或许也算是一段良缘呢?”
“是呀,陛下……”
大臣们听到这话,竟统统为那宋国公求起情来了。
“再说,宋国公也是朝中肱骨之臣,曹姑娘的年纪也正合适,不管怎么说,也是进宫的不二人选啊。”
众人都看到江泊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下去。
最后,索性打断了所有的话。
“若是你们每次上朝都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那往后这朝,不上也罢。”
一句话,将众人堵得都愣了愣。
陛下登基这两年,在政务上,无可挑剔,偏偏一提到后宫之事,便无端抵触,如今更是说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话?
但总有大臣一根筋,眼看着剑拔弩张,还是硬着头皮道。
“陛下,这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呢?这是为江山,为……”
那大臣的话江泊听也没听,只站起身来,一拂衣袖。
“退朝吧。”
“陛下……”大臣们契而不舍,只恨不能跑到那丹壁之上,将江泊扯下来,然后对着他的耳朵念一统“纳后妃、纳后妃、纳后妃……”
只可惜,江泊不惯着他们,衣袂一转,已经从大殿消失了。
下了朝,江泊心情总归有些不好,却有探子急匆匆地来。
“陛下,您让属下盯着的那位穆姑娘。”
江泊一听到“穆姑娘”三个字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忙问道:“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她今日逛街去了。”
“是么?”
果真是个闲不住的,身子骨好全了吗?就到处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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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穆清朝正在城东的一间铺子里吃着甜嘴儿。
“姑娘,这个奶油松仁卷酥味儿真好,您试试。”春芽刚吃了一口,便高兴地将自己的小碟子推到穆清朝面前。
穆清朝尝了一口,登时眉开眼笑。
“果真是不错呢。”
“这个殷桃煎也不错,你尝尝。”
穆清朝将自己的碟子推到春芽面前,转过头又去看蔷薇碗里的糖蒸酥酪。
“我尝尝你这个。”
主子并丫鬟三人正吃得有滋有味,就见有人撩帘子从外头进来。
江泊一进屋里,便看见穆清朝了。
她穿的粉霞藕丝琵琶襟外袄,下穿珍珠白湖绉裙,头上簪点翠攒珠梨花簪,描了眉毛,施了薄粉,点了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