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人,谁还不知道前朝武安王和太后之间的那点往事?
当初武安王城外危难之际,是太后一个人跑到城楼之上,打皇上、斥群臣、骂敌军,叫开城门,将命悬一线的武安王带回了城。
而后没几天,百姓们就看到武安王抱着太后的尸体从皇宫内出来。
其间发生的种种,自然被百姓们在这些年都传遍了、嚼烂了。
衍生出了各种版本,甚至还被写成了画本、演成了戏曲。
当然,不管是哪一个版本,都是先太后不安分勾引武安王在先。
但是,不管怎么说,武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既定的事实。
难道说……现在的陛下纳宜妃进宫并且万般恩宠,就是因为……宜妃有三分相似先太后?
而此时,容妃坐在下首,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看着穆清朝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
“狐媚……”她低声暗骂。
于是喝了一杯酒,故意扬了声音道。
“本宫听说宜妃妹妹是从兰陵来的,是么?”
此刻穆清朝刚刚坐在江泊的身边,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忽听了这么一声发难。
“哈?”
却见容妃笑了一声。
“也不知宜妃妹妹将我们金陵的规矩学得如何了?教养的嬷嬷是谁?”
“什么?”
穆清朝更加懵了。
“我……未曾听说过什么教养嬷嬷。”
听说入宫的时候各宫姐妹都有教习的嬷嬷,唯独她没有。
“哼。”容妃听到此处,越发得意了起来。
“难怪如此呢,大概没有人教过妹妹上头那位置是何人坐的吧?”
“这些日子,本宫常常差人来请妹妹来金桂宫坐坐,妹妹若是来一次,本宫也可以教教妹妹,只是可惜了,妹妹一次都没来。”
“也是了,妹妹夜夜恩宠,原是比我们这些无事做的人辛苦些,所以懒得走动也是常事。”
她这一番话,说得客气,但是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
不光说说穆清朝不懂规矩,还说她仗着恩宠目中无人,故意拿乔不理后宫中这些姐妹。
也说她狐媚侍君,缠着皇上不懂节制。
穆清朝也不是个傻子,听是听得出来,但是她哪里应付过这样的场面?
容妃差人来请过她?
她怎么不知道?
其他嫔妃们见状,心中也不知道有多痛快。
天晓得她们都多看这个宜妃不爽,别的不说,就是昨天晚上的风寒之恨也是不共戴天的。
好啊,容妃这么做简直是替天行道。
她们身份低微,但是容妃和宜妃是平起平坐,而且容妃还有和陛下从小的情分和强大的母家,也只有她够格教训教训她。
她们捏着帕子,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想看着穆清朝如何被惩治得痛哭流涕。
“额……那个……”
然而就在穆清朝揶揄了一下刚刚要开口的时候,肩膀却忽然被江泊一把摁了下去。
穆清朝往后一栽,屁股落了座。
“你坐下。”江泊的语气有些霸道,也有些不可言说的愠怒。
“容妃倒是懂规矩得很。”
江泊看向容妃,语调中含着几分嘲讽:“只是可惜了,耳朵不好使。”
忽而面色一凝,神情变得肃穆:“方才是朕让宜妃坐这儿的,你难道没听见吗?”
他是武将,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自然一股肃杀之气,平时光是坐着不苟言笑的时候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此刻真动了怒,只叫容妃手中的酒杯一抖,酒水就洒了出去。
“你方才那番话到底说的是宜妃不懂规矩,还是朕不懂规矩?”
容妃吓得战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臣……臣妾不敢……”
容妃敢这么训斥穆清朝,自信全来自于,那一日赐的那个封号。
她是个江泊让她不要抛头露面都能误以为江泊在吃醋的人。
她坚定地以为,江泊选在那天赐她封号,是因为她比较特殊,一个封号足足让皇上思考了大半个月,可见对她的用心。
再加上后宫的嫔妃一吹嘘她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私以为那掌管六宫之权迟早是她的囊中之物,也就有了教训穆清朝的资本。
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江泊竟然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下她的面子。
“你不敢?”
江泊此刻却是冷笑了一声。
“朕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朕这几日多宠了宜妃一些,所以就碍了你们的眼了。”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是意有所指。
“所以你们处处挑宜妃的错。”
“但是你们别忘了,宠宜妃的是朕,让宜妃坐在这儿的也是朕,一切都是朕的主意,难不成宜妃她能拒绝吗?”
“你们有什么意见,有什么不满冲着朕来就是,与宜妃有什么相干?”
江泊这一通怒气来得莫名其妙,也来得理所应当,至少,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那容妃更是战战兢兢。
“你们都给朕记住了,往后有什么事,找朕,可以。
若是要为难宜妃,朕绝不轻饶!”
第207章 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容妃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紧张、畏惧自是不用多说,更多的是屈辱和愤恨。
含着满腔的不甘,到底也只能哆哆嗦嗦答一句。
“是,臣妾知道了。”
宋国公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女儿这个样子也不免心急。
她惹谁不好,怎么偏偏要惹这个宜妃。
看来,的确是要找个人进宫,好好提醒提醒这个女儿了。
等到江泊这一通火发完了,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乐师奏乐、舞姬献舞,看起来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只是众人的心境早不如从前了。
只有穆清朝坐在江泊的身边,心中一片熨贴。
她如何不知道江泊这是在帮她出头?
说实在的,这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看江泊发火。
她本是不想让他为难的,人家不让她坐她走就是了呗,但是难得的是有一个人这样为她撑腰的感觉。
桌子底下,江泊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扣住。
十指紧扣的时候,他悄悄捏紧了两下,是在示意她安心。
穆清朝没来由地心跳骤然加快了起来。
宴会进行到一半儿,他忽然凑了过来在她的耳边问:“怎么不吃东西?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嗯?”
穆清朝回过神来。
“啊?不是,不是。”她心还在跳动,一面对他就莫名地慌乱。
“是,是擦了口脂,不太方便。”
“而且……这么多人呢,我得注意一点仪态呢。”她低着头小声道。
江泊笑了笑,她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呢。
“不必顾及那么多,已经很好看了。”
他含笑着,推了一小碟子蟹肉在她面前。
“爱吃蟹吗?”他问。
穆清朝看着那碟子蟹愣了愣,下意识问了句:“皇上剥的?”
问完了又觉得可笑,她是个什么东西?皇上千金之躯,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怎么可能给她剥蟹?
然而他却是一点没有迟疑地回答。
“是啊。”
“没剥过,剥得不好,宜妃娘娘笑纳。”
还真是他亲手剥的……
穆清朝一颗心越发跳得厉害。
“什……什么时候?”她脸红心跳,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完整了。
话还未说完,却听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穆清朝正夹了一筷子蟹肉送进嘴中,抬起眼看他:“什么……对不起?”
“今日是除夕,本来应该陪你过的,但是……”江泊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也看到了。”
纵然他今日暂时堵住了众人的口舌,但是他也清楚,他的偏爱只能到此为止了。
若是再继续下去,将置她于水火之中。
穆清朝连连点头:“臣妾知道的。”
“皇上……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吧?”她道。
连想要靠近谁、偏爱谁都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连自己的一点点心意也要藏着、掖着,其实皇上也很辛苦吧?
她看着他道:“皇上您不用顾忌臣妾的感受,您是皇上,臣妾是嫔妃,本来就各自有各自的本分。
您想要去谁的宫里您就去谁的宫里,想要宠幸谁就宠幸谁,臣妾不会有不悦的。
其实相比较起来,皇上对臣妾已经够好了,臣妾知道分寸,若是独独霸占着皇上一人,那是臣妾太不知抬举了。”
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江泊原本以为,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是,真到做起来才发现有多难。
江泊心中愧疚难当,情不自禁,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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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罢,大臣们纷纷离去。
穆清朝吃了蟹肉,又与江泊喝了两杯黄酒,在下人的搀扶下晕晕乎乎地回与凤宫。
好巧不巧,与容妃狭路相逢。
容妃的不爽快都写在了脸上,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朝着她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小心……”
然而穆清朝又一声惊呼,一把抓住了容妃的手。
容妃往后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还好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堪堪将她扶住。
“你干什么?”
容妃站起身来,就将怒气发在了穆清朝身上,伸手一把甩开了穆清朝。
“不是,容妃娘娘,你前面这块砖是松的,才下了雪,路滑,若是踩到了很容易摔倒。”穆清朝好言解释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进宫才几天而已,分明来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可她就是记得,这个地方有块砖是松的。
“什么松的?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刻意害本宫摔倒。”然而容妃压根儿就不想听她解释。
“我……”
“你这个不要脸不要皮的狐狸精!”
穆清朝原本还想解释什么,容妃却根本不听,直接就开始骂了起来。
只见穆清朝的脸“唰”地一下掉了下来。
不知道为何,她好像天然很讨厌别人骂她“狐狸精”。
“下贱的娼妇,也不知你是使了什么下贱手段才把陛下的魂儿勾去了,我告诉你,本宫总有一日请了法师来镇了你那浑身的骚气,划烂你那张狐狸脸。
看你还怎么勾引皇上。”
容妃气急了,骂的话之难听,比市井的泼妇都不如。
穆清朝实在不耐烦了,索性一把推了过去。
容妃自是没有料到她有这一手,往后一退,刚刚好,踩在了那块松了的砖石上。
砖石一侧往上翘,带着雪水路滑,加上容妃本就重心不稳,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摔了个结结实实。
穆清朝身后的春芽和蔷薇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功德都散完了。
容妃见到这两人笑,越发火冒三丈。
“宜妃,你这是在干什么?”
“本宫好心拉你一把,你偏不听,既然你不识好人心,既然你想摔这个跤那你就摔好了。”穆清朝端着个脸道。
“你……”
容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穆清朝打断。
“哦,还有,我一直让着你,不与你争执,是因为我懒得计较,而不是怕了你。
从此往后,我们在这后宫中各自为阵,你若安分守己我不会与你为难,你若是再骂我一句狐狸精,你试试。”
说到这里,她还壮着胆子拿出了江泊的话。
“我怕什么?皇上说了,谁要是敢为难我,他是不会轻饶的。
你不用怀疑,我是真的会和皇上告状的。”
第208章 为什么对臣妾这么好?
她沉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会告状的。”
说完就带着春芽蔷薇转身走了,留了容妃在原地气得不行。
旁边的丫鬟见状赶忙想要上去扶她。
却被容妃一把推开。
“啊……”容妃一声尖叫:“这个贱人,她算个什么?她怎么敢,她……她……”
容妃语无伦次,却不见身后的江泊的半边身子隐在一簇梅花后。
他原本是想要上前的,但是现在看来,倒用不着他什么了。
身边的常福却不知,拿一双眼睛偷偷看向皇上,半晌,才听皇上笑了一声。
“呵呵,进宫这么点时间便学会狐假虎威了。”
说的分明是责怪的话,但语调却是高兴的。
他就知道,若她能让别人就这么欺负了去,那她就不是穆清朝了。
小老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爪牙的。
还知道拿他来唬人呢,是确定了他一定会给她撑腰一般。
这么想着,江泊心里头却是越发放不下了。
晚上,竟然偷偷摸了与凤宫的窗。
此时穆清朝睡得正香,忽有寒风灌了进来,她“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刚想要喊春芽,身后却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是我。”
穆清朝猛地回头。
“皇……皇上?”
纵然外头夜色深沉,也能看到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亮色。
只是还是忍着欣喜问他:“皇上不是说不来吗?怎么……”
“除夕夜,怎么能不陪你来看烟火呢?宜妃娘娘。”
江泊一句话,却提醒了穆清朝,一回头,竟然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噼里啪啦”的烟火,映得与凤宫的阶前都是斑斓的颜色。
她一时间愣了神,忽而感到江泊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衣裳。
她听到他在耳边道:“你别动,就与我一块儿坐坐就好了。”
他牵着她的手。
“只是坐坐就好了。”
穆清朝看着敞开的窗扉,忽而心中一动。
“皇上,您是……翻窗来的?”
“额……咳咳……”江泊有过一瞬间的尴尬。
她并不记得从前的事,他要怎么跟她解释,他堂堂九五至尊的皇上去爬一个嫔妃的窗子?
“翻窗只是为了来陪臣妾看烟火吗?”
穆清朝回过头看向江泊,那眼中粼粼水光,像是把满天的星辰倒映在了其中。
“可是为什么?”她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