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两个人给我押下去,关起来!——”骆万仪一马当先走出了柴房,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撵她似的。
尖嘴猴腮的小胡子瞪了他们一眼,也紧随其后。
没一会又进来沉默寡言的仆从,给他们两个带上眼罩,但是没有捆人,似乎是顺着来路又坐船给送了回去。
寒隐初和关与君倒也十分配合,乖乖地跟着他们走:这下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咯!他们现在,可是对这“洞庭一霸”的落/骆家很感兴趣;
但是骆家他们这边,碍于落遥空的关系,明显认为关与君、寒隐初是“是友非敌”的,不好闹得太过难看。
也不能当做阶下之囚,更不是座上宾,就只能这么不尴不尬。
等到关与君和寒隐初再见光明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洞庭湖上,他们被扔在一处孤岛之上。
这洞庭上的一隅小岛好似一眼就能望到边,粼粼金波正晃着他们二人的眼睛;不过几百步,就能将整个小岛踏遍;岛上约莫有十几户人家,正值饭点,岛上飘着袅袅的炊烟。
关与君看着漫无边际的浩瀚烟波,深知为何那姓落的女人会把他们扔这了:他们两人都不会游泳,巡湖队还四处逡巡,包括渔民整个洞庭湖上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可是插翅难逃啊!——
关与君觉得,她和寒隐初现在就如同困在琥珀中的小蚊子,看得见通过琥珀投射出的光芒,看得见琥珀外面的大千世界,同时也深知一个琥珀的边界在何处。
可是即便如此,蚊子在一个琥珀的内心深处,也逃不出一个方寸之物的桎梏;正如她和寒隐初被困在这孤心一岛般。
但是乐观如关与君还是觉得: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嘚嘚嘚——”地朝着有炊烟的人家跑去,忽然被斜刺里走出来的一个拿扁担挑水的老伯撞个正着。
“哎呦喂!——”被撞疼的关与君龇牙咧嘴,但还是帮老伯扶住不住摇晃的水桶:“大叔,你没事吧……是你!——”
关与君扶住桶的手改换力道,一把抓住水桶:“我们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你为何要出卖我们?——”
原来这挑水之人,不正是当初载关与君他们一行人的艄公吗?可不正是因为喝下了他做的鱼汤,他们才被抓了去,现在被“流放”到这小岛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寒隐初适时地走上前来:“罢了小关子,这位老人家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受制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况且这位老人家他并没有将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东西都和盘托出,也算是保全了我们。”
寒隐初说完此话,那艄公羞愧地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关与君把嘴撅得似乎要挂油瓶,心里再心不甘情不愿,但其实也不得不承认寒隐初此话千真万确:
要是这艄公跟落家的人说落遥空管他寒隐初叫“主子”,他们还能过的如此舒坦吗?所以还是得感谢这艄公的三缄其口……
跟着艄公回了岛上他简陋的住所,吃饭的时候,关与君朝着艄公吹胡子瞪眼睛:“喂,这次没给我们下蒙汗药什么的吧……”
“好了,快吃饭吧!——”寒隐初率先给关与君递过一双筷子,试图用食物塞上他喋喋不休的嘴。
下蒙汗药的事,眼下是真没必要了……
关与君不停地往嘴里送饭,眼睛瞪得比牛蛋还大,不错眼地盯着那老人家。
艄公如坐针毡,不断地侧着身子躲避着关与君的视线;看他如此局促,关与君“哼——”了一声,感觉心下也好受了许多。
寒隐初吃完饭后,站起身来在这一处约莫只有十几尺见方的房子之内走动,他人高腿长,关与君扒了两口饭的工夫,他就又回到了位子上。
关与君也抬起头来看了看,也没什么可看的嘛……
在这昏暗的茅草屋里,一张桌子、几条板凳、一张矮床,墙角似有个樟木箱子放杂物,做饭的家伙事儿都在外面,其余的碗筷什么不都摆在眼下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吗?——
唯一一个显得干净整洁许多的地方,就是西边墙上垒起的一个稍高些的佛龛:佛龛的木头用料一般,比起用“昏暗的光泽”来形容,倒不如直接说是没有丝毫光泽;佛龛里好像是供奉着三个像。
“老人家,这岛上运送物资多有不便,也能住人吗?”寒隐初说出心中疑虑。
“哪能啊,本来只是因为风浪而偶然发现的一处场所,索性搬上点东西做歇脚用;可是……岸上差役的盘剥太厉害了,索性有一半时间都住岛上了,还躲个清闲……”
艄公放下碗筷,从单薄的胸腔里长叹出一口气,似乎更老了些许。
“所以岛上其他人,也都逐渐搬过来了?”关与君接茬问。
“小公子猜得不错……可是后来,被那骆家的巡河船发现了,安生日子又不得安宁了……
岛上、岸上皆是人间,也是炼狱。有时候小老儿都想着,索性不如一头扎进这洞庭湖里,去寻柳毅君的洞府‘躲’个清净……可是不行啊,我还有老有小,更会泅水;谋生的本领若是能杀人,便也不叫‘谋生’了……”
寒隐初和关与君对视一眼:都已经把人逼到想要用谋生的本事自杀了,还不够可悲可叹吗?……
“所以啊,”艄公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佛龛跟前,虔诚地跪拜着:“小老百姓无法,只能求老天开眼,趁早收了这些‘牛鬼蛇神’吧!——”
他连香烛都没备下,只把头用力地磕到地上,献祭上他仅有的、虔诚的、只有尊者才能看到的弯曲的、瘦弱的脊梁。
第124章 神像
昏暗的室内再无人说话,唯有外间水鸟的阵阵鸣叫,带送来声声问候。
关与君觉得有些压抑得过分,眯着眼睛盯着前头佛龛上的三个人,亦或是三个神,开始没话找话。
“大叔家供奉的是什么?”
寒隐初看着其中一个那粗糙的泥塑小陶人身披“金盔销甲”;看形状,他应该是一手持宝剑,另一手捏着一只类似于“定海神珠”的玩意——
这神像的做工委实过于粗糙,只能通过所上的漆彩来分辨面目和动作。
“这是,杨泅将军?!”寒隐初不太确定,问着艄公。
“是呢,咱们洞庭湖上的渔民,不是供奉杨泅将军就是柳毅君了……”
“柳毅?!就是你说的那个‘柳毅’?——”寒隐初询问着关与君,想从她那里听到答案。
“你以为……”关与君怼着寒隐初,柳毅可是在洞庭湖威望很高的呢!……
“不过,老人家,那这个,又是谁?——”寒隐初看着剩下那个泥塑的陶像,皱眉想了半天,都没猜出来这是谁。
甚至于,这是人还是个动物,他都没瞧出来:
似乎是长着一张人脸,但是这嘴也太长了;脑袋上有俩凸起,看不出来是两个小鬏鬏还是耳朵;最妙的是,还穿着时下的官服,手里似是拿着一根玉笏,而不是常见的那种神仙该穿的广袂飘飘的厚重的衣服。
不止寒隐初,就连关与君都凑了上去:“大叔,您这供奉的是什么啊?……”
寒隐初揣着手:“要我说,应该是一只鸭子:
毕竟是渔民,鸭子毛也不怕水,鸭子还会游泳,祈求鸭子神保佑船只稳如游鸭、像鸭子一样多抓点鱼、虾、螺……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切~”关与君不屑:“可是鸭子哪有手啊?您不能因为您喜欢吃鸭子,就觉得啥啥都像鸭子吧……”
寒隐初不耐地双手环胸,“那敢问这位公子,您是何等的高见?”
“要我说啊,这分明是一只老鼠,你看,耳朵都在上面呢!还有还有,这胡须岂不是栩栩如生?最后一点……”关与君指着陶像背后一根疑似于尾巴的东西——
“这不就是尾巴吗?”
寒隐初咧嘴冷笑着:“你说话先动动脑子好不好?哪有人供奉老鼠的?嫌家里粮食多了?你哪怕是说这是一只狐狸,可能性都更大好不好……”
“那我们就中和一下,管这小神仙叫‘鼠鼠我鸭’好了……”
“二位,其实,这就是一只狐狸。”艄公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人对所供奉之人的恶意揣测了,直接公布了答案。
“唉?!——”关与君和寒隐初二人同时愣住了。
“你是渔民,又不是樵夫,去供奉一只山里的动物做什么?”控方代表寒隐初发言。
“倒也不是单我们打渔的供,而是现下时兴呢!……”辩方代表艄公老人家回道。
“噗!——”控方二辩关与君很难不忍住笑出声来:“这算什么时兴啊,皇天后土、漫天神佛、二十四诸天……现在都不够拜的吗?”
“唉~小公子此言差矣,那些神仙再多,可谁也没见过不是?但是这位小神仙,可是活生生逆天改命的例子啊!……”
“老人家,您莫不是被人给骗了?只听说过妲己之流的化成人形,哪有‘人’长成狐狸一般模样的……”一向比较尊老的寒隐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背地里痛骂连老人都坑的无良商贩。
关与君看得无比好笑,拿起一只水瓢来,喝着水看戏。
“唉!可万万不能这么说,苏妲己岂能和小关公公相提并论!——”
“噗!——”关与君刚刚送进嘴里的水直接喷了寒隐初一脚面,寒隐初没空理关与君,和关与君同时发出诧异的奏鸣: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艄公被他们两人吓了个趔趄,然后稳住身形:“没、没错啊,这就是小关公公关与君啊!现在大家都流行拜他……”
“为什么拜他?!——”寒隐初满脸都是大写的问号。
“对啊,为什么拜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小关公公为什么是只狐狸?”关与君和寒隐初凑在一起,两脸懵逼。
艄公故作神秘,在他们二人的视线当中不慌不忙地沉稳落座,虽然坐得是一只长条凳,但却坐出了太师椅的气势:
“拜小关公公关与君呢,是希望求得他的‘好运、智慧与勇气’;因为他的聪明,他在皇上身边屡立奇功,智除齐王、恩科取士、节省办寿……
正是因为有了他的‘足智多谋’,才让朝廷里新添了诸多新鲜血液,我们岳阳才有了岳奇大人的上任,日子比起以前,倒是好过了一些;
而且因为‘大赦天下’的事,我那被人诬陷的儿子,才得以出狱……”
情到深处,老人家抬起补丁摞补丁的袖子,用来擦沾湿的眼角。
“小关公公凭借自己的‘多智近妖’,使得他自己好运连连,一路平步青云,成了皇上身边最大的‘红人’。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小神仙嘛?……”
关与君深以为然,“说得可太对了!小关公公‘多智近妖’,怪不得民间要把她想象成可爱、狡黠、机智的小狐狸呢!……”
“对什么对啊!——”寒隐初略有不虞,“没有皇帝的背后支持,他关与君还不是寸步难行?你们不给皇帝立像也就算了,甚至连个长生牌位都吝啬?”
关与君难过得嘴都咧到了嘴角,想着劝劝寒隐初,紧接着艄公大叔又投下一个重磅炸弹,炸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谁说没有供奉当今皇上的?小关公公和当今皇上荣辱一体,供奉小关公公不就是相当于供奉当今皇上嘛……”
寒隐初和关与君对视着,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单蠢的“面孔”:每个字都听得明白,为什么连在一起就不懂了呢?……
“二位应该都听说过《关山寒月》这本小说的鼎鼎大名吧!——”
关与君和寒隐初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第125章 剖白
艄公继续说着:“这书就是以小关公公和皇帝陛下两人为蓝本写的啊!而且小关公公都投钱了,岂不就是明晃晃的‘默认’?所以民间给小关公公的立像的形象一般都是一只狐狸……”
“就是韩王和那姓管的男子那本《关山寒月》?!”关与君不死心,想要再确认一下。
“对啊!~”得,这下确定被锤死在井底了。
关与君:我尼玛。她居然投了她自己的同人小说?居然有人给她和狗皇帝寒隐初写同人本子?!……
写就写吧,还特么言情变耽美了,这叫什么事嘛!——
紧接着关与君又想起里面暗示她有痔的事,她现在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艄公老人家最后说了一句,彻底帮助关与君死心“盖棺”:
“这小关公公最后的‘勇气’一项啊!可不只有他爹谋叛,他勇于检举揭发的勇气;更在于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承认他和皇上的同性相悦啊!……”
承认他和皇上的同性相悦啊!……
他和皇上的同性相悦啊!……
同性相悦啊!……
相悦啊!……
啊!……
关与君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
关与君坐在岸边的青草上,捡着草地里的石块,郁闷地往洞庭湖里投着,可是她打不起水漂来,只能看着那石块,泡都没冒一个就迅速沉底。
好烦啊!想杀人!——
不行,我要黑化,我要大兴文字狱!——
关与君刚满满雄心壮志地站起,一转脸就看见寒隐初像尊石像一般矗立在她身后。
“啊!主子您吓死我了!……”关与君揪着耳垂,不停地给自己叫着魂。
寒隐初这厮倒是没有丝毫愧疚,施施然坐在她身旁:“你自己投的钱,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起来?”听他的语气,倒是显得十分雀跃。
哼,肯定是打算看自己好戏呢!——关与君愤懑不平地想着。
“主子唉,他们这么编排您和我轶事,你就不生气?!——”关与君悄无声息地拱着火,希望借这狗皇帝的权力,还自己一个清白……
“我希望这是真的,为何要生气?——”
寒隐初拿起石头打了个水漂,那小石头借势飞出去好远,仿佛是经寒隐初手的东西都有了武艺,在施展着轻功水上漂。
“什么?!”关与君如蒙雷击,直接愣在当场。
“小关子,我其实一直不太懂你。你给我看男男春宫,事后明显像在逃避这件事情一般的让这件事略过去,黄宝跟我说这只是一场乌龙,可是我后来,倒无比希望这件事是真的……
但又因为有了之前‘自作多情’的前车之鉴,我便也一直对这件事情缄口不言……”
他……喜欢自己?!什么时候的事情?!——关与君心底巨震。
“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他是个男子,现在更是你的臣子,你们于情理和法理上都不应该有什么更多的交集;”
寒隐初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关与君:
“我也曾想过,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咱们之间的君臣平衡便会被打破,你我之间的默契配合说不定更会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