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我还担心夹在中间为难呢。”
“小没良心的。”钟其淮瞪她,随后回头看了眼谢则凛,“还有个事我得给你提前说,小叔小婶今晚回家。”
钟向窈愣了好一会儿:“他们回来?”
“对,说是为了唐家小女儿结婚,不清楚什么时候再走,昨晚也听大哥说也可能会待到八月才回瑞士。”钟其淮思索片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不想回就住在外面吧。”
闻言,钟向窈的笑容稍稍僵硬:“你觉得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会有多少?”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
想到上次通话,钟向窈的情绪还是有被影响到,而与她猜想如出一辙的,是第二天一早,果然接到了钟白槐打来的电话。
男人儒雅的嗓音隔着电流,听进耳里又略微粗粝,说话时依旧像从前那样挑剔:“听你爷爷说你回国之后就很少住外面,怎么,我们一回来就不肯回家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钟白槐对钟向窈就始终是这样的态度,那时钟向窈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甚至也以为其他父女也是这样。
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了。
所以这次的联络倒是叫她恍惚。
钟向窈抬着咖啡杯站在窗边,闻言笑了笑:“我哪儿敢跟您对着干。”
“既然如此,不回家实在给谁摆脸色。”钟白槐沉声道。
钟向窈眼睫轻颤:“我没想跟谁对着干,只是爸爸,您是不是忘了那年我说过的话。”
“……”
见钟白槐倏然沉默无声,她唇角弯起,习惯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温吞道:“我已经不再是您用来证明自己也可以成功的工具了,当年您说我有朝一日必定会后悔,可现在我还是两年前那句话,我钟向窈,别说古典跨流行,就算是换了别的行业,也依旧能成为站在山顶的那一个。”
电话那边的人顿时大发雷霆。
仿若是被戳中心事,呼吸一秒变急促后,猛然挂断通话,没有再打过来。
钟向窈反手将手机丢到懒人沙发上,抬着咖啡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她红了眼。
之后的一段时间,钟白槐似是真的被这段话中伤到,没有再联系她。
而家里都清楚两父女的关系,碍于钟白槐住在家里,也没人打电话要她回家。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到了商柏谦的婚礼。
两人虽都与钟向窈没什么交情,但作为钟家一份子,她终归得出席。
这中间免不得会遇见钟白槐。
想到这,钟向窈忍不住有些烦躁,单手托腮坐在高定专柜休息室内,面色怔忡。
谢则凛抬手拨了下她耳垂:“想什么?”
“工作处理完啦?”钟向窈回头看他,“我无聊随便想想。”
闻言,谢则凛勾了勾她的手指:“听说叔叔阿姨前段时间回来了?”
“问他们干嘛。”钟向窈不满皱眉,“你女朋友在面前,还问别的人。”
被她这小脾气逗乐,谢则凛眼尾染上笑痕:“你还挺会找茬。”
钟向窈跟着笑:“逗你玩嘛。”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去见见你爸爸妈妈。”谢则凛似乎真的在思考,“如果提前去拜访他们的话,会不会好一些。”
四目相对,钟向窈看清了他眼底的认真,踌躇片刻跟他解释:“其实我跟我父母,关系没有你料想中的那样好,所以可能没必要。”
“为什么会不好?”
钟向窈怔了怔。
她知道谢则凛的父母极为恩爱,三口之家的关系也很和谐,是大部分家庭的缩影。
所以当发现他是真的想要知道是为什么的时候,钟向窈思考了会儿。
“因为……”钟向窈咽了咽喉咙,开口的时候有点艰难,“可能就是不爱我吧。”
这世上的父母子女那么多,总要允许有一些不那么亲近的。
而钟向窈其实也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很久,才慢慢接受了这个并不让她喜欢的事实。
发顶忽而落下了只手,温热的掌心缓慢抚过她后脑,钟向窈怔忡地抬起眼。
谢则凛勾唇:“没关系。”
“嗯?”钟向窈眨眼。
谢则凛拍拍她脑袋:“我只爱你。”
确定关系后,谢则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钟向窈不清楚他在工作上是什么样子,只是面对她时,多了太多温柔。
温柔到让人眼眶发热。
以至于到第二天商唐联姻的婚宴上,钟向窈面对钟白槐时,宛若被穿戴了盔甲。
钟白槐继承了父亲的画画技艺,自从钟向窈成年之后就始终长住于瑞士,父女数年未见,都没料到竟会重逢于这场婚宴。
仪式结束后,见两人同时出席,免不得有家族交好的长辈前来闲聊。
钟向窈跟在夫妻俩身后,频频张望大伯一家的身影,只是人多口杂,总得避免闲话。
“我前些天听家里小辈谈起窈窈,说她最近很是出风头啊。”
“这都亏你们夫妻俩教得好。”
“可不是,他们几个小时玩的多好,谁也没想到长大以后差距这么大。”
钟白槐向来斯文,面对外人时更是温和:“她也是运气好,要是没那几分运气,再怎么努力也白费功夫。”
“这话倒是,毕竟三分天注定。”
“我可不这么觉得。”向如意穿着一身咖啡色礼服,单手环抱,另一只轻晃酒杯,“窈窈从小就天赋异禀,没有灵气也白搭。”
钟白槐不置可否,冷静一笑:“但她若是继续拉古典,成就会比现在高。”
闻声,钟向窈抿了抿唇。
正想转身找找钟叙,打算去跟着他时,钟白槐回头看向她:“窈窈,你觉得呢?”
动作微顿,钟向窈不声不响地回视他。
盯着钟白槐那双沉静的眼,她忽然间想到跟谢则凛刚重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喜欢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彼时钟向窈很烦谢则凛这个模样,也始终觉得,车祸后的他跟钟白槐没什么两样。
直到现在才发现。
从前将谢则凛与她这位自持孤洁的艺术家父亲放在一起,简直是对谢则凛的侮辱。
无言两秒,钟向窈顾忌着场合,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怼回去。
她对那两位尴尬的中年男人一颔首:“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氛围一时间莫名寂静。
刚转身,钟向窈的手腕被拉住,听见钟白槐格外不悦地压低声音:“我在说话,你就当做没有听见是不是。”
“我以为您并不需要我的回答。”钟向窈安静地看着他,“毕竟过往十八年里我所有要走的路,您也从来没询问过我的意见,就安排好了,不是吗?”
钟白槐的眉心顿时打成结:“我那是为了你好,窈窈,不要不识好歹。”
“那就当我不识好歹吧。”钟向窈用力挣开桎梏,眼神冷漠,“我不想跟你吵。”
说完,她兀自去了洗手间。
酒店大厅与洗手间还有很长一条通道,高跟鞋踩在消音地毯上,发出极为沉闷的声响。
钟向窈放慢了步子,刚刚没能发泄出来的情绪让人烦闷。
走到中段,她听见身后两道熟悉的脚步。
表情冷硬地咬了咬牙,钟向窈忍不住加快速度往洗手间走,只是对方发现这举动,不耐地出声喊了她。
“钟向窈,你给我站住!”
听到这句话,她压根没回头,反而愈发加快了脚步,直到被钟白槐堵住:“你现在越来越有本事了,老爷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打从几年前钟向窈脱离掌控,钟白槐私底下对她的态度就愈发糟糕。
一言不合就容易动怒。
“是,您多有能耐。”钟向窈冷嘲,“毕竟谁也比不得您,拿女儿当打败您父亲的物件,怎么,我现在不受您掌控,就觉得精心打造的艺术品有了瑕疵,不能忍受了?”
“……”
“我真想不明白,我是您亲女儿吗?”
这奚落讥讽的语调像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了钟白槐脸上,没了外人的注视,他顿时暴露出被挑衅权威后的专横暴戾。
目眦欲裂,气息声瞬间变得粗重。
同样也还了钟向窈一耳光。
“老钟!”向如意怒喝。
一声脆响。
她被打的偏过脸,发丝散落下来,挨打的那一边迅速红肿,断掌带来的力道令钟向窈的唇角被牙齿磕破皮,渗出血丝。
这是与钟白槐闹僵后的第一个巴掌。
像是桶凉水,彻底浇醒了她。
钟向窈舔了舔牙齿上的血腥味,垂眼很轻地笑了一声:“所以您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混账!”钟白槐被向如意拦住,高大身形甚至隐隐发抖,“从你出生开始,我就为你谋划那么多,现在居然敢质疑我。”
高跟鞋晃了两下,钟向窈扶住墙站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为我谋划?”
她拔高的声音不似平时清甜,战栗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那从来没有放下过的面子!”
钟老爷子作为国画界泰斗,他的成就早已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超越的,作为接班人,钟白槐再怎么成名,头顶始终带有父亲的光环,他越想要证明自己,越是跨不过这座山。
久而久之,超越钟老爷子竟在隐约之间,变成了他毕生的心魔。
于是有了钟向窈后,就希望她能优秀点,在领域内超过自己,超过钟老爷子。
每每看见钟向窈都忍不住被另一个阴暗的他撺掇,将她当做能完成执念的物件,塑造成完美的艺术品,不能有任何缺点。
说到底钟向窈于他而言不像女儿,所以才会在今天,被当面指出这些时而恼羞成怒。
脸颊传来的痛感隐隐扩散至太阳穴,钟向窈擦掉嘴角的血丝,失笑:“你以为打了我,就能填满心里那些空缺了吗?”
“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还有你那一丝,可怜可笑又卑微的自尊心。”
比起两年前在波兰那晚接到他的电话,钟向窈这次终于有了勇气,敢将当年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部说给他。
饶是看他动怒,也终于不再害怕。
“窈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贯不插手这些的向如意气急,“你可以怪他随意安排你的生活,但不能说他没有为你思考,还不赶紧给你爸爸道歉。”
“道什么歉?”钟向窈扭头,眼底终于带了点泪光,咬牙反问,“妈妈,您明明也走过我的这条路,当初为什么不救救我?”
向如意被逼问到僵住。
而钟向窈却像毫无意识般继续说:“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可以眼睁睁看着,我成为另一个没有逃出外婆家的你。”
自从钟向窈不再继续拉古典,他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这样站在一起过。
钟白槐将她当成妄图拯救自己的工具,向如意心知肚明却视若无睹,他们或许爱她,但也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
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钟向窈笑着掉下眼泪:“我花了这么多年才彻底确定,原来你们是真的不爱我。”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你——”钟白槐终于失尽风度,满脸涨红地,再度抬起那只颤抖的手。
只是这次钟向窈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不想拉琴被关进小黑屋而害怕,在巴掌落下来的前一秒钟,闭上眼扬起了头。
可比伤害更先到来的,是谢则凛。
他疾步而来,将钟向窈拉入怀中的同时,半空截住了钟白槐发狠的小臂。
感受到这股力道,谢则凛目光阴戾,冷冷落在他脸上:“钟叔叔!”
“动手之前,还望您能三思。”
钟向窈偏过脸,把肿起来的一侧藏进了他的怀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目光轻触,发觉她不太对劲的状态,谢则凛难忍厌恶地甩开掌心的那只手,打横抱起钟向窈,嗓音又冷又硬。
“人我就先带走了,抱歉。”
第30章
脚步声逐渐离去,走廊内只剩下钟白槐与向如意两人,炽亮的光线刺眼。
钟白槐低头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喉间发出沉重的吐气声,慢慢蜷缩了起来。
“你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向如意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咱们回国之前就说好的,这次一定要跟窈窈好好说,你怎么又动手。”
钟白槐喘着粗气:“可你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简直目无尊长。”
闻言,向如意狠狠瞪他一眼。
两人沉默良久,钟白槐扶了把墙壁,忍着战栗的呼吸:“今晚让她回家。”
“回家你还想做什么?”想到钟向窈指责她的话,向如意咬牙,“况且带走窈窈的是谢家那魔头,你有能耐你自己打电话。”
撇下这话,向如意提步离开。
钟白槐捂住脸,身型背影萧条寂然。
……
而另外一边,谢则凛抱着钟向窈没有从正门离开,他找人去给商柏谦说了声,从酒店偏门绕道去了停车场。
感受到脖颈处不算平稳的吐息。
谢则凛蹭了下她耳朵:“还好吗?”
“我没关系的。”钟向窈怕被看到脸上的痕迹,往里缩了缩,又想到什么问,“你这么抱着我会不会吃力啊,我有点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