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些事情,做了就是一辈子。
见他久久没有吭声,钟向窈抬起眼皮,伸手碰了碰他的下颌:“你干嘛不说话。”
“我在后悔。”谢则凛慢声道。
钟向窈顿时僵着脸:“你为什么后悔,跟我在一起让你后悔了吗?”
“嘶——”谢则凛不爽地掐她耳朵,“你一天怎么就是管不住你那脑子呢。”
瞪大双眼,钟向窈皱着眉头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呀!”
话音才刚落下,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
都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对视一眼,谢则凛按下了静音。
钟向窈清了清喉咙坐直身子,打开免提:爷爷,这会儿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在哪里呢?”钟老爷子笑吟吟地问,“今天天气好,你谢爷爷说一起吃个饭。”
钟向窈愣了下:“现在吗?”
“你今天忙不忙?”钟老爷子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另一道声音,随后他又道,“顺便是想着谈谈你们两个的婚事。”
结婚吗?
钟向窈的表情怔忡一瞬,很快偏过头看向谢则凛,讷讷道:“但我现在跟小叔出门啦,可能晚点才有空呢。”
“欸囡囡啊,是谢爷爷。”音筒那头突然换了道声音,“你把电话给谢则凛。”
钟向窈将手机递过去的同时,耳朵也支棱起来,谁知下一秒,谢则凛便默默看了眼她,而后关掉免提,把手机移到另一侧。
面对她的怒瞪,谢则凛视若无睹。
这通电话只打了一分钟。
不知道谢老爷子到底说了些什么,钟向窈还在生气,手机就被还了回来。
谢则凛敲了敲储物格,跟司机交代:“前面路口掉头,去云水巷钟家。”
“我现在跟靳总那边联系吗?”彭畅会意今天跟寰越的应酬应该是去不成了,“您看把时间改到下周三可以吗?”
“不用。”谢则凛敛眉,“你直接安排王副总过去交接工作,有事直接联系我。”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安排,钟向窈愣怔地看向谢则凛:“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刚才钟爷爷不是跟你说了。”他面不改色的笑,“商量婚事。”
话是这么说,但钟向窈不太相信:“没必要这么快吧,明天再谈也不行吗?”
“不想给我个名分啊?”谢则凛问,表情似乎有些伤心,“那你就当是我等不及了。”
整件事情透露着古怪。
车子停在钟家门口,钟向窈被谢则凛牵着手走了进去,绕过玄关屏风,沙发上竟齐齐坐了不少人,像是特意在等他们。
钟老爷子与谢老爷子正品着茶,钟白槐夫妻俩端坐在一侧,场面安静到诡异。
钟向窈抿了抿唇,乖乖喊人。
等到他们坐下,钟老爷子率先开了口:“今天叫你们回来,其实就是为了咱们两家一直没确定的婚约,之前没有感情基础,也没有过于催促,现在既然谈了,那就好好的。”
“这话说的没错。”谢老爷子放下茶盏,“婚约兹事体大,就想着问问你们的意见。”
对面四位长辈同时看过来,压迫感十足,钟向窈后背僵硬,唇角紧抿:“我感觉现在谈这些是不是早了点儿,我还没准备好呢。”
“咱们先商定,距离结婚还有不少流程,定下来过了礼可以暂时订婚。”谢老爷子安抚,“等到你们想好了再结婚。”
闻言,钟向窈心底的不安稍稍退散。
许久没联系的钟白槐此时倒是开了口,斯文道:“谢叔既然说了结婚是大事,我倒也是觉得不必操之过急。”
钟向窈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谁知钟老爷子压根没搭理这话,反而问起了谢则凛:“阿凛以为呢?”
“我没有意见。”谢则凛抓着钟向窈手指的力道紧了几分,眉眼低垂,“听她的。”
见两个小辈都没有拒绝,钟老爷子笑了笑:“这事你们说了算,那咱们就……”
“爸。”钟白槐皱眉打断,“我才是窈窈的父亲,婚事说到底还得听父母之命。”
客厅倏然一阵安静。
钟老爷子收敛起眼底的笑意,回视他:“父母之命?你也好意思跟我提这句话。”
“……”
当年钟白槐与谢靓闹的江北人尽皆知,但到底两家都失了体面,所以并未苛责谁,此时钟向窈好不容易开窍,钟白槐又想插手了。
见他被噎住,钟老爷子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是会捂嘴的长辈,你想说什么?”
“这事,”钟白槐停顿,“我不同意。”
话音一落,钟向窈与谢则凛同时抬起头,一个眉心轻轻拧着,一个眼神阴郁。
而钟白槐置若罔闻,自顾自道:“娃娃亲本来就是封建残余,二十一世纪,触碰法律的事情不能做,何况钟向窈是有思想的人,不是畜生,应该让她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
这些话若是放在成年前,或许钟向窈还会觉得感动,甚至认为钟白槐是为她着想。
可时过境迁,她长大太久了。
现在再看,只会想钟白槐是另有图谋。
察觉到掌心里的指尖僵硬紧绷,钟向窈收回视线,不经意地瞥了眼谢则凛。
果不其然,他面沉如水。
钟向窈手指回握,轻轻抠了抠他的指腹。
像猝不及防被人从梦中唤醒,谢则凛倏然收回了眼,低垂眼睫,与钟向窈四目相对。
她轻眨右眼,宛若在说“别听他放屁”。
谢则凛的唇角略略扬了几分。
刚刚在那通电话里,谢老爷子只说要商谈两人的婚事,让他们必须立马回家。
于是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一听钟白槐的话,谢则凛瞬间会意。
而钟老爷子仿若听到天方夜谭,半眯着眼睛质问他:“你现在终于明白父亲这两个字的责任了?那早干嘛去了。”
“爸!”钟白槐不悦。
“不过就是她刚出国那年,你们两口子跟着陪了半个月,就定居瑞士再没管过她,现在摆父母的谱儿了。”钟老爷子教训他向来不藏着掖着,每句话都直往最深处捅,“她那年才刚十岁,病的时候你管过?受委屈了你问过?开口就是比赛跟成绩。”
钟白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反驳:“我那时候也在事业上升期,我能怎么办!”
“谁没上升期?”钟老爷子反问,“既然你没精力管她,你当初为什么生,生而不养,我跟你妈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
“……”
钟老爷子冷着脸嗤笑一声:“整个钟家,最没资格管囡囡的,就是你们夫妻俩。”
被当着小辈这样训斥,钟白槐失尽了面子,他还想说些什么,被向如意拽了下。
向如意的母家是平江刺绣向家,也算世家大族了,她从小被按照非遗传承人培养,家里为了让她专心学艺,曾要她退学闭关,可向如意巧舌如簧,只好同意她边念书边学刺绣。
原本家为不会发生意外。
谁知道她高考结束,骗家里人落榜,实际报考了江北大学的传媒管理,毕业就进了钟白槐的工作室。
她是业内颇有名望的公关总监,过往所有经手的棘手案件,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原本该是望而生畏的地位,但在钟家,尤其是钟老爷子面前,向如意半句话也不敢反驳,总是觉得那双眼会戳中她心底怯弱。
而钟向窈说得没错。
向如意当年一点儿也不喜欢刺绣,从出生到离开向家,整整十八年的所有路全是被家族一早就安排好的。
她的姐姐们早已成为国家级刺绣大师,但向如意从未后悔,因为她受够了那种日子。
但她的女儿,却也步入了她的后路。
唯独不同的是钟向窈喜欢小提琴。
所有的选择皆为被迫,被安排、被束缚、被鞭策,这全是曾经向如意经历过的。
她明白母女一脉,钟向窈必定很痛苦。
可向如意从未伸出过手。
她爱钟向窈。
但更多的,她爱的是她的自私自利。
向如意深吸了口气,拽住钟白槐的袖子低声道:“你不要再说下午那件事了,老钟,别再做无法弥补的错误。”
这话无人听见。
而唯独入了耳的钟白槐不以为意,任她拉扯着,却还是开了口:“爸你如果这么说,那我的确是无话可讲,但我是她父亲,不管怎么说都是为她好。”
钟向窈撇嘴。
因为两位老爷子的缘故,她今天是真不想再跟婚宴那天一样撕破两人之间的面具。
可现在听他最后的这一句话,钟向窈猛然间竟有种想笑的荒唐感。
谁知下一秒,钟白槐在寂静空荡中再度出了声:“这些年我的确忽视了她,才会养的现在半点也不上进。”
“老钟……”向如意阻止。
钟老爷子与谢老爷子都冷眼看向他。
钟白槐笑了笑,抽出向如意拽住的袖口,站了起来:“所以我打算带她出国。”
“……”谢则凛冷戾抬眸。
钟白槐视线温和地扫过他,落在面色僵硬的钟向窈脸上:“这婚是结不成了,我看他们的婚约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第33章
“老钟!”向如意喝止。
钟老爷子闻言,不声不响地抬头看着他,眼底情绪波澜,隐隐含着失望。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上楼找东西时,经过了钟白槐夫妻俩的房间。
房门半开,钟老爷子并非多事的人。
于是打算加快脚步往下走。
可走到一半,房间忽而传来两道刻意压低的对话声,谈论对象似乎是钟向窈。
钟老爷子脚步停滞,顿在原地。
“不是说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起了吗。”向如意疑惑,“你怎么这么固执?”
钟白槐冷声道:“你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职业道路说毁就毁,还顶撞长辈!”
“事已至此,你带走她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我都不会允许我的女儿变成这副德行,传出去简直被人耻笑!”
“窈窈现在跟谢家那个正处着对象,他会让你把人带走吗?老钟,你快醒醒吧。”向如意深吸口气,“回来前咱们说好了,不要再插手她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
钟白槐骤然拔高声音:“我不听?这些年我为她找最好的老师,铺最好的路,要是钟向窈继续留在欧洲,下一个弗里兰就是她!”
“你小点声!”向如意斥道,“谁让你要瞒不一直瞒着?她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你女儿,不是你用来打败谁的玩物。”
“……”
呼吸声粗重异常。
过了片刻,钟白槐才哑着声音开口:“所以我要带她出国,我就不信掰不回去。”
听到这,钟老爷子沉默着下了楼。
钟白槐与向如意难怪能做夫妻,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一个为了面子,一个为了自己。
这么些年来,钟向窈始终养在他身边。
其他两房没有女儿,便像养自己孩子似的,把人呵护到如今这样花骨朵般的样子。
他们两人倒好,白捡个女儿还不知足。
其实说到底,钟老爷子对向如意没有意见,他明白钟白槐是什么德行的人。
毕竟搞艺术的多少都有些自恃清高。
他年轻时也是这样,直到身边有了钟向窈,这才慢慢打磨了棱角。
可他没想到,钟白槐越到中年越固执。
竟心理扭曲至此。
倘若任由钟向窈被他带走,光是钟白槐那令人难以承受的性子,必定会引得她抑郁。
思及此,钟老爷子叹了口气。
翻出谢老爷子的电话,利落拨通。
只是钟白槐居然连谢家的脸面也不顾了,当着谢则凛与谢老爷子就这样开了口。
钟老爷子闭了闭眼。
刚掀开眼帘,就听见谢则凛带着笑意的温声劝阻:“钟叔这样怕是不太好。”
几人纷纷看向他。
谢则凛面色丝毫不显眼底阴郁:“窈窈现在是我女朋友,未来还会是我的妻子,我们身上的婚约,是两家几十年的约定,您说毁就毁,有些不太顾及谢家了。”
“她的确是你女朋友。”钟白槐笑了笑,“可她更是我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的血。”
钟向窈一阵恶心。
差点要脱口而出的“我恨不得全身换血”这句话,在张嘴时,被谢则凛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咬着唇角侧头,忽然有些难言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