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捂着脸,一副不愿见人的样子,“我,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了,像是很不讲道理似的,哥哥快忘了吧。”
沈让瞧她这样子,颇有些好笑地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气冲冲的,这会儿忽然乖了?”
“我,我……”姜毓宁不知道怎么辩解,“我只是觉得哥哥要娶亲都不和我说,不愿意和我亲近了,所以才生气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事实上,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
就算邱姑娘真的是哥哥的未婚妻又能怎么样?
这世上所有男人都要娶妻生子的,哥哥当然也不例外,无论他之后娶谁,那是哥哥自己的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为何要不高兴?
姜毓宁想了半天,最后只能用刚才自己被鬼附身了这个理由来解释。
沈让看着姜毓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表情,就知道她自己想不明白。
不过,小姑娘年纪还小,春心萌动而不自知也十分正常。
沈让只要知道,她的春心是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就好了。
至于后续的事,他可以慢慢教给她。
这样想着,沈让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替姜毓宁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问:“今日在公主府,待得习惯不习惯?”
姜毓宁的思绪很容易被带跑,点头,“很好,公主殿下人很温柔,给我准备的房间也很好。只是来上学的姑娘怎么又那么多啊,我感觉她们长得都一样,一个都没记住。”
沈让被她的坦白逗笑了,安慰道:“无妨,我已叫人将她们的名姓出身都写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都在这里面呢,拿去吧。”
姜毓宁接过,展开一看,果然十分详细,就连她们今日穿得衣裳颜色,坐下时的前后位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珍惜地折好收下,保证道:“我今晚回去就把这些背熟。”
虽然她不算聪明,但可以笨鸟先飞嘛。
沈让却道:“我不是叫你背,你回去把这个交给竹叶和竹苓,让她们记住就好了。”
姜毓宁有些犹豫,“可是,日后同窗上课,我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认识吧。”
沈让说:“你只要记着清河长公主的样子就可以,剩下的人,全都不用在意,更不要让自己受欺负知道吗?”
虽然来公主府上学这件事,最先是沈让提出来的,又有长公主在暗中关照,十成十不会出事。
可姜毓宁毕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相处,还要宿在这里,沈让很怕她傻乎乎的被人欺负,受了委屈都不知道哭。
但其实,姜毓宁的心里是很高兴的。
在常青园时,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念书,后来回了景安侯府,连书都没有再念,整天待在那一方小院。
这次来公主府,对她来说,就像上学堂一样。
她曾在话本里看到过很多和学堂有关的故事:千金小姐女扮男装,落魄书生其实是前朝太子,武林高手退隐江湖回家教书……
从前只能羡慕,如今也能轮到她了。
今日看到了那么多温柔漂亮的姐姐,以后再上学,就不孤单了。
-
翌日,姜毓宁仍旧是从景安侯府出发。
天刚蒙蒙亮,竹叶和竹苓便把姜毓宁喊起来梳妆打扮。
因为这次去就是要在公主府住下,等十天后才回来,卓氏昨日就派人来打招呼,说今天会陪她一起去。
马车停在公主府的二门外,卓氏吩咐粗使丫头去搬行李,自己则带着姜毓宁去拜见长公主。
只是,她们来得太早,在小厅里等了半天,便有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头来禀,说公主殿下正和郡主用膳,不方便待客,请她们自便。
卓氏今日来,就是为了在长公主跟前露一面,看看有无机会能把她的秋儿一并送来,因此生生枯坐了半个时辰,结果就被一个丫头给打发了。
她满心怨怒,又不敢发泄,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长公主这般冷淡,说明对姜毓宁也没有什么特别,当日能挑中她,多半也只是随手一指罢了。
就知道公主府没那么容易攀上,区区一个庶女,就算撞了大运捡了个好机会,也盖不过她嫡出的秋儿。
卓氏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她和姜毓宁来到她客居的卧房,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然后叮嘱道:“能到公主府陪伴郡主,是你的福气,到了这里,千万不能和别家的姑娘们起冲突闹矛盾,行事一定要万分谨慎,你要记着,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姜家,代表着景安侯府,千万不能惹事……”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姜毓宁起先还在认真的听,到最后,已经被念得昏昏欲睡了。
好在公主府的婢女及时过来敲门,“姜姑娘,还有两刻钟就到上课的时辰了,公主让奴婢请您快些过去。”
卓氏只好打住,不再继续说了。
姜毓宁求之不得,对她福了福,便带着竹叶往前面的清风阁去。
为了她平日行事方便,清河特意给姜毓宁安排了一个安静的院子,因此住得稍远了些,等她到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了。
屋子里摆着十几张桌案,最前面的两个都没有人坐,最后一排也有一个空着。
婢女没有进来,姜毓宁一个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先往后面最后面看了看,只见坐在那张空桌子前的,是一位个子很高的姑娘,她肩膀的高度几乎比旁边的人高出了一掌有余,若不是这会儿偏着身子,姜毓宁甚至看不到她后面还有桌子。
于是,姜毓宁没有多想,就在最前面挑了一张桌案,未防闹笑话,她还特意仔细检查了一遍桌面,确定四周都没有写名字和记号,才放心坐下。
不想她这一坐下,原本互相寒暄的贵女们都停下了话音,纷纷朝她看来。
姜毓宁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以为她们是不认识自己,于是特意站起身,对着众人浅浅行了个
礼,自我介绍道:“我叫姜毓宁。”
一个穿着嫩黄衫子的姑娘皱眉道:“那是邱姐姐的位置。”
姜毓宁一愣,疑惑道:“可是我看过了,桌子上没有写名字啊?”
黄衣姑娘大约没想到她会反驳,还这么理直气壮,当即一噎,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站在她身边的蓝衣姑娘不赞同地看向姜毓宁,质问道:“景安侯府的姑娘,竟是这么不懂礼数吗?邱姐姐是何等身份,又是将来的淮王妃,你坐在这里,难道是想让她去坐最末的位置吗?”
姜毓宁觉得自己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听懂了她说邱家姑娘是未来的淮王妃这句,想到昨日沈让同她说的话,便认真地纠正道:“她不是淮王妃。”
蓝衣姑娘一怔,随即露出嘲讽的表情,“她不是,难道你是吗?”
这回,轮到姜毓宁被噎住,她自然不能在这时说,其实是淮王亲口告诉她的,停顿了一瞬,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巧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蓝衣姑娘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门口的珠帘被撩开,宣丛梦姗姗来迟,她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内气氛的异样,挑了挑眉,最后视线落在最前面的姜毓宁身上。
宣丛梦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即便是只见了一面的人也不会错认,更何况,她对姜毓宁有很深的印象。
听姨母说,她只是府里二房的庶女,但却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
且她在今日这些人里年岁最小,刚及笄没几个月。
宣丛梦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些生气似的,便主动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姜毓宁正要说话,忽然那位蓝衣姑娘上前两步,把姜毓宁挤开,先福身行了个礼,而后亲热地拉住宣丛梦的手,“郡主。”
宣丛梦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回礼道:“原来是钟家表妹。”
钟月荷是已逝的钟皇后侄女,成国公府嫡幼女,是太子和淮王的表妹。
早年因为太子的关系,钟月荷和宣丛梦并不陌生,宣丛梦今日主动称她一句表妹,也是给钟家面子。
钟月荷有些惊喜地说:“原来郡主还记得我。”
因为钟家是太子的母家,因此这些年,成国公府一直都是毫不动摇地支持太子的,对于建昭帝厌弃的淮王,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是谁又能想到,如今太子和淮王地位颠倒,以至于如今成国公府再想去给淮王献殷勤,却得不到一点好脸。
这次公主府给宁寿郡主选伴读,原本以成国公府的身份,是不必来的,但是听说邱太傅家的长女会来,钟家就把钟月荷送进来,让她和这位未来的淮王妃多亲近亲近,日后等她和淮王成亲后,也能多提携成国公府。
钟月荷谨记爹娘的教诲,即便邱素心方才不在,也十分认真地替她说话。
宣丛梦见她主动凑过来,干脆便至今问她,“所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月荷指着姜毓宁的桌子,说:“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姜家姑娘占了邱姐姐的位置,大家看不过,说了两句罢了。”
宣丛梦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微微一笑,说:“邱家昨日已派人来过了,邱姑娘身子不适,以后都不会来了。”
说完,她看向姜毓宁,“姜姑娘,你就坐在这儿吧。”
说完,她在姜毓宁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众人一片哗然,一是没料到邱素心会告病放弃,二是惊讶于宣丛梦对姜毓宁的态度。
大家都是宦官之女,在这样的场合,一向以父兄的爵位为标签,官大的在前,官小的在后,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
景安侯府不是最末的爵位,姜毓宁却是出身最低的那个,区区二房庶女,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撞进来,大家自然都看不上她。
今日邱素心不在,那个位置就该让给钟月荷才对,可最后却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庶女坐过去,在座的多数都不服气。
但因为是宁寿郡主发话,没人在这时提出异议,只是脸色都不大好看罢了。
姜毓宁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虽然不明白大家为何对她这么不满,但见没人再说什么,也就不再生气了。
对于宁寿郡主的解围,她也十分感激,想说什么,却见授课的李嬷嬷已经来了,她只好不在说话。
今日的课,是教点茶。
姜毓宁从前在常青园的时候,曾见沈让做过,她当时心血来潮跟着学,结果什么也没学会,倒是把沈让点出来的几杯成果全都喝光了。
这会儿看着眼前的点茶工具,她想,一定要好好学,等回去之后做给哥哥喝,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一炷香后,她就开始发呆。
正巧李嬷嬷绕到最后排,去看后面几个姑娘的学习成果,姜毓宁趁机偏头,悄声唤道:“郡主。”
宣丛梦其实也在发呆,她性子活泼好动,对于这些磨时间的事一向敬而远之。刚才李嬷嬷讲了什么她是半个字都没听见,但她不像姜毓宁那种,走神走得光明正大,而是四平八稳地端着姿态,看起来十分认真。
听到身旁的姜毓宁叫她,有些惊讶地偏过头,“你叫我?”
姜毓宁点点头,大眼睛弯起来,好似一弯月。
宣丛梦在公主府多年,见过最多的就是身边人的奉承和下人们的恭敬。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朝她笑,那么真诚,又那么可爱……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小声问:“怎么了?”
姜毓宁认真地说:“谢谢郡主刚才为我说话,你真是个好人。”
噗!
在人前一向很能装模作样的宣丛梦,被这句朴实无华的夸赞逗笑了,没忍住竟笑出声来。
原本正在最后排打转的李嬷嬷听到声音,立刻转回来,一脸严肃的站到宣丛梦和姜毓宁的跟前。
两人的桌案上各自摆着一整套的茶具,但是几乎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李嬷嬷不由得皱起眉,先是十分不赞同地看了宣丛梦一眼,但到底是碍于她的郡主身份,没说什么。
转而将视线投向姜毓宁。
“姜姑娘,你站起来。”
姜毓宁被她盯得有些发怵,缓缓站起身。
李嬷嬷一本正经地问:“老身刚才讲的,最开始点茶,要先放多少茶沫,姑娘可知道?”
姜毓宁自然不知道,沉默以对。
李嬷嬷也没指望她回答,自顾自道:“一钱七。”
说完,她又问:“那姑娘可知,每次往盏中注水,要注多少?”
姜毓宁:“……我,我不知。”
李嬷嬷再度答道:“应入盏四分。”
“那么点茶结束,茶汤以何种颜色最佳?”
姜毓宁一问三不知,十分羞愧地垂下头。
李嬷嬷说:“是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
姜毓宁乖乖点头,“是,我知道了。”
李嬷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才又道:“各位姑娘今日来,想必都是真心想学些东西的,这点茶之道,最是能修身养性,体现高门贵女的水准,诸位姑娘,还望大家都能认真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