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秦牧又是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好像刚刚笑出来的不是他一样。
林娇这次可给了老古板面子,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才离去。欢快的背影像是翩翩起舞的彩色蝴蝶,看得秦牧又失笑。
“看来你是找了个好女婿。”
“裴景确实不错。”林锦正也丝毫不掩饰对裴景的喜欢。
秦牧负手跟着林锦正往府里走着:“他确实并非泛泛之辈,”对于裴景,显然他的评价不低,只是也不喜,“只可惜是与孟跃那老贼蛇鼠一窝。”
裴景与林锦正的关系算是今非昔比了,若是旁人多少会顾忌一些,但秦牧性子向来如此,不会拐弯抹角。
林锦正没有不悦,也没有接话。
他们想法多有不同,但君子本就是和而不同,所以也并不影响两人的友情。
他只是在心里担忧,他这位固执的老友,在这样的局势下应当如何呢?
***
林娇见裴景的时候,他带了个西域流传来的小玩意。也不算名贵,却甚是稀奇。
第一次的时候,林娇还以为裴景只是单纯地送自己礼物,后来才发现,这人大约是对此事上瘾的,每次见面,绝不会空手的。
他似乎很喜欢送自己东西。
林娇想着梦里的裴景,梦里的他自是没钱的,他第一次送自己东西,是用了几文钱买的木材,然后亲手雕琢成小人。
他是背着自己准备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一次夜里迷迷糊糊中醒来时,看见过灯下他认真雕琢的额样子。
林娇不自觉清醒了一些。
油灯下的裴景可真是好看,平日里锋利的眉眼这会儿被光照着,显得格外温柔。她窝在被子里,只把眼睛露出来,偷偷看了好一会儿。
那是裴景第一次做那种东西,他大概是失败了很多次,因为林娇发现过被丢掉的残次品,她偷偷捡了回来。
那磕磕碰碰的手艺,廉价的木材,若是放在以前,对于林娇来说不过就是一堆破烂罢了。
可是梦里的她对着那堆破烂,想着裴景专注而笨拙的样子,不自觉笑了出来。
原来他也会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这么开心吗?”裴景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林娇思绪拉了回来。
林娇握紧了他方才送的连环扣笑道:“收到礼物,自然是开心的。”
他像是病了,裴景想着,看到林娇因为自己的礼物而开心时,他的心会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所填满,并沉溺于此。
“你喜欢,就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不易察觉的宠溺和一种似有似无的愧疚,让林娇侧目看了一眼。
“收了你这么多礼物,”她想了想,“我是不是也该回礼?”
“你想回什么?”
林娇听他这么问,就知道这男人铁定也是想要的呢。她狡黠一笑:“去我的地盘,随你挑。”
林娇说的她的地盘,便是书局。
这书局她来得少,好在管事的是林锦正特意安排的可靠的,因着绿莜提前招呼过,管事早就等候了。
“七姑娘,裴大人。”他恭敬地在前方带路,“二楼清净些,需要找什么书,吩咐老奴便可。”
书局的一楼也是讲堂,不时会有读书人来此畅谈,看到这两人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对于京中最近正沸沸扬扬的这两位,也有人猜测过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别原因,才有了这么场婚约,可如今见了他们,便什么想法也生不出了。
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两人,仿佛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般。
这书局主体都在一楼,二楼只是一个小阁楼,用的少,楼梯也狭小,只能一人过。
裴景停下来,他用着手里的扇子撩开楼梯前的门帘,自己就站在一边。
“七姑娘。”
他在示意自己先过,林娇对着他的视线,是因为梦里的他总是坐在轮椅上吗?她才没觉着这么高大过。那身躯几乎与门一般高了,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漆黑的眼眸在盯着看的时候,似乎是要将自己吞噬了。
林娇的心微微一颤,低下头从他身边过了。
她走了两步,便听着后边的男人也跟了过来。
“怎么想着送我书了?”裴景问她。
为什么呢?林娇想着梦里被自己淋湿的书,嘴唇勾起:“想来你应该不缺吧?但总觉得,是欠了你的。”
后半句,她是开玩笑似的说出来的。
身后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这让林娇回头看过去,裴景的目光让她觉着,对方仿佛是听懂了自己的试探。
是的,林娇是想知道,会不会,这个人也跟自己做过同样的梦。
她逆着光,裴景突然想起了,前世林娇不在的时候。他从柜子里发现了自己送她的所有木雕。
有后来自己技术已经精进,雕得不错的,也有一开始频频失误,被自己扔掉的。
一个一个,都被她收藏得完好无损。
算命那个师傅说他是笼中之鸟,是的,不仅是被折翅困住,而且是已经毫无反抗的斗志。就那样残缺地过完一生,在林娇出现之前,他是那样想的。
但那个时候,裴景第一次,如此渴望权势。渴望能保护她,和能送她更好的一切。
林娇看着裴景垂下了眼眸,又往前上了一步,那低沉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也传来。
“既是欠的,是该还。”
第37章 诗会
裴景最后真的把她的书局搬走了不少书。
其实林娇若是记忆力再好点, 就能记起这是前世裴景被雨淋坏的那些书。
“你欠的还完了,”男人说这话时,眼神意味深远, “剩下的,就是我欠的了。”
这话让林娇苦苦思索了好几日。
他欠了自己什么?难道他也做过那样的梦?
马车的一个颠簸, 让正在思考的林娇身子一倾斜, 旁边马上多了只手扶住。
“想什么呢?”孟歆柔已经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她努力思考的样子了,这会儿也是忍不住笑了,“从方才开始, 就一句话也不与我说了。”
林娇面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微微别过脸。
这害羞的模样, 不多说,孟歆柔也知道这是在想谁了。这裴大人可真是好手段, 看看这傻姑娘一副陷入爱恋的模样。
不知道……现在还会惦记那个陆思明吗?
心念一动,孟歆柔不经意般地问:“对了, 上次你托我打听的,陆侍郎。我已经问过了, 说是人已经无大碍。”
先前林娇不放心的时候, 想来想去,只能托她去打听实际的情况了。
“我已经知道了。”林娇说着的时候,往她那边靠了靠, 任谁看了都会觉着这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前几日日我跟裴景一起的时候,陈迟跟他报了水灾的情况, 我在旁边特意地偷听了。”
偷听……
孟歆柔忍不住地笑了, 这小傻子,想来分明是裴景故意让她听到的。不得不说, 那人还真是做得滴水不漏。
而林娇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口,开始说起裴景的好。
“我原来还以为是个多可怕的人呢,其实人特别细心,又善良体贴……”
孟歆柔安静地听着她说着,她自认为足够理智而清醒,她只需要一个目标,然后为了那个目标不择手段。
如今林书南是那个目标,而林娇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
饶是如此,感受到女孩子无意识的信任和依赖时,她的心还是不自觉软了下来。
“看来娇娇很喜欢裴大人呢!”末了,孟歆柔才笑着说了句,她倒是很希望这俩人和和美美的。
喜欢吗?林娇没有回答。她跟孟姐姐也是有所保留的,梦境的事情,她便没说。
对裴景的感情,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梦境中那个沉默寡言,又是她唯一安全感来源的男人。是不是喜欢,她也说不清楚。
孟歆柔见她为难,便也不再问了,只是突然听着了雨滴的声音,便撩开了车帘。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
“下雨了。”
“怎么又是下雨?”林娇一听下雨,小脸已经变了脸色,探过身子跟孟歆柔一起挤在车子的窗口处向外看。
孟歆柔也知道她是在担心。
“放心吧,”她摸了摸林娇的头安慰道,“这只是细雨,跟之前的是不同的,想来马上就该停了。”
林娇还是没说话,这讨厌的雨才停了没多久,若是又继续了,陆思明就该为难了。
她们今日是来参加诗会的,林娇原本兴致就不高,因着雨,这会儿就更蔫了,即使下了马车跟在孟歆柔后边,也不大爱说话了。
孟歆柔作为孟家长女,又负责今日的女眷,想要来巴结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她始终是温和有礼地招呼着,有想要跟林娇说话的,孟歆柔一见她不想搭理,便将话接过去了。
“七姑娘今日身体不大舒服,礼节不周的地方,我代她赔不是了。”
她都这么说了,旁人哪里还敢置喙?忙道不敢。
只是也有不长眼的人看不惯,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自是因为攀上了裴大人,便看不上我们了。”
旁边的同伴在她说前半句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她的衣袖了,却也没能阻止她把话说完。
林娇皱眉,还没等她说什么,一边的孟歆柔脸色先沉了下来。
“这位看着眼生,”她虽然还是笑着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李侍郎家的三姑娘吧?”
户部侍郎宠妾灭妻在京城也是被津津乐道的事情了,说话的这位李姑娘,便是借着亲娘是宠妾,这才活跃在京城交际圈。
在家里得宠,还以为在外面人家也会让着了。
孟歆柔冷笑:“到底是妾生,上不得台面。”
她语气不算严厉,但气场强大,又有着足够的身份,一句话说得那李姑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更让人难堪的是,她发现原本已经与自己同行的千金,也暗暗退后了一些与自己保持距离了。
不远处的秦霜一直看着这边。
“那李姑娘可真是糊涂,”旁边的人讽刺地笑了,“谁不知道孟姑娘有多护着林七姑娘,还敢这样说话?”
确实,林娇在贵女圈里向来无人敢得罪,除了国公爷的宠爱,最直接的原因还是旁边有一位孟姑娘撑腰。
秦霜收回了目光,她也看不惯那愚笨的李姑娘,只是真是想不明白,孟姑娘那样的人,为何会愿意和林娇交好?
“好了孟姐姐,”林娇不愿过多纠缠,“我们先进去吧。”
因着下了雨,聚会的地点已经转到了亭子里。
孟歆柔也缓和了脸色,顺着她的台阶下了:“好。”
左右那个李侍郎原本就是有话柄在,只要御史台参上两本便好了。
她拉着林娇走在前面,压低了声音说着悄悄话:“原本让你来的时候,是想让你挑挑有没有中意的男子。如今别说挑了,要让裴大人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可不得了。”
一番话逗得林娇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诗会开始,才子佳人是分席而坐的,只是中间也只是隔着一溪。
临场作诗,又正逢细雨,林娇听着那边的才子们诗兴大发,一首首写雨中之景,倒也有美的,她却始终觉着无趣。
总算是熬到了对诗环节。
女眷这边是先写上联的。林娇举着笔有一会儿没动,孟姐姐其实已经给她准备了诗的,随意写上一句便可了,她却莫名地不想写。
她的视线往外边看了看,原本的细雨朦胧,已经慢慢有了变大的趋势。
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林娇收回了目光,好一番搜肠刮肚,才总算是拼出了一句,虽然平平无奇,好歹是符合自己心情的。
她这里才写完,一抬头就对上了秦霜的视线。
“看我做什么?”
她们两人一对上,自然是都没什么好气。
秦霜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怎么写得这么辛苦?怎么?你那个好孟姐姐没给你提前备好?”
林娇心情不好,转过了头不理她。
秦霜见她这样,也不想说话了,可嘴巴张张合合,还是忍不住出声:“就你这性子,除了你爹和你哥,还能忍受你的,我看多半是心怀不轨。”
她始终觉着,孟歆柔不会真的想跟林娇交好的。
林娇也听出了言外之意,眉头皱得更深了。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于是一场交谈又是不欢而散了。
***
女眷这边的上句传到另一边时,孔曜随意翻了翻,并没有对一句的心思。
好友远在郴州为了水灾殚心竭虑,这些不食人间疾苦的公子小姐们,倒是写诗得开心了,不是雨中景致,便是矫情的相思忧愁。
正准备将那些都传给其他人时,一句吸引了他的目光。
“阡陌连雨百姓苦。”
不是里面写得最好的,却让他心思微微一动,看向了落款,唯独这一个,是没有署名的。
可惜了,他想着,若是知道是谁,兴许可以给陆思明搭个桥。反正那娇滴滴的林七姑娘都说给旁人了,好友应该娶一个真正这般懂他的女子才是。
心里想着,他提笔写了下句。
“阡陌连雨百姓苦,庙堂谁知民间路。”
另一处不远的亭子里,正单独坐着几人。
梁文帝也是闲来无聊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地方的视线最好,可以看清两边亭子的人。
他的视线在林娇身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了几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