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嗤笑：“这是什么宇宙难题吗？需要思考得这么困难？”
他笑了：“你是特意给我下了话套？”
她叹息：“我只不过是随口问你一句话而已，可……你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许知行停住，长长吁处一口气，目光飘在海天交际处。
尤清和的眼光顺着他而去：“要晒太阳，你一个人也可以，何必叫我过来呢？”
说罢，她转身就走，他一怔，刚想追上去，却见她在街边汽水摊上买汽水，他摇头微吁，她已拿着两瓶汽水向他走来，到了他跟前，将一瓶汽水递给他：“你已经实现了第一阶段的目标。”
他拿过汽水喝了一口：“什么？”
“虚拟币已经走出了欧洲。”她抬起下巴，向汽水摊努努嘴：“汽水摊上有些从美国墨西哥来的旅客，他们说虚拟币在他们的国家也很风靡。”
他不动声色：“这是必然的。”
她好奇道：“你爸妈知道虚拟币是你做的吗？他们有没有买？”
他神色一变：“爸妈那边……他们不太喜欢……”
话才说一半，他就感到心口堵得发慌：“从小到大，除非我乖乖听话，否则，我就不懂得怎么和他们交流。”
她早有意料：“看来不太顺利？”
海浪涛涛，阳光灿烂，他站在风中，周身暗淡，专门来晒太阳，可显然这海边的阳光也无济于事。
傍晚的时候，天空聚集了云层，夕阳无声息地隐没在云中，晚餐就选在靠近海边的餐厅里，一些海鲜，一瓶玫瑰酒，都偏向英国西部的风味。
她喝了一口玫瑰酒，眼睛发亮：“这是我来英国后喝到的最好喝的本地酒。”
许知行也尝了一口，便觉出这酒格外有一股玫瑰暗香，他脸上泛起一丝温柔：“你可以问问做法，反正家里玫瑰园里多的是玫瑰，闲来无事，也可以自己做。”
尤清和扬起手，想打一个响指，却试了几次都没出来，他笑了，打出一个响指，侍者过来道：“先生，我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
许知行道：“这玫瑰酒的做法能教教我吗？”
侍者为难道：“这……我要问一下酿酒师。”
侍者走去吧台边，与一个胖胖的老男人低语几句，那个老男人端着一杯黄色的酒，走了过来，拍了拍许知行的肩膀：“你们中国人最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都盯上了我们的农产业？”
“是吗？”
胖男人将这杯黄色的酒递给他：“这是小麦酒，你试试。”
许知行接过来喝了一口：“还不错。”
胖男人哈哈大笑道：“当然很不错，最近你们中国官方的一些政府机构用大量资金来我们乡村建立农副产品中心，就是看中了我们这些具有特色的当地产品，他们想运到中国去。”
许知行点头道：“这是一个好事情。”
胖男人颇为遗憾道：“所以我这个玫瑰酒的配方不能告诉你，我已经卖给了中国政府。”
尤清和笑道：“那我只能买一些回去了。”
胖男人又眨眨眼：“你们中国人很厉害，我听说最近那个风靡欧洲的虚拟币就是一个中国人做的，我已经把这家餐厅都押了进去。”
尤清和一惊：“你这是投资吗？这是赌！”
话音未落，她就感到许知行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胖男人倒是毫不在意：“我知道一定会赢。”
胖男人走后，许知行目光低垂，专心对付盘中的三文鱼
她脸色发红，讪讪道：“做金融的都知道怎么规避风险。”
许知行抬眼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从没有信任过我。“
她接住他的目光：“我……我没有不相信你，相反，我很相信你能达成你的目标，但是我也相信，这些底层劳动者是你达成目标的垫脚石。”
他看着她，眸色震动，没有说话。
她喃喃道：“巨摩也会是你的垫脚石。”
她深吸一口气，想将情绪平复下去，可胸口依旧滚烫：“在当初你把巨摩投研部部长位置交给我的时候，会想到巨摩最终会败在你手上吗？”
他嘴角上挑，透出一丝冷意，口吻波澜不惊：“你也说了，是败在我手上，这是无法抵抗的必然，也是
它注定的结局。”
尤清和僵住。
他又开口道：“你在巨摩百分之八的股份，到时候我会双倍补给你。”
海风从窗口吹了进来，穿着单薄衣衫的她微微发冷，头发也被汗水粘在了额头上，思维在这一瞬间一片停止了，她呆呆地，血液却是一点一点沸腾起来。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又将眸光投进他眼里：“巨摩可以失败，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也可以被碾压，但是即使有一天你能站在金融行业的最高峰，我……也不会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许知行微吁：“现在你理解不了的事情，以后……”
她低声用力打断：“以后更加无法释怀。”
他看着鲜亮灯光下她白皙的脸颊，突然想起两年前，在巨摩为他举办的最后一次庆功宴上，他发现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信任他。
“我想出去吹吹风。”他声音暗哑。
她只听到“咣当”一声，是他放下了刀叉，她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许久许久，她才慢慢起身，到了餐厅外面，巨大的椰子树下，只有他一个寂寞的背影。
她慢慢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着，近在咫尺的大海啊，像是要吞没了她。
她轻声开口：“许总，我要回答你之前提的那个问题。”
“嗯？”
“你……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谈及感情，羞涩终究让她带着怯懦：“我……我曾很喜欢很喜欢你，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和你好像是同一种人，都是为了目标而执意孤行的人，都是把‘金融需要温情’抛诸脑后的人，两个太相似的人，无法……结伴同行。“
他微地一震，侧头看她，海风吹乱她的头发，月光抚摸她的脸颊，她是如此温柔，却又那般自由。
第127章
回到伦敦, 依旧是阴雨绵绵，还是清晨，许宅餐厅里的日光灯泛着冷辉，许知行穿着黑色衬衫坐在餐桌边, 拿着手机翻阅着最近的新闻, 面前一杯黑咖啡已经凉了, 尤清和披着羊毛外套，小口小口吮着牛奶。
索菲亚端上两碗粥放在两人面前：“许先生, 菠菜瘦肉粥好了, 还需要别的吗？”
许知行未抬头：“问她。”
尤清和忙道：“不用了，一碗粥正好。”
索菲亚道：“好, 那我现在去超市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水果。”
她拿着托盘走了两步，许知行道：“索菲亚。”
索菲亚停住：“许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
许知行看了尤清和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面前那碗粥里：“今天把虚拟币卖了吧，暂时出来几天。”
尤清和微微一惊, 抬头看他。
索菲亚高兴道：“谢谢许先生。”
索菲亚走后, 屋子里安静下来，调羹碰触瓷碗的声音单调且清脆，许知行神色如常, 尤清和一颗心直直下坠：“要跌了吗？”
“嗯。”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虚拟币正处在快速上涨时期，如果不是冲着巨摩的那三千亿，也许你不会这么快进行操纵？”
他微微抬起眼帘：“三千亿入场, 就是操纵的最好时机, 我为什么不能动手？”
“因为……因为……”她嗓音绷得紧紧地：“因为你说过, 这是一场变革, 而不是收割。”
他笑了, 只是这笑一丝温度都没有：“你是第一天做金融吗？金融的本质就是收割，变革……只是顺应时势的最终结果。”
“可是……”
他面色变得严肃：“收割的本质不是我来决定的，是金融行业存在的诞生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它的特性，我能做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一个悬壶济世的上帝？”
她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无奈摇头：“我不仅不是上帝，还是运行这一切主导这一切的金融从业者，嵇云川的三千亿进来，难道我会视而不见？”
“那不是嵇云川的三千亿，是巨摩最后的三千亿现金。”
他叹了口气：“那我就给巨摩留下个几百亿，加上巨摩现有的在外投资，死倒是不会死的，不过是从第一的位置上跌下来，变成默默无名之辈罢了。”
她闷声道：“这三千亿只要被埋在虚拟币里耗上一个月，甚至半个月，为了维持巨摩运转，嵇云川不得不割尾求生。而虚拟币，依然能重回高位。”
他动了动眉毛：“这是我对巨摩的最后一点情分。”
一口浊气盘踞在她胸口，让她再也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可是巨摩……巨摩是你上一个战场，是你奋战了十多年的后盾，我无法忘记我刚刚进入巨摩的时候，我看到在台上发言的你，在那一刻我就觉得我来对了地方，有你在，是所有人的信心和骄傲，哪怕我刚刚进去，我也能感受到周围人对你的推崇，这是一种振奋人心的氛围，让它上高位的也是你，让它跌下来的也是你……”
“是巨摩先抛弃我的……”他眉心一紧，又松开，几分不屑，几分淡然。
她一震，剩下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眼眸却渐渐升起雾气。
他轻吁一口气：“而且你说的这些，已经过去很久了，是过去的事情了。”
猛然地，一口气从她身体里泄了出去，让她瞬间萎靡，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喃喃道：“对啊，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可是……可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当由他亲自说出来，她又一次被打击，那座伴随她多年的信仰大山摇摇欲坠，而他，眼角眉梢、肩膀胸膛……整个人犹如一把尘封千年却突被开韧的利剑。
“无声杀手”许知行啊，他从未变过，是什么，让她忽视至此。
一夜巨变，虚拟币在两天内跌去百分之八十，世界上各地哀鸿遍野。而巨摩的三千亿缩水至了六百亿，正如许知行所说，面临资金缺口的巨摩也许撑不过一个月了。
天色微晴，索菲亚哼着歌从后院进了屋子，将新摘的苹果放在餐桌上，拿出一个洗干净了走到客厅里，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尤清和：“尤小姐，吃一个？”
尤清和发着呆，摇了摇头。
索菲亚见她兴致不高，没话找话：“院子里的玫瑰园，有几株玫瑰出了点毛病，好像是被虫子咬了。”
“让园丁去看看。”
“那晚上吃什么？你这段时间都吃得好少。”
“现在还不知道，等晚上的时候再说。”
索菲亚忍不住问道：“尤小姐，你是不是和许先生吵了架？”
她靠着沙发：“没有，只是意见不合。”
索菲亚道：“可是要不是你之前提醒了许先生，他是不会特意告诉我让我从虚拟币里面出来的，他很听从你的意见。”
一句话直直戳到尤清和心窝里，让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硬声道：“索菲亚！你只想到了你自己！那别的人呢？隔壁的艾莉、你的同乡玛丽，还有很多很多买了虚拟币的平常人，那可能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
索菲亚一吓，唯唯诺诺道：“这是许先生操盘的嘛，难道许先生会不管了？总还会涨起来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这次趁大跌，又买进去了，许先生说，还会重新涨起来的。”
她呆住，眼泪如潮水一般在眼眶升起来又退下去，直至慢慢平静，对啊！所有人都有等回虚拟币涨回的时间，不过一个月而已，只是……巨摩没有了这个机会。
许知行回到家的那一刻，夕阳正盛，一抹辉光染红了半个客厅，沙发上落着一件她的羊绒披肩，他拿着披肩，走到后院，她正坐在藤椅上看夕阳，单薄的一个背影在傍晚的风中显得孤单且安宁。
他走到她身后：“在看什么？”
“今天夕阳好美。”
他随她的目光看去：“是啊。”
她扬起嘴角：“但是我没有在看夕阳，我在看玫瑰园。”
她站起身，向前走去：“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他跟上去：“什么？”
“我想搬到酒店去。”
他心脏没来由地一紧：“你生气到了这种程度？”
“不……我只是……”
她站在玫瑰枝干旁，头发飘散在风中：“巨摩带我成长，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认识了你，带给了我许多意想不到的人生体验，这一点一滴，事无巨细，让我对巨摩充满了复杂的情怀，而现在……巨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我束手无策，我只能冷眼旁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以前的领导者从高处击落，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能……”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能从中伤它的人的屋子里搬出去。”
他蓦然一震，全身的血液一丝一丝被抽紧。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要说我为什么有资格说这种话？我明明以前也让巨摩陷入危险的境遇，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我明明也是一个冷血的收割者，也是金融产业的得利者，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批判你？”她脸色涨红了，语速越来越快：“可是……许总，在我一脚迈入商业纷争的漩涡里，我就无时不刻地在后悔，我明明可以用一种更正向更阳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但是我总会选择更加残忍果断的方式，这总是让我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成果……”
她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这或许是我为巨摩做的最后一件事，虽然也……无济于事。”
他修长的身影立在血色夕阳中，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玫瑰园，玫瑰园中的那块刻着“清和的玫瑰园，来自许的礼物”的木牌还未经风霜，多有木刺，崭新犹若昨天。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她终于听得他的一声“好”
她抬头望去，他的面目在夕光中模糊不清：“我让人给你搬去酒店，有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许知行并未亲自参与她的搬家工作，甚至在这之后他并未回到这所房子，索菲亚连连抹泪，不断叹息。
回到酒店的第一个夜晚，直至到了半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几天，虚拟币又跌了一些，她草草估算，巨摩的三千亿现在只剩下四五百亿了，败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
好不容易挨至天明，她简单洗漱后，去楼下餐厅，取了一些燕麦和牛奶，却是胃口寥寥，正准备起身离开，一个身影在她面前坐下：“这么浪费食物？”
她抬眼去：“嵇总？”
一身黑色西服的嵇云川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看到我很意外？”
她摆头：“如果非说意外，那我很意外这么晚才看到你。”
他笑笑：“很晚吗？”
她也笑了笑：“或许，也不算晚，反正巨摩剩的这最后几百亿应该是不会再缩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