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廷尉第一年忌日的时候,岑以眠去看他的时候赶上陈羡还没走,她躲在远处看着陈羡单膝跪地久久沉默,像一尊雕像一样安静,可她却觉得陈羡已经在心里说了好多好多话了。
陈羡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是做多于说,就像他受到再多的痛苦他也只是扛着不会向旁人求救喊痛。
当年他们见得第一面陈羡说:“我们这样失去父母的孩子......”
岑以眠在心里补充,我们这样过早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喊痛,谁不是顶风冒雪地在前行,她不知道陈羡那些年怎么过来的。至少她在奶奶没生病之前都有奶奶的疼爱,后来奶奶生病了又有陈羡顶替上亲人这一位置对她照顾的没话说,可陈羡呢?
目送着陈羡离开的背影岑以眠拳头攥的泛白,她想或许陈羡以前还会把一些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对绾廷尉讲,但是唯一能倾听他的人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廷尉哥,陈羡他该怎么办啊?”
她鼻头发酸声音哽咽,一口浊气堵在喉咙隐隐作痛,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总是在让她疼。
“明天港口那边会组织悼念,结束后我们去墓园。”
岑以眠还是温顺点头说好。
看着她突然低眉顺眼的模样,陈羡乐了,抬手在人眉心点了点:“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他俩本就靠的近,手掌侧面虚蹭到岑以眠的脸颊,摩挲的她有点痒心里也很乱,可她又不想躲开。这样近的距离彼此的眼里只有对方,这种机会并不多,哪怕是虚幻梦境她也不想醒的太快。
“陈羡,你难过吗?”
岑以眠大着胆子仰起头去直视他的眼睛,一直以来岑以眠都很喜欢陈羡的眼眸,清澈如汪洋,又深邃如星空。
陈羡的肩膀垂落下来,声音也不再是那种勉强吊起来的,从挺拔的大狼狗变成了落寞大金毛。
他点了下头:“嗯。”
以为岑以眠要说“你不要太难过”这类的话,结果她猛地神展开手臂从陈羡手腕内侧穿插进去,环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你不要什么都憋着,虽然你不会听我的,那......抱一下吧,给你点力量。”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陈羡嘴角疯狂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最近烦闷不堪的郁气被岑以眠这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给打散了一半。
陈羡这次没有装脆弱,而是真的很心累又真的全身心信任她,浑身的力量被松懈压着岑以眠,下巴搭在她的头顶悄悄蹭着,闭上眼睛感受着短暂片刻的岁月静好。
岑以眠支撑了不到五分钟,忍不住小声反抗:“陈羡.....你太沉了!”
“不是你说给我力量?”
又过了一分钟:“那你别搂太紧,喘不上气了!”
“紧吗?我觉得还好。”
“......”
翌日
港口边每年都会为绾廷尉组织悼念活动,也会有外界社会人士自愿参加,不过因为大家对这个职业的不熟悉,来的社会人士一般也都是站里的家属们。
这次多了岑以眠的拍摄团队以及孔益林。
当王绪举着相机时,所有人均一愣,可能大家没想到如此严肃的场合还会要拍摄,毕竟平时接触不到媒体这么久了还是会不习惯,有的人刚刚眼眶湿润这会儿见到镜头也憋了回去。
岑以眠倒是没想到王绪会带着设备过来,她昨天夜里跟他们说的时候只是希望大家都来参加,可能王绪会错了意。
其实对于纪录片来说这是非常珍贵的素材,可惜在岑以眠心里陈羡的一切都高于拍摄,只要让他不开心会让他难过的就不行。这样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演的想法,但是岑以眠就是这样的,谁也不能改变。
“抱歉,是我的错,昨天我没有和他们说清楚导致摄影师会错了意。”岑以眠低头有些羞愧,很怕在韩东阳他们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失望的表情。
岑以眠示意王绪把设备放下来不要再拍,王绪再一次表现出了不解和气恼,他扭头看向孔益林,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这时岑以眠突然来了脾气:“我才是导演,你看他也没用。”
平时岑以眠都是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态度,这是孔益林第一次见她动气,于是也不驳她的意,对王绪说:“我就是个参谋,一切还是得听你们岑导的。”
王绪颇不情愿地放下设备,站到一边沉默。
陈羡刚去接上楚景淮和绾懿把他们带过来,见气氛有些尴尬以及岑以眠眼尾的红晕,看向韩东阳:“你们欺负小岑导了?”
韩东阳把陈羡拉到一边快速讲了事情经过,然后说:“你是没见小岑导那架势,跟老母鸡护幼崽似的,生怕对你不好。”
闻言陈羡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快但是被韩东阳捕捉到了。
“我去,大哥,不是吧!”韩东阳觉得今天真是魔幻,“每年这天你都低气压,今天这是被我们小岑导给化解了?牛啊我的岑......”
“你、的、岑?”
这人真是小气的没边儿了,韩东阳仰起头骂了一句,然后改口:“行行行,你的你的,你的岑!我真服了!”
第33章
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羡折回来站在岑以眠身边:“我允许的,谁如果有意见可以来找我。”
韩东阳跟着站出来缓解气氛:“悖小岑导他们拍摄这不也是为了宣传咱们引航员的工作吗, 大家互相理解, 互相理解一下。”
“再说了, 廷尉生前就喜欢热闹,这大家年年都苦着个脸他指不定在地底下怎么骂街呢!今年咱就别都拉拉个驴脸了呗?”
刚刚被摄像机拍到又把眼泪憋回去的矮个子男人不好意思地冲岑以眠和王绪笑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啊, 我就是没被这么拍过有点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是对你们有意见。”
本来他们就是要配合拍摄团队的工作,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怪就怪在岑以眠并没有想借用这个事,然后王绪本身站在客观角度来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素材, 而他作为摄像师没有跟导演提前做好沟通这才闹了个乌龙。
不过陈羡没说错,他确实点头应允了,王绪这个狗不找自己领导直接跑去跟陈羡说,他就算准了岑以眠不会同意。
岑以眠急忙表态是自己的失误也不能怪陈羡, 然后跟矮个子男人说:“一会儿我让摄像师尽量离你远一点。”
现在事情说开了, 陈羡给了所有人一个定心丸, 素材该拍拍只要不影响到他人, 不出现任何有辱引航英雄绾廷尉的含义就行。
尽管陈羡是这么说, 可岑以眠还是觉得难受, 拽住他的衣袖小声问:“这样好吗?如果你是因为我才同意的话, 那......”
“岑以眠――”他拉长音调,有些好笑的看她反问, “我是那种假公济私的人?”
陈羡对待工作是严苛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放了话大家都没有异议的原因, 岑以眠瞬间豁然开朗,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但陈羡反手将手背贴上她的,一秒后又离开说:“手这么凉。”
平常的好像在平日里问她吃没吃饭一样,但他温热的体温在岑以眠的手背上浸入刺激着每一处神经,彰显着他的存在感。
“你说了算?”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从人群的末端传来,紧接着站到陈羡的面前,神情不屑一顾语气中带着明目张胆的怒意,“你凭什么说了算?你能替死人做主吗?”
“简垣你抽什么风?”韩东阳去推他,不让简垣在今天这个场合闹得大家不好看。
简垣甩开韩东阳,然后继续向前一步梗着脖子问:“还是说,绾廷尉给你托梦了?”
他挑衅的意味太明显,岑以眠对于简垣这个人的印象一直都不好不坏,平时这个人总是阴沉沉的也不爱说话,但是偶尔他又总是很明显地靠近自己。
而且看得出来,简垣和陈羡关系不好,他和站里其他同事关系也说不上多近。不过至少可以和平相处,像今天这种叫板还是第一次见。
岑以眠气闷,她想说要不就不拍了,不要在今天这个场合吵架。
但是话没说出口就听道绾懿的声音由远及近,稚嫩的童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我爸爸是没给陈爸托梦,他做不了主,我是可以的吧?”
绾懿每年都会来悼念生父,从她记事起身边的爸爸妈妈们就没有刻意地去隐瞒她的身世,对于简垣这个叔叔她是有印象的,因为这个叔叔每年的这一天都会站在角落里注视她。
那个眼神让人觉得奇怪,又有点不舒服,不过听说在她周岁生日的时候简垣叔叔给她送了厚重的生日礼物,所以绾懿对他总是很有礼貌。
前提是不能欺负她陈爸。
“绾懿......”简垣不敢置信,“你到底是谁的亲生女儿!”
“我的爸爸叫绾廷尉。”
“那你还――”
绾懿的眼睛很像她的父亲,尤其是生气时眯起眼睛,陈羡都愣神了片刻。绾懿不高兴地说:“但是谁对我好我看得出来,陈爸很爱我也很尊重我爸爸,就不用简叔叔您操心啦!”
简垣像是气急了声线都不太稳,但是对着绾懿却又非常小心翼翼:“好,就算他对你好,可是他旁边那个女人呢?你陈爸为了哄她高兴,拿你亲生父亲的追思会当儿戏!”
岑以眠眉心没来由地跳了两下,她有预感地想要去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绾懿清脆的声音犹如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她说:“那是我陈爸的妻子,我以眠妈妈!”
话落人群中安静了,大家好像没有反应过来,韩东阳眼睛瞪大了跟俩灯泡似的一开口赶上哑巴复健了:“我去......你、你你你、啊这――”
小孩子不懂成年人心里的弯弯绕,她只知道以眠妈妈不能被简叔叔这么欺负,殊不知简垣更是得理不饶人:“呵......怪不得,你们两口子的心可真脏,利用一个孩子你们就不怕她死去的爸半夜飘回来索命吗?”
简垣笑的有些阴,说话的时候也在一步步走向岑以眠,没等靠近岑以眠就被陈羡拽直身后护住。陈羡很少在站里发脾气,这会儿他冷着脸一开口跟零下十几度的冰窖似的。
“我说了有问题找我,再不服气就去找站长举报投诉都随你,别特么在这抽疯。”
眼看着僵持不下,韩东阳也顾不上自己的震惊,招呼肖凯一起拉着简垣往后扯。简垣不服气所有人都站在陈羡这一边,于是越发的疯狂,两个人都拉不住他。
“简垣。”楚景淮淡漠开口说道,“真为了绾廷尉好就消停会儿,别让他不得安生。”
楚景淮的话莫名的有效,简垣不再挣扎,尽管他看向陈羡的眼神依旧是充满敌意和怒气,但他却跟被点了穴一样安静了。
信息量太大,每个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更多的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这场追思会彻底搞砸大家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陈羡和岑以眠的身上,这让两个当事人心里都不太痛快。
港口的追思会结束后只留下绾廷尉的几个近亲好友去墓园扫墓,陈羡见岑以眠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于是折回去用手捋顺她的发梢:“怎么了?”
岑以眠鼻尖通红,垂下头去,刚被捋顺的发丝又随风飘起:“我不和你们一起了。”
他们两人之间不用多言,只是一个表情一个语气陈羡就知道岑以眠此刻在想什么,他食指弯曲挑着岑以眠下巴强迫她抬头:“岑以眠,抬起头看我。”
陈羡知道身后的人都在吃瓜,尤其韩东阳,打从刚才就一直欲言又止地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会儿人都被憋疯了,就想逮住陈羡问个明白。
合着这段时间跟他这装大尾巴狼呢?他还催人家赶紧追,结果人家早就合法夫妻了?
“别......。”岑以眠再一次偏过头去。
一扫而过陈羡注意到她泛红的眼尾,心里蓦地针扎了一下:“出息,哭什么?”
被这么拆穿更臊的慌了,岑以眠双手遮挡住脸,声音从手指的缝隙中传出:“要你管!”
“你要是有跟我这本事,我也省的担心你被人欺负了去。”陈羡叹了口气,“岑以眠,抬起头来看着我,别让我说第三遍了。”
他敛起笑意顿时显得有些严肃,岑以眠最怕他这样了,所以也只犹豫了三秒就听话地把手放下然后抬眸望向对方。
陈羡今天快把一辈子的气叹完了,说话前他又用鼻息呼出口浊气:“今天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简垣他是冲着我来的,你不需要自责也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没有人责怪你。”
岑以眠其实很好奇陈羡和简垣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为什么楚景淮一句话又能让简垣一秒偃旗息鼓,岑以眠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些都和绾廷尉有着不可或缺的关联,但是现在不是一个问为什么的好时机。
她只能点点头,然后猫儿一样的声音带着懊恼:“我干嘛非要来这里拍纪录片......”
“幸好你来了。”
陈羡的声音很小,小到一开口就被风吹散。
岑以眠追问了一句“什么?”
陈羡贪恋的眼神撞进岑以眠的眼底,然后说:“你能来我很开心。”
“还以为你烦透我了。”
陈羡知道岑以眠说的是她们第一天来这里那次,他确实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实际上是因为没想到岑以眠会出现在引航站,让他有点错愕,再然后感觉对方也不是很想和他说话,陈羡也就以不变应万变,想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谁能想到这人玩活儿直接掉海里了,吓得他哪还装得下去。
“今天就算不是你,换成另一个拍摄团队,我一样会同意。”
这么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岑以眠闻言却轻松了许多,见她脸上终于不再绷着陈羡也松一口气,在她后脑勺揉了一把:“走吧,他们等半天了。”
岑以眠这才想起来韩东阳还在那边等着,顿时又反悔起来,捂住脸“啧”了一声:“救命......”
陈羡被她逗笑,握住她的手腕向韩东阳他们那边走,脸上笑意明显:“没事,羡哥保护你。”
第34章
韩东阳在陈羡的眼神警告下没有咋咋呼呼, 也没有追问岑以眠为什么瞒着他们已经和陈羡结婚的这件事,反正晚上回宿舍再皮带沾凉水儿地盘问陈老狗就是了。
“王绪他们呢?”
岑以眠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四处飘回答着韩东阳的话:“他们带着孔编去引航站了。”
刚刚一起被震惊到的还有拍摄团队的所有成员以及孔益林, 孔益林的表情简直是丰富多彩, 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不过他还是维持住了最基本的素养保持着绅士风度对岑以眠说:“以眠,追思会结束我们先去站里。”
岑以眠点头:“今天的事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孔益林的长相偏书生气, 和陈羡站一起要比陈羡皮肤更白皙,眉眼和骨相也更柔和, 从小娇生惯养打一出生起就顶着孔导儿子的身份, 在圈里谁都得给三分薄面,成长路上顺风顺水偏偏在感情上, 在岑以眠这绊了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