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于助人是小时候纪局长常给她灌输的观念。
慢慢的,钱昭来找纪荷的次数也变多了,他是真的有认真在学,但英语成绩总是提不上去,而其他科目都明显有进步,这让纪荷开始了自我怀疑,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钱昭的问题。
好胜心驱使,她决定在中考前一定要让钱昭有进步。
后来放学的路上纪荷都捧着书,钱昭边走边认真听讲,两人的家距离不远,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是一起上放学。
钱昭家的条件不太好,母亲早逝,父亲游手好闲,嗜酒好赌,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是钱昭的奶奶。
他那时早餐就吃两个白面馒头,中午在学校食堂只买白饭,用自带的老干妈酱拌着吃,估计上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吃,身材看着就一副很营养不良的样子。
纪荷每天的早饭都有一盒纯牛奶,弟弟纪述也有,但他不爱喝,平常都是带去学校给同学喝光,她知道后便抢了他的牛奶,撒谎说自己长身体要喝两盒,其实这盒是落入了钱昭肚子里。
钱昭开始红着脸推脱说不要,或是可以分纪荷一个馒头作为交换,纪荷每天在家都吃得饱饱的,只能是硬着头皮再吞下一个干巴巴的馒头。
逐渐的,他们成为了朋友。
有天晚上,纪荷要去给纪局长送饭――那时候的纪誉还是刑警支队队长。
她踩着自行车往警局那边走,路上遇见了刚去接奶奶下班回家的钱昭,钱昭把奶奶送回家后,跑步追上她,说大晚上一个女孩子太危险,要跟着一起去。
“你爸爸真的很了不起。”钱昭忽然说。
可能是因为最近那个山林抛尸案被纪局长和队友一起破了的原因。
纪荷自豪笑笑:“对呀,他超级厉害。”
纪誉不在警局里,纪荷把饭交给值守的警员后,两个人推着车回去。
走到一半,钱昭皱眉往一个方向盯着看,纪荷问他怎么了,他说好像看见他消失了一个星期的父亲。
“你先回去吧,我过去看看是不是他,记得到家了要给我发条短信。”
纪荷点点头,骑车离开了。
第二天,钱昭没来学校。
到了晚上,昨夜没回家的纪誉回来了。
吃着饭,纪誉说:“纪荷,以后少和钱昭来往。”
纪荷睁大眼:“为什么?”
“他爸昨晚进去了。”
纪荷满脸疑惑。
钱父消失一周是因为他去了地下赌场,开始就输了几把,后来越想越不甘心,势必要把钱赢回来,结果越输越多,离开赌场的时候已经欠了人家七万块。
钱父哪有钱啊,他又没工作,之前没钱的时候就去工地上几天班,日结的那种,一天也没多少工资,债主又是个不好惹的人,只给他一周的还钱期限,要不然去他家里闹。
他想到自己的老母亲,她肯定是有点钱,但转瞬就想起那些钱是老母亲好不容易攒来留给钱昭的,他还有点良知,没再打那钱的主意。
一个人晃晃悠悠在路边蹲着抽烟,视线模糊间看见一个行动缓慢的老人进了ATM里,老人在取款机前站了很久,取得钱估计不少。
等老人终于出来后,钱父谨慎看了眼周围,然后起身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比较偏僻看似没摄像头的地方,他动了手,抢了老人装钱的袋子。
正要和那哭着说别抢他钱的老人家说到时候一定会把钱还给他,忽然听见了钱昭的喊声,他一惊,撒腿就跑,这一跑,就撞上了准备回队里的纪誉。
被纪誉抓着后,钱昭也追了上来,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脑子一热,开始恳求纪誉,说把马上把钱还给老人家,能不能放过钱父一次。
纪誉怎么可能会放走一个抢劫犯,直接是不管钱昭的哀求,把钱父送到了警局里。
纪荷听完,很长时间都在沉默。
隔天上学,她去了趟钱昭家,在门口停留了会儿,关着门,什么也看不见。
到学校后,钱昭已经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她正想开口说话,他却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往后的一周里,纪荷没能再和钱昭说上过一句话。
她知道,是因为纪誉亲手把钱父送进去而导致钱昭对她这个态度。
虽然有点伤心和钱昭建立起的友情要划上句话了,但钱父是犯罪行为,和纪誉换位思考,她也不可能放走钱父。
在之后,班上部分男生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再慢慢的,部分男生变成了全班男生,过了几天连女同胞也对她爱答不理的,她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独来独往。
纪荷变得沉默,孤僻。
一个月后,纪誉和随女士决定离婚。
纪荷当时很焦躁,脸上突然爆痘,除了黑框眼镜,还戴着口罩。
钱父因为抢劫判刑的事被班上的同学知道了,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一时之间,钱昭成了众矢之的。
而当初孤立她的人,只有女孩子来和她道歉,说当初听信钱昭的话,误解了她。
纪荷沉默地听着,沉默看着。
她没有怨恨曾经,也没因为如今的钱昭而洋洋得意。
后来钱昭转学了,离开北京前一晚,在纪荷家门口等她。
两个人坐在熟悉的大槐树下,这里曾是他们一起学习的地方。
钱昭哭着和纪荷道歉忏悔,他说了很多,她一句也没回应。
直到某天路过破破烂烂的钱家门口,她忍不住落了泪。
把钱昭当朋友,她当初是真心真意的。
...
周舟挑眉,“我没其他意思,那时候听同桌说起时,还挺心疼你的。”
“都过去了。”
车厢安静一瞬。
纪荷总觉得周舟匆匆下楼并不只是和她说这个事这么简单。
她开了点窗,寒风从缝隙中卷入,半边脸冻得有些麻木。
周舟看了纪荷一眼,“你挺幸运的。”
纪荷不知这话的意思,“为什么这样说?”
周舟声音微冷:“能和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结婚,难道不是幸运吗?”
在想起纪荷就是当初那个女生后,周舟心里的不甘更深了。
纪荷愣住,这件事只有曲芝宜知道,周舟怎么会知道她喜欢过陆浔之?
见纪荷不说话,周舟捋了捋耳边的长卷发,笑了一声:“你不是也和陆浔之告白过吗?就你们一群人去爬泰山那次。”
她知道这事后,特意记住了这个名字,还去了高一看纪荷的长相,那次纪荷刚好在喝水,摘下了口罩,虽然痘痘祛了不少,但痘印还没消失,脸看着让人有点难受。
周舟当时就想,怎么还有比她还自不量力的人。
谁知十年一过,她当时嘲笑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了陆浔之的妻子。
是的,纪荷曾经大胆过,她没忍住将埋藏在心中少女心思传递给了陆浔之,只是他没接住。
即使被拒绝,她梦里还是他,也依然喜欢着他,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只是,周舟又是如何得知的?
纪荷吞下喉咙里泛上的干涩与滚烫,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是陆浔之告诉你的吗?”
周舟顿了下,正想说不是,她的一个朋友刚巧撞见了表白现场而已,出口的却是:“你觉得呢?除非当年你把这事还告诉了其他人。”
...
车里只剩下纪荷。
她把脸埋在方向盘上,双目空洞地盯着自己的鞋子。
纪荷不明白,陆浔之当初拒绝她时是那样的温和有礼,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周舟,他们的关系不是一直都很不好吗?
纪荷现在甚至是非常的庆幸陆浔之没有认出她。
她用力地拍了拍脑门,阻止自己再继续想象下去。
没再想着等陆浔之下班,驱车离开。
回到家里,还没坐下,随女士的电话就来了,问纪荷为什么搬出了陆家。
一听是因为猫的缘故,随女士来了脾气。
“我早就说让你把猫送走,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抓伤了人,还从婆家搬了出来,你是想因为两只猫而和婆家对立是吗?”
纪荷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我没有这样想,抓伤小朋友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但您不能只怪我,我搬进去时就已经做足了相对的措施。”
随女士沉默两秒,说:“浔之呢?有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你?”
“没有。”纪荷道,“他很袒护我。”
结束通话后,纪荷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大橘大白许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两只一起过来蹭腿,她难得没有回应它们的撒娇。
...
陆浔之瞥了眼前方停着的车,再看向那栋黑漆漆的楼。
家里两只猫趴在地上睡觉,瞧见陆浔之回来,没跑也没迎接,象征性地甩了下尾巴。
它俩都蔫哒哒的样子。
心情不好?
陆浔之去拿冻干罐,往地上洒了几颗,大白闻了闻没动,大橘趴着挪过去吃。
他用鞋尖蹭了下大橘屁股,“你欺负你老婆了?”
大橘埋头吃,不搭理陆浔之。
纪荷在房间里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知道是陆浔之回来了,下意识想起身出去,刚走了两步,又马上坐了回去。
她洗完澡后把电脑搬到了主卧里,吃了两根巧克力棒,打算疯狂码字来宣泄心中情绪。
陆浔之去了趟厨房,本是想喝水,看见料理台上放着的保温盒没洗,顺手就清洗了遍。
他进卧室前走到主卧,抬手叩了下门。
纪荷没想到陆浔之会来敲门,犹豫了会儿,去开了门。
第29章
陆浔之站立在门口, 黑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纪荷看。
她别过脸,假装去看蹲在陆浔之脚边的猫,“你刚回来吗?我在写东西, 没注意到。”
陆浔之视线跟着她净白的脸晃动,“你怎么了?”
他的询问声极轻, 仿佛再重一点,眼前人儿的脸上就会落下破碎的光。
“啊?”纪荷弯唇,“我没怎么啊, 可能是有点困了。”
“眼圈, ”陆浔之伸手, 食指停在她下眼睑处的那颗小痣上,”红的。”
脸上微热的触感令纪荷发怔,她鼻头莫名发酸,这个人突如其来的温柔总会让她的情绪濒临溃败,她微微仰面, 小小声,不让他听见哽咽声,“写到主角情绪爆发点了, 就跟着哭了会儿。”
陆浔之安心了些, 收回手, 嗓音含笑:“这么容易哭啊?”
纪荷侧着身越过他出去,边说:“对,你以后可别欺负我, 不然我天天哭给你看。”
她想起晚上两只猫猫撒娇她没回应, 赶紧去抱在怀里。
陆浔之看着她, 慢悠悠道:“不敢。”
正要进隔壁次卧,又听背后响起清婉的声音。
“你有因为我的固执, 怪过我吗?”
陆浔之扭头,看她指着猫,顿时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没有,那件事你半点都没错。”
纪荷低下脑袋,抚摸着大白脑袋,喃喃道:“谢谢。”
不知怎么,陆浔之此刻不太乐意听见这俩字,他扯了扯领带,转身进了卧室。
洗完澡出来,客厅还亮着灯,电视机也开着。
陆浔之走到岛台泡了杯茶,再热了杯牛奶,端着往沙发那边去。
把牛奶放着目不转睛看剧的人面前,“不是要写东西么?”
纪荷捧住杯子,喝了口,丝毫没察觉到唇上沾到了奶渍。
陆浔之眸光微暗,预防她知道后会用舌头舔,伸手扯了张纸巾。
他竟然还想到,结婚那晚穿得红色睡裙,纪荷没再穿过了。
她指指阳台,“外面下雪了。”
纪荷旁边的位置被两只猫霸占,他走到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下雪就可以偷懒?”
她现在的样子好像活了过来,脸上元气十足。
“下雪天就是周幼琳的生日。”语气真挚得不行。
他挑眉:“谁是周幼琳?”
纪荷手指电视机,“女主。”
陆浔之:“......”
接下来的时间,客厅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音。
纪荷抱着猫头抱枕,看得很专注,陆浔之在看手机,时不时往左边瞥一眼。
这个画面让他感到一阵舒心。
家里的围裙、毛毯、门垫等等,图案都是猫,阳台种了好几盆猫草,还有茉莉花,薄荷叶和其他绿色盆栽,厨房里有一套同款的碗筷水杯,院子有块荒芜的小地,土也已经被挖松,洒上了菜种子,这些全都来自于纪荷。
陆浔之冷淡而单调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妻子,慢慢渗透进了很多温暖的东西。
四十分钟后,陆浔之再次抬眼,沙发上的人脑袋歪向一边。
他走过去看,有些无奈。
一人俩猫居然一起睡着了。
找到藏在纪荷背后的遥控器,关了电视机,他看了她一会儿,她眼闭着,神态极为安宁。
不多时后,陆浔之弯腰下去,手从她膝盖下穿过,拦腰把人抱起。
她身上的清香瞬间围住了他。
纪荷模模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悬在空中,她困极了,只能半眯着眼,看清眼前是陆浔之,又乖顺阖上眼皮,脑袋一偏,侧脸无意识蹭了下他的胸膛,嘟囔:“你真好看。”
陆浔之听后想笑,踢开主卧的门,阔步进去把人放在床上,盖被子时视线一直落在纪荷脸上没移开。
纪荷睡觉喜欢侧着睡,肌肉记忆告诉她已经来到了温暖的被窝里,她便翻了个身。
陆浔之看着她纤瘦的背,“纪荷,明天晚上想吃什么?”
没想着会有回应,转身欲要走,就听背后响起梦呓般的四个字。
“麻辣香锅。”
...
隔天大早,纪荷醒来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她洗漱化完妆出去,猫已经在吃着早饭了。
餐桌上摆着份早餐,碟子下压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刚劲有力的字。
――早会,先上班了。
一天的班过去,纪荷仍然觉得自己精神饱满,她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手机响了下,是程麦麦的电话。
“麦麦?”
那边传来抽泣声。
她拿起包,往外走,“麦麦,你怎么了?”
“纪荷...我想回南京了...”
纪荷没想到程麦麦住得地方和孙宁是同一个小区。
她上去后门是开着,在玄关口就听见了哭声。
“麦麦。”走过去后,她轻轻唤了一声。
程麦麦抬起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边吸鼻边擦泪:“我是不是很丑?”
纪荷顿时哭笑不得,她声音温和,能够安抚人:“怎么会,你长得好看,落泪只会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