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飞雨千汀【完结】
时间:2023-10-19 14:35:14

  比起这种劳民伤财的法子,其实段禛明知还有另一种选择,他可以设法将安逸侯一家驱离东京,永世不让夏莳锦靠近自己,如此,她的情绪便再也影响到不自己。
  可段禛翻看着案头那一张张画像,不自觉就出了神儿。画像上的人,从稚嫩可爱的女娃,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初来东京便因明艳无匹的姿容成为一众贵女中的翘楚,这张明艳惑人的脸,时常浮现在他的眼前。
  段禛头一回觉得,自己竟是这样轻浮的人,与天下男子一般,亦会为美色所动。
  正是那时,他意识到自己对那丫头的心思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自己亦从昔日少年成长为了身姿英挺的男人,如今的他,是可以做出另一种选择的:将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时看顾着,让她不哭不闹,亦可保天下太平。
  男未婚,女未嫁,这并不可耻。
  反正他迟早都要娶太子妃,与其娶个毫无感觉的,倒不如娶个能牵动着他的心的。
  是以段禛去求刘皇后,刘皇后果然一口答应。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急着去会这小娘子,小娘子竟先急不可待的偷偷溜去围场看了他。
  之后便是一场乌龙,夏莳锦去了杞县,幸而有暗卫一路在暗中保护,这才帮着侯府的那些护院挡住了所有危险,让事情回归了正途。
  段禛在赵地得知这一切后,一行下令让手下以正当理由处置了那个曹富贵,并开仓放粮,一行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而在途经吴镇时,他得知夏莳锦当晚亦宿在了吴镇。
  那晚他忍不住忽视了男女大防,趁夜悄悄进了她的房间,在床畔陪了她半宿。
  反正她迟早是他的太子妃。
  经此波折,再回京后,段禛便一改之前沉得住气的模样,开始寻机主动接近夏莳锦。他自己的心意他已然明白了,却不想在新婚洞房之时,夏莳锦还拿他当个陌生人来看。
  而他越是接近她,她给他带来的惊喜便越多,他逐步陷入她的迷魂阵里,回头却发觉她对他并没有多少改观。
  即便如此,他也认了,她跑不了,他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将她的心捂热。可刚刚还在他面前好端端的人儿,转头就哭了,却是为何?
  难道宫里有人胆敢欺负她不成……
  段禛捂着自己的心口,久久不能舒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便即起身对刘皇后道:“还请母后好好将养身子,银杏芽汁母后虽服下的不多,可若不仔细调养亦会落下病根儿。儿臣那边还有诸多庶务,就先回了。”
  辞出仁明宫后,段禛顾不得太子之仪,一路奔向凤安门——那处是命妇贵眷们入宫拜谒时,马车所停放的地方。
  *
  天际斜阳洒金,赭红宫墙绵延看不到尽头。夏莳锦惘然若失地朝凤安门走着,头微微垂低,面上雨泣云愁,却不知是为何。
  是因着做出决定后,舍不下这宫里的荣华么?显然不是,她出身本就富贵,这些根本不被她看入眼中。
  那是……舍不得段禛?
  她自嘲般笑笑,怎么可能。
  正胡思乱想之际,她疏忽撞到了什么上面,不是墙,没有那么冷硬。她抬头,俊逸且熟悉的眉眼映入眸中。
  “阿兄?”夏莳锦一时回神,颇觉意外。
  先前见她丢了魂儿似地走着,夏徜便觉不对劲儿,等她没头苍蝇似的撞到自己胸膛上,便更加笃定有事发生。此时夏徜的眉目里皆是紧张,扶着夏莳锦纤薄的细肩,眼波流转:“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夏莳锦矢口否认着,却也不知为何,先前还能憋在眼眶里的泪意,这会儿见了夏徜彻底决堤,她扑进夏徜的怀里:“郑婕妤死了……”
  不过,她不是为了郑婕妤而哭。
第37章 世子
  夏徜也是一头雾水:“郑婕妤死了?”
  刚刚他的确是看到有几个中官抬着什么打此处经过, 想不到竟是郑婕妤。
  “可就算她死了,你为何要哭?”
  “我……”夏莳锦抽噎着,一时有些说不清楚。
  她连郑婕妤的人都没见过, 还险些被郑婕妤下毒害死,当下自然不是为了郑婕妤的死而哭。但郑婕妤一事, 却叫她对这座巍峨宫城望而生畏, 坚定了退意。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叫她有些难过。就像是不知不觉间有什么成了习惯, 如今却要她将这种习惯戒掉。
  夏徜见她难过, 便不再追问,只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好了好了,回家再说。”
  安慰着妹妹的同时, 夏徜也察觉到脚步声的临近, 抬眼便看到段禛在十步开外的距离驻了足,就这么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们兄妹二人。那双狭长的黑眸里有云雾在涌动,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夏徜明确地感受到了段禛的情绪, 脸上却未现慌张,只温柔地推开夏莳锦, 顺手帮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好了,这么大还哭鼻子,要叫殿下笑话了。”
  说着,便俯身颔首:“见过太子殿下。”
  夏莳锦闻言一怔, 拧着眉回头, 果然见段禛就端站在不远处。
  也不知是为何,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后退一步, 直接躲到了夏徜的身后去,然后才屈膝, 喏喏的唤了声:“太子殿下。”
  段禛眼中的那些涌动瞬时消散,被某种疑惑所取代。短短时间,她对他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围场那日,她分明是想躲他。
  难道是他先前的眼神太过凶戾,吓到了她?
  段禛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的了,看到夏莳锦投在夏徜的怀里哭,他便醋意大发,甚至压过了心口的疼痛。可明明他们是兄妹,他吃的哪门子飞醋?
  然而转念又一想,好像也不全是自己的问题,即便是亲兄妹,这个年岁也该懂得避嫌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该计较这些的时候,段禛清了清有些发紧发干的喉咙,开口时音色舒隽温和:“夏娘子,方才还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哭了?可是宫里有谁欺负你?”
  夏莳锦藏在夏徜身后,垂眉敛目,夏徜便代她道:“谢殿下关心,并无人欺负臣妹,她只是刚刚看到郑婕妤被抬走,吓到了。”
  段禛是领兵上过战场的人,对尸横遍野那样的惨景都习以为常,何况只是后宫处死个嫔妃,这种事在他心里激不起半丝波澜。可夏莳锦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娘子,难免对死人畏惧,这是人之常情。
  是以当下段禛只怪自己疏忽了,适才送她走时竟未算到会撞上这种晦气。
  “既是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带她离宫吧。”
  “是,臣正有此意。”说罢夏徜便对段禛行了告退礼。
  夏莳锦也随兄长行礼,直起身时水眸一抬,与段禛四目相接,却是一触即分,转身离开。
  段禛目送着他们兄妹二人上车,耳边的车毂辘辘声由清晰到模糊,最后渐渐听不到了。马车已然出宫,而他却依旧站在那处未动。
  他总觉先前小娘子的目光中流露的不仅仅是惊怕,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像是在同他,告别。
  ……
  天边余晖将要落尽,马夫在车前挂起一盏风灯,昏黄弧影随着车角的银铃轻晃,节奏欢快温馨。
  翠影和阿露坐着入宫时的那辆马车跟在后面,夏莳锦则上了夏徜的马车,行在前面。
  车内,夏徜也将羊角灯点亮,滂滂浊光镀在夏莳锦的面容上,让她的心事无处可藏。
  “阿莳,你入宫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夏莳锦抬眸看着他,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夏徜误会她是不想说,眉心一皱,流露出几许落寞:“你我兄妹之间自来都是无话不说,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秘密要藏着了……”
  “我没有要瞒着阿兄。”夏莳锦镇定了镇定,将今日从入宫开始遇到的事全都给夏徜说了一遍,最后笃定道:“阿兄,我已做好决定,不会做太子妃。”
  正沉浸于妹妹险些吃下那些毒糕点的后怕之中的夏徜,在听到这句时,眸中倏然掠过一道暗芒,而后极其认真地看着她:“阿莳,你当真做好决定了?”
  夏莳锦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翻悔?”夏徜再次确认。
  “不翻悔!”夏莳锦青白分明的眼中清光灼灼,端得是坚定不移的模样。
  夏徜眼波中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而后摸了摸她的头,郑重道:“那回去后你先歇歇压压惊,阿兄代你去向父亲母亲禀明。相信借着今日郑婕妤毒害你一事,他们必会默允。”
  “嗯。”夏莳锦轻快应声。
  不多时,随着马夫“吁——”一声,马车经车马门进入,在安逸侯府的院中停了下来。夏徜率先跳下车,同马夫交待了几句,转身想去扶妹妹也下来时,后车的水翠和阿露却抢在了前头,一左一右搀着夏莳锦下了车。
  夏徜扑了个空,面上却带着笑:“那我去了。”
  “有劳阿兄。”夏莳锦甜甜的朝他笑笑,而后兄妹二人便各自去行事。
  经过抄手游廊时,夏莳锦远远瞧见不远处月桂正送一位妇人出角门,瞧那穿着是位商妇,满脸堆着谄媚的笑,似是做成了桩大买卖。
  “琵琶院最近在忙些什么?”夏莳锦随口问起。
  水翠便答:“娘子,最近四姑娘兴致好的很,请了不少成衣铺和首饰铺的人来府上,为她量身订制了许多头面和衣裳。刚刚那个,瞧着便是成衣铺来送新衣裳的。”
  夏莳锦不由得疑惑:“崔小娘这才刚被送走几日,她竟半点不见消沉。”
  水翠和阿露也俱都不解。
  回了倚竹轩,夏莳锦先沐浴去了去晦气,刚换好衣,孟氏便急着过来看她。
  孟氏将女儿从头到底仔细瞧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差池,这才道:“囡囡啊,你若当真不想嫁入东宫,那咱们就不嫁!母亲和你父亲都只想你后半生平平顺顺,不吃苦不受累便好,当不当太子妃一点也不重要!”
  得了母亲这句话,夏莳锦的心便算彻底放了下来。只是琵琶院里的事,仍让她觉得不太对劲儿,夏鸾容的反常不得不引起她的注意,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实际上夏莳锦的担心并没有错,当晚夏鸾容并未在府里用饭,而是称去访友。可这么晚了,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娘子会外出访友?不过因着崔小娘被送走一事,夏罡懒得再管琵琶院,对夏鸾容近来的作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鸾容上了马车后,便将幂篱摘下扔在一旁,问坐在对面的月桂:“如何,可够美?”
  月桂瞧着走了神,今晚的小娘子可谓与平日判若两人。
  夏鸾容穿着一袭朱槿色的曳地百水裙,缠枝白梅的细衿带在腰间系出一段玲珑曲线,鬓发低垂,斜簪一朵红牡丹,面上妆容浓艳……
  “美……就是、就是……”太像烟花女子!但后半句,月桂不敢说。
  她不说,夏鸾容也猜到了,毫不在意地轻笑:“美便成了,听闻他好的便是这一口。”
  马车粼粼驶过长街,穿过商铺鳞次栉比的十里夜市,又行过几条或明或暗的街巷,最后来到了一座虹形大桥,马车在桥中心的最高处停了下来。
  夏鸾容由月桂扶着下了马车,居高临下,睃巡一圈儿大桥两侧,入目飞檐连亘,锦浪浮动,迷离的琉璃金灯在檐角勾勒出一片声色繁华。
  只是这处的繁华不同于商贾繁会的热闹街市,而是只属于男人们的世外桃园——金凤里。
  眼前的热闹却让月桂有些不安:“娘子,咱们当真要这么做么?”
  夏鸾容抿了抿艳红的唇,凭着玉石栏杆,望向桥下秦河两岸对起的木柞楼阁:“不这么做,如何结一门高亲,又如何接阿娘回来?”
  月桂沉默了,小娘子都走投无路了,她一个下人纵有心,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只能随着她。
  夏夜的晚风夹着河水的清凉,扑在面上手上,带来微微湿意。夏鸾容立在桥上,看着那一排排琉璃金灯流淌在水中的模样,静静等待着大鱼上钩。
  今晚的大鱼,是北乐郡王府的世子段兴朝,亦是段莹的长兄,同她一母同胞。
  之所以夏鸾容会选定段兴朝,一是因着他的行踪极易捕捉,人人都知段世子夜夜笙歌,不来金凤里喝一杯花酒便要整夜难眠,故而在此守株待兔,很容易就能遇上他。二是因着段兴朝身份尊贵,甚至曾与段禛同为宗室推举的嗣子人选。
  彼时官家决定在宗室中择选一位嗣子,当时的宗室分作两派,一派推举段禛,一派推举段兴朝。
  若论脉络亲疏,段禛身为官家胞兄的嫡子,自是比段兴朝这个官家堂弟之子来得亲近。可段兴朝的优势在于他的年岁和资历,一个自小在东京长大的十三岁少年,自然比远在淮南出生的八岁稚童来得合适。
  可后来经过几轮比对,众人便发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倒不如那个八岁稚童博闻多识。最终官家和皇后一致相中了段禛。
  虽说年幼时的比试让段兴朝成了输家,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但他在贵游子弟中的地位仍是属一数二的。
  夏鸾容相信,只要她能收服段兴朝,当上世子妃,不论是将阿娘接回东京,还是自己将来要走的路,都会变得极为容易。
第38章 孽缘
  天上人间, 处处皆被灯笼照出纸醉金迷的模样,水里灯影晃动,夏鸾容的心也一下紧似一下地跳动着。
  “娘子, 兰香馆那边有几位郎君出来了。”一旁放风的月桂小声提醒,她并未见过这位段世子, 是以还需夏鸾容亲自来认人。
  夏鸾容朝桥下的某处楼阁望去, 随即眼中流露一丝失望:“没有他。”
  这话音才刚落, 便听不远处有人寒暄, 其中有人唤了句“世子”, 夏鸾容忙瞥过去,果真一眼就瞧见了段兴朝!
  “他来了,快去叫马夫准备。”夏鸾容压低了声量吩咐, 月桂匆匆下桥, 夏鸾容倚着栏杆玉腕轻抬,摆出一个略显妖娆的姿势。
  段兴朝同那两个纨绔寒暄了几句,便独自往兰香馆去, 过桥之时不经意往夏鸾容这边瞧了一眼。小娘子妍姿妖艳,打扮得也花枝招展, 不过以他的经验,这种佯作无意等在路边的,多半都会道自己是良家,你若搭讪, 她们便会狮子大开口。再说这姿容放在兰香馆里也只能算平平, 段兴朝并无多少兴趣,是以只过了把眼瘾, 便继续往兰香馆去了。
  这很出乎夏鸾容的预料,按照原本计划, 段世子该会一眼看中她,然后过来搭讪,到时她假意反抗,带着他一齐跳河。等被马夫和月桂救上来后,就一口咬定段兴朝强抢良家!
  段兴朝主动勾搭在先,双双落水湿身在后,她名节已失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算他段兴朝有八张嘴这事也说不清了。
  安逸侯府可不是平头百姓,欺负便白白欺负了,纵是父亲再不关心她,她也总还是他的女儿,受了欺负便等同打了父亲的脸。
  恰好段兴朝刚刚和离,如今世子妃的位子空了出来,就算段兴朝不开口,北乐郡王也总会给父亲一个交待。
  是以今晚夏鸾容打扮成这副模样,就是在等段世子上钩,可想不到第一步就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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