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飞雨千汀【完结】
时间:2023-10-19 14:35:14

  见崇安帝自己不说,梅惠妃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努力扬声说道:“陛下当时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难道到了夏娘子这,陛下就要破例么?”
  郑王乃是崇安帝的亲弟弟,今日也在堂上,崇安帝自不好为了太子及安逸侯镇国将军他们,而区别对待。
  是以崇安帝叹了一口气,命人先将惠妃抬回瑶华宫,同时也命太医跟去仔细瞧瞧。再回龙椅中时,面对跪地的臣子和儿子,崇安帝已无动摇的意思:“谁也不许再为此事求情,即刻将夏莳锦送入诏狱!”
  此言落地,孟氏直接晕了过去,幸而夏罡就在她身边,及时将人给扶住。孟氏可不是学的梅惠妃,她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眼前漆黑一片。
  夏莳锦担忧地扑向孟氏,“母亲?母亲您醒醒——”
  而此时,先前那四名禁军再次上前,眼见请求也改变不了圣意的太子,突然自行起身,决然挡在夏莳锦的身前:“我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在孤面前将人带走!”
  崇安帝闻言震怒,太子今日为了个女子这是要反了不成?!
  然而崇安帝的狠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便又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们的确不能将人带走。”
  满堂震惊,齐齐朝门外看去,就见一名身量高大,肤色古铜的年轻男子负手立身在当门!那男子瞧着不似中原人士,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隐有阴隼之相,显得有些狂野不拘。
  可再看他的头上,戴着攒珠的鎏金冠,颗颗宝珠价值连城,错落镶嵌在冠上。一身墨绿的锦袍夹有金丝,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身上佩饰也尽显华贵,全身都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气韵。
  就在众人深觉意外之时,有礼部的官员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悄声同身边人介绍:“这位是西凉国的大皇子,李沐殿下。据闻是今早才入的京,随使团一齐入宫来为皇后娘娘贺寿的。”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其身份,就连夏莳锦也听到了。不由有些奇怪,这西凉国的大皇子,为何会管自己的事?为何要在此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沐这会儿应同其它来贺寿的外邦使臣一同在便殿,由鸿胪寺的官员们招待,照议注应待本朝的官员向皇后献完寿礼之后,他们才会再进来贺寿。
  只是刚刚小皇子出了意外,这仪程也就中断了。
  如今李沐突然不请自入,委实失礼,崇安帝心下不悦,但眼前这情况本就乱糟糟一片,便也未同他再行计较,只问道:“西凉大皇子,你刚刚那话是何意啊?”
  大周陛下既然问自己话了,李沐便堂而皇之步入了升平楼,只是他未急着去回大周陛下的话,而是朝着夏莳锦的方向走去。
  夏莳锦心下疑惑,这位素未平生的西凉大皇子,为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自己身上?
  而段禛却是了解这个李沐的,同西凉联手攻赵时,西凉军便是由李沐挂帅,他二人在赵地时曾打过不少交道,对其为人也颇为了解。
  急功近利,还好色成性。
  是以段禛再次挡在夏莳锦身前,对李沐开口时,声音自持而有力:“大皇子未免太失礼了。”
  李沐的视线被段禛挡住,目光终于从夏莳锦身上移开,转到段禛的身上,朝他笑了笑,算是见礼,而后便拱手朝崇安帝行了个礼。这时人们才留意到,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卷轴。
  “大周陛下,我在西凉看到陛下令人快马加鞭送去的和亲公主画像时,还疑心是被刻意矫饰美化过了,我同父皇皆不太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女子。而今日亲眼见到本人,才不由佩服起贵国的画师来!竟将和亲公主画得惟妙惟肖,穷形尽相,与真人一丝不差!”
  说到这儿,李沐顿了顿,又觉这话说得不够严谨,连忙改口:“不,应该说真人更加的厚实灵动,比画像上的女子还要再美几分。”
  边说着,李沐将手中握着的那个卷轴展开。众人都纷纷好奇地勾头去瞧,段禛也带着疑惑看过去,结果竟发现那幅画就是他亲笔所画得那一幅,此前一直挂在静心斋的!
  震惊之余,段禛转头看向夏莳锦,压低了声量问她:“十日前,你可曾入东宫等过我?”
  “十日前?”夏莳锦记起就是自己随父亲和兄长进宫谢恩的那日,她摇摇头:“不曾,那日得知皇后娘娘头风犯了,殿下去仁明宫侍疾,臣女便随父兄直接出宫了。”
  段禛心下一凛,若他记得不错,那日除了安逸侯一家,还有北乐郡王妃携女进了宫,那么那日进过静心斋的人是……
  段禛的目光落在段莹的身上,段莹也果真心虚地将头垂下去,不敢与他对视。这便等同是认了,段禛心里也有了答案,看来那日是侍卫误将段莹认作夏莳锦,从而放行,使她顺手牵羊,将夏莳锦的画像夹在了送去西凉的和亲公主人选之中。
  崇安帝看清楚了画上的女子正是夏莳锦后,微微皱眉,“大皇子言下之意,是你父皇已选定了由谁做和亲公主?”
  “回陛下,正是!我父皇决意求娶的就是这位夏娘子,她就是我西凉选定的和亲公主,也将成为西凉国的皇后!既是如此尊贵的人,又怎可入你们大周的牢房?”
  李沐的话说完,在场众人皆骇然。
  人人皆知这个夏莳锦,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早已定好的太子妃,如今西凉居然要截胡她去当皇后……
  这出戏可越来越复杂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被抢了太子妃,定会面上无光,同这西凉大皇子对质之时,却不料太子云淡风轻的点头认可:“大皇子说得是,如此尊贵的人,怎可入牢房?我大周与西凉国世代友好,既然涉案之人为西凉国认定的皇后人选,那么大周于情于理都应给出适当的礼遇。”
  这回崇安帝不得不依了太子,和亲公主是大周与西凉国之间的纽带,于国于民都有不世功劳,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的确不能将人送入诏狱。
  是以崇安帝思忖须臾,就依照太子先前提出的建议,将夏莳锦暂先禁足于宫中,直到小皇子的死因查明后再决定其去留。
  这个结果,让夏莳锦稍稍松了一口气,诏狱,一直以为就被传成人间的炼狱,她是宁死都不愿去那种地方。可是这口气也不算彻底放松,毕竟西凉,她也不想去。
  但显而易见,后面的结果,无非就只有两种:她洗不清嫌疑,被人成功构陷,担上谋害小皇子的罪名。或是她顺利洗清嫌疑,成为和亲公主,被送去西凉和亲。
  然而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不过眼下能拖延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安逸侯和侯夫人自也想明白了当前的局势,故而此时也是喜忧参半。
  如今梅惠妃还不知这消息,整个升平楼里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北乐郡王妃和其女儿段莹。
第87章 冷宫
  郡王妃与梅惠妃合谋了小皇子之事, 本以为做出这样大的牺牲,按死一个夏莳锦不在话下。原本圣上若将夏莳锦押入诏狱,梅惠妃早已买通了诏狱的人, 到时重刑伺候,她夏莳锦一个小丫头能抗住几个时辰?到时还不是叫她认什么, 她就认什么。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夏莳锦无需下牢, 只是幽禁宫中。接下来她们该如何做, 才能逼她认罪呢……
  郡王妃愁着这些, 段莹却是在懊恨着自己。
  她原本只想将夏莳锦送去西凉,让夏莳锦当不成太子妃。然而她并不知母亲私下与惠妃娘娘计划了小皇子之事,如今母亲和惠妃娘娘的计划被自己给搞乱了, 这局可要如何收拾?
  自己无意间竟救了夏莳锦一条命, 还可能会将母亲和惠妃娘娘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几名宫女过来带夏莳锦离开,她经过段禛身边时,段禛悄声同她说了句:“囡囡只管放心去, 西凉之事我自有办法。”
  夏莳锦驻了下足,侧目深深看了段禛一眼, 轻轻点头,而后随宫女离开。
  刚刚段禛这句话,尽管声量已压得极低了,在他身边的夏罡还是听了进去, 心下稍定。之后带着渐渐清醒的孟氏出宫时, 便拿这话来安慰她。
  “你看,太子殿下都给了这颗定心丸,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氏抽噎着,撩着车帘不住往后看, “囡囡留在了这里,你叫我如何不担心……不久前才从黑龙山那个贼窝里出来,这可真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后头还有西凉国那个更大的虎穴排队等着呢……”
  “快别说了!”夏罡赶紧将孟氏拉回来坐好,提醒她:“这些话在宫里可不兴乱说。”
  孟氏自是也清楚这些,只是有些急昏了头,这诺大的皇宫,也不知女儿会被他们关去哪座宫殿里。
  其实这事不仅孟氏不知道,就连夏莳锦自己也不知道。
  夏莳锦跟着两个宫女来到一处院子,明明在门外看时还觉雅致非常,可进了院,便看到庭中的草木因着太久无人打理,显得乱糟糟的一团。山石叠成的池子里,水也浑浊不堪,显然许久不曾更换,几尾鱼儿翻着肚皮,已有腐烂之相。
  再往殿内去,夏莳锦发现但凡有颜色的挂帐都被人扯走了,仅能看见几根粗暴扯拽下勾住的布条。余下的,便全是雪白的素帐。
  风从开着的那扇门里灌进来,白幔幡动不止,莫名叫人觉得阴冷。
  夏莳锦心想还好,还有两个宫女姐姐陪她在这里,若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里过夜,她吓也要被吓死了。然而当她转身想同那两个宫女说话时,却发现她俩也是一副呆不下去的畏怯模样。
  “夏娘子,奴婢将您送来这里,便要回去复命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您就给守门的禁卫说,只要不违规越矩,他们也会尽量帮你的。”
  说罢,这两个宫女便转身要离开。夏莳锦这才明白,两人只是为她引路的,并不是留下来陪她的,不由心下打了个突。
  多时无人打理的宫殿,有一股霉味儿,走路快的那个宫女早已捂着鼻子出了门,走路慢的那个才下庭阶。
  夏莳锦几步追上去,将腕儿上的翠玉镯子脱下来给她:“宫女姐姐,不知这座宫殿可是有什么忌讳?”
  小宫女迟疑了下,转头见另名宫女走远了,这才放宽心收了夏莳锦的镯子,而后小声叮嘱她:“夏娘子,这里是岐阳宫,此前是官家赐给郑婕妤的宫殿,郑婕妤如今……所以这处已成了冷宫。”
  小宫女叹了声气,知道有些话不用说那么直白夏莳锦也能听懂,便只叮嘱:“夏娘子在这里住,尽量不要去寝间那边。”
  说完,小宫女便快步离开了,独留夏莳锦一人立在满是荒草的庭院里。
  显然,郑婕妤当初就是在寝间被赐死的。
  一位婕妤的宫殿,自然不会有多大,最宽敞的便是寝间。如今寝间不能去,夏莳锦便也不知去哪了,明间甚至没有一张椅子一个凳子。
  且她心里是极怕的,如今正值一天里日头最晒的时候,可她的指端却是冰凉的。
  她被牵扯进小皇子的命案里,如今又住进了郑婕妤的寝殿里,这对母子就像两个冤魂缠在她身边。
  郑婕妤当初是想借害她,从而离间皇后与太子,可最终自己却送了命去。而小皇子只是个无辜婴孩,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句话还不会说,却被人当作陷害自己的工具……
  这对母子都不是为自己所害,可夏莳锦却莫名负有愧意。
  她不愿离郑婕妤这么近,这总会叫她想起在宫巷里看到郑婕妤的手突然掉出来的一幕,苍白,一片死气……
  夏莳锦不敢进屋,只好抱着膝坐在庭阶前,因为这处至少可以看见守在门外的两名禁卫的背影,让她感觉到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外的一点人气儿。
  然而很快,老天竟连这点安慰也要收回,那两个禁卫转过身来将门关上了。
  夏莳锦只好怔怔望着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安慰自己这里再凄清,也总好过诏狱。
  这时忽而有一片叶子飘落了下来,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不知不觉,汴京竟已步入了秋天。
  树叶落在地上,复又被风卷起,在半空浮浮沉沉。后来有更多的树叶落了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夏莳锦依旧抱膝坐在石阶上,感到有些发冷。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几丝湿意,她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哭了。
  夏莳锦匆忙拿袖擦干泪痕,强扯着唇角笑笑,哭什么哭,眼下最该保持清醒冷静,才能想明白小皇子之死的蹊跷。
  正在这时,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两声闷哼倒地的动静,显然是那两个守门的禁卫被暗算了!夏莳锦双眼豁然睁大,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早该想到,有人胆敢在圣上和皇后眼皮子底下杀害一位皇子,就不会怕再多杀一个她。难道是那人想来杀了自己,再装作畏罪自尽的模样?
  诸多猜测只在一息之间,夏莳锦反应极快地起身躲进殿内,然而转了半圈儿,却发现没有一处可以供她藏身。
  她看向寝间的方向,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时,“吱嘎”一声,门已开了。
  夏莳锦透过窗缝儿向外看,此时暮色初合,已视物不清了。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可很快就消失不见。夏莳锦紧张不已,转身想去门前看看,然而甫一转身,就见身后正立着一道身影!
  “啊——”夏莳锦忍不住惊呼,然而下一刻那人的手便捂在了她的嘴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伴着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前一刻还在狂跳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时安静了下来,夏莳锦非但不怕了,反倒无比踏实。一片暗影里,她看不清段禛的样子,可她知道是他,“殿下怎么来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怕,只是没想到我反倒将你吓了一跳。”声音杂糅着丝丝惭愧,“刚刚我一来你就躲了起来,我也不能堂而皇之站在门外叫你的名字,只好先靠近你。”
  夏莳锦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不怕,真的。”
  段禛轻笑出声,于一片黑暗中精准在夏莳锦的鼻尖儿轻刮了下:“就是嘴硬。”
  说罢他便往院子里走,夏莳锦不服气地紧跟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撒娇一般:“我真的不怕嘛~”
  段禛在庭阶前忽然驻足,转身面对着她,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上:“你说自己不怕,问过我的心了吗?刚刚也不知是哪个胆小鬼在这里偷哭。”
  夏莳锦一怔。
  月上梧桐,将庭阶映亮,也映亮了二人的脸,叫夏莳锦小情绪无处可藏。
  “原来是因为我刚刚不小心哭了,你担心我,所以才冒险来的。”说这话时,夏莳锦脸上和语气里都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她知道段禛虽是太子,可今日为了回护自己也被圣上严厉斥责过了,若不是刚刚自己哭害他心疾又犯,不至于在这时候沉不住气冒险行事。
  段禛抬手捧起夏莳锦渐渐垂下去的小脸儿,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温声告诉她:“即便你刚刚不哭,我也会来,只不过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带着夜宵来。”
  夏莳锦竟被他这句给逗得笑了出来。真是奇怪,明明白日里都觉死气沉沉的院子,段禛一出现竟变得生气勃勃。仿佛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被他震慑住不敢作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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