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浩渺无边，一只海鸥略过桅杆向远方飞去。
秦梦年作为苏定方座下的小将，执弟子礼随侍左右。他端着茶，进了苏定方的舱室。
“是梦年啊！”苏定方头也没抬，只听脚步声就判断出了是秦梦年。
秦梦年奉上茶，道：“将军你看了许久的公文，喝杯茶水休息休息。”
苏定方抬头看见浅色的茶水，道：“这是祁红？”
秦梦年道：“不是祁红，是安茶。它解暑去湿，安五脏六腑。”
苏定方端起喝了一口，道：“有股炒米的味。”喝完茶水，苏定方招手让秦梦年站在身侧一起看舆图。
“你觉得此行如何？”苏定方问道。
秦梦年：“灭国容易，守住难。”
苏定方面色不改，道：“说来听听。”
秦梦年：“百济撮尔小国，我大唐兵强马壮，又有将军坐镇，登陆之后攻城略地定能势如破竹。但是百济高丽乃化外之民，与唐有宿怨，关中距离辽东万里之遥，政令不畅，遇到反扑，恐有反复。”
秦梦年顿了顿，又道：“大唐所虑者乃是此地最强，最怕渔翁得利。”
秦梦年说完将手指指向了新罗的方向。
苏定方冷哼一声，道：“新罗负责了我军粮草，是我们的盟友。”
秦梦年没有害怕，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①
苏定方在心中默念一遍，道：“倒是精辟。若是你当如何解决此事？”
秦梦年的手盖在地图上，那里有东北辽东，道：“终唐一世移民、垦荒、开发、镇之、抚之、教化，将其彻底纳入囊中。秦始皇统一六国，秦末，六国皆复。但在西汉末年，却是人心思汉，天下一统，皆为汉民。”
“大唐需要时间。”秦梦年最后总结道。
苏定方心中蓦地敞亮起来，面上又哼了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你若在外面这样说，你那皇后姨母都救不了你。”
秦梦年笑道：“正因为在将军面前，我才敢说。”
苏定方道：“继续。”
秦梦年想了想道：“东北辽东地域广袤，多平原，适合农耕，往北是游牧的草原部落。一旦有游牧部落占据此地，将会对中原产生极大的威胁。”
“同样大小的土地，耕地比草地产出更多，比草地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半耕半牧下，既有健壮的骑兵，又有源源不断的人口和物资。”
“战争打的是综合国力，一方将强兵盛粮草充裕，自然胜利的概率大。中原王朝地大物博，所以在与草原部落的战争中，虽有波折，但最终大多是中原取得了胜利。”
苏定方的眼睛很亮，他是从隋末走来的老人，经历过突厥兵犯中原，进犯长安，兵临城下。
但突厥最后呢？
东突厥被李靖所灭，西突厥亡于他之手。
“北周为何取得天下？”苏定方问道。
秦梦年道：“将军在贞观一朝为官，可发现了什么。”无论北周、隋还是大唐，他们都是一个集团内部的贵族，倡导胡汉一家，促进胡汉融合。
秦梦年没有说得太清楚，再往下说，就要说到朝代更替，皇位继承了。
苏定方笑道：“臭小子，竟然敢考较起我来。我老了，以后朝堂要靠你们年轻人了。”
秦梦年道：“将军正当壮年，何必言老？”
苏定方摇摇头，笑道：“我又得一出将入相的栋梁之才。”
秦梦年问道：“另外一人是谁？”
苏定方：“裴行俭，我将用兵策略也教给了他。不过，他因为反对立后，被贬到西州都督府做长史。哈哈哈，我挺期待你们见面的。”
秦梦年：……
苏定方见秦梦年一脸郁闷的表情，又开怀笑起来。
后继有人，岂不乐哉？
八月，唐军渡海登陆百济，一路势如破竹。九月初三，苏定方带着俘虏的百济王及王族百姓乘船从泗泚出发，回洛阳献俘。②
秦梦年与之同行。
武婧儿在封公主后，没多久就携带护卫、属吏和奴婢南下。他们先在扬州地区停留几天，观察此地风俗人情，民生百况。
云川扮成富商，武婧儿作其妇，两人带着几个护卫和奴婢，在扬州私访。私访的内容有物价几何、田地几何、民生几何、百姓面貌……
武婧儿一行沿着大运河继续往下走，经过苏州，到达杭州。
武婧儿将收集到的资料整理成文，寄给千里之外的武媚娘。
让武婧儿惊喜的是，她在江南看到了曲辕犁和棉花田。武媚娘和李治确实将它们推广到了江南。
在给武媚娘的信中，武婧儿就此事对帝后二人大为夸赞，还给李治和武媚娘二人戴高帽子，说他们二人有太宗皇帝和文德皇后之风。
其实，武婧儿觉得自己没说错。
李治武媚娘二人加起的总和，在治国理政方面，确实能与太宗帝后比上一比。
其中，李治半出战，长孙皇后几乎不出战。
武婧儿来到歙州时，正好碰到了安茶的精制。在看过众人制茶后，武婧儿满意地点头，大家都已经掌握了精髓，以后估计不需要她来指导了。
胡大器等人跟随武婧儿一路北上，不仅开辟了多条销路，还将祁红卖了高价，回来一分，每家每户得到的钱财是往年收成的数十倍。
如今，祁门的面貌焕然一新，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狄仁杰这个父母官见状更是乐开了花。
“下官拜见永丰公主殿下。”狄仁杰行礼道。
武婧儿笑道：“狄明府快请起，不必多礼。”
两人寒暄一番，武婧儿说出自己的来意。原来她想去岭南道一带，询问祁门是否有人愿意跟着一起去开辟商路。
狄仁杰听了，惊讶道：“那岭南是荒芜之地，多是流放犯人，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涉险去那里？”
武婧儿笑道：“我听闻占城有稻，耐旱、早熟、生长期短，一年三熟，便想着去驩州一带看看。我带有护卫二百、健仆五十，路上的安全会有保证。不知明府能否帮忙询问下茶农有跟着要一起去的吗？”
狄仁杰听到“一年三熟”弹簧似的猛地站起来，道：“真有此良种？”
武婧儿道：“不确定，所以我要过去找一下。”
狄仁杰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家仆，他只要在某地呆三天就能学会当地的方言，脑子灵活。公主要岭南，不妨带上他。”
武婧儿闻言，连忙道谢：“如此多谢狄明府了。”
武婧儿突然想起一事，问狄仁杰道：“他是不是叫狄春？”
狄春，某剧中的狄府“恶仆”，为人机智聪明，是狄仁杰的得力助手。
狄仁杰一愣，笑着摇头，道：“他叫狄秋，秋天出生的。他爹叫狄春，是家中的老管家。”
武婧儿：还真有狄春啊！
狄仁杰道：“公主刚才所说之事，我今日就派人通知各家，明天给公主答复。”
武婧儿：“有劳狄明府了。”
狄仁杰连道不敢：“公主为国为民跋涉山川，下官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汗颜。”
次日下午，一个精瘦的小伙子和胡大器去了武婧儿的茶园。
“你就是狄秋？”武婧儿问道。
狄秋赔笑道：“小的就是，郎君说了，让我跟着公主，有什么事情公主尽管吩咐。”
武婧儿点头，转向胡大器，笑道：“你们商量的怎么样？”
胡大器满脸堆笑：“去，怎么去？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说完胡大器又迟疑下，道：“只是此行艰难，怕跟夫人去驩州的人不多。”
武婧儿道：“这一路上你们可以随时折返回去，也不必跟我走到驩州。”
胡大器笑道：“公主心善，让我等跟随去长见识，是我们的福分。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一定要跟随公主去驩州，去看看那一年三熟的占城稻。”
武婧儿提醒道：“此去岭南多毒虫瘴气，会有生命之忧，你们要考虑清楚。”
胡大器道：“嗯。公主见多识广，你带了什么药物，可否让草民瞻仰一番？”
武婧儿点头笑道：“你考虑的周全。阿川，你将清单给他一份。”
云川将早已准备好的单子从袖口取出递给胡大器，胡大器千恩万谢。
武婧儿说完，转头对狄秋说道：“狄秋，你的那份，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你若有什么问题，找我或者云川都行。”
武婧儿指了下云川，云川朝狄秋打招呼道：“狄管家，我是公主的管事云川。”
狄秋忙行礼道：“云郎君，以后要叨扰你了。”
听到狄秋喊云川云郎君，胡大器倒吸一口凉气。这云川可不是什么管事，他可是公主的情人啊！
这小子顺杆爬的本事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丘吉尔。
②-资料参考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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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 我的皇后堂妹 交州×爱州×驩州
正在众人准备之际，歙州刺史苏庆节前来拜访。
苏庆节身材魁梧高大，年龄约莫四十出头，腿微坡，是早年上战场留下的伤造成的。
他一来就热情恭贺武婧儿晋封公主，带了不少礼物。
武婧儿笑着谦虚道：“都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德。”
苏庆节道：“公主宽厚仁慈，冲襟弘度，令人折服。”
武婧儿笑着摇头：“苏刺史过誉了。来时，我曾拜访贵府，见到了王夫人、令夫人和令妹，她们还担忧你呢。”
苏庆节道：“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武婧儿道：“都好，我来之前她们还要说去大慈恩寺烧香拜佛。”
苏庆节笑了，道：“父亲出征，她们每年都要拜上几回。公主，去过大慈恩寺吗？”
武婧儿的儿子跟着他爹去讨伐高句丽，苏庆节故此发问。
武婧儿道：“没去过，荣国夫人府里有个佛堂，我有时去了会上几炷香。苏将军用兵如神，不用怕出什么意外。”
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苏庆节这才说出另外一个目的，道：“歙州地少人多，种茶确实能解决一部分人的生计，但还有大部分人生活艰辛，我听说公主要去岭南，不知公主能不能带上一些人？”
武婧儿：“你要鼓励歙州人经商？”
苏庆节：“我是希望这些人能有其他的生计，歙州耕地极少，读书从军条件又有限，不如经商攒些家业。”
武婧儿道：“成本如何而来？”
苏庆节：“今年州府内收了些茶叶、食盐、布匹之类，我将这些物资低价贷给他们，能卖掉，他们手里就能有钱。”
武婧儿听了，对苏庆节高看一眼，赞道：“苏刺史见识高远。”
苏庆节连忙谦虚道：“过奖过奖。”
武婧儿道：“这事没问题，但是来人一定品性正直、身体健康。”
苏庆节一口应下道：“这是当然。”
九月十五，武婧儿率领大约三四百人，从歙州出发，通过回徽饶水道，到达洪州，暂留三天。
十一年后，仕途失意的王勃在洪州这个地方写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不过胡大器和陈孝宽可不知道这些，他们带人忙着推销自己的茶叶。
陈孝宽就是苏庆节推荐过来那些人的管事儿，和胡大器一见如故，两拨人合了一处。两人自从下了船就早出晚归推销茶叶。
出了洪州，他们往西南走，一路经过虔州、韶州、梧州……或水或路，终于到了谅州。
由于武婧儿准备充分，再加上她有丰富的生存理论知识，带着几百人跌跌撞撞竟然一人不损地到了谅州。
若要武婧儿就此开个表彰会，她会首先感谢四个人，孙爷、苏大爷、贝爷和德爷。
孙爷就是孙思邈，不枉武婧儿在上一世带着雪饼去拜他。
虽然上一世孙爷没有保佑她，但这一世孙爷的光辉照耀着她和小伙伴们。
显庆四年，孙思邈应诏入京。武婧儿早有去南边的打算，便亲自拜访孙思邈求药。
孙思邈知道她的来意后，利落地写了几个方子。为了方便，孙思邈特意给了丸剂或散剂的方子，还给她推荐了一名叫苏怀的弟子。
武婧儿千恩万谢，真不愧是老神仙啊。
孙思邈摸着胡须接下赞叹，之后向她询问了关于牛痘的事情。武婧儿知无不言，又和孙思邈讨论了传染病的防治，两人相谈甚欢。
这路走来，随行有生病的人，但都被孙思邈之前开的药或者苏怀大夫治好。
至于贝爷和德爷，他们二人就不用说了。武婧儿的丛林生存理论知识大部分来源于他们。
路上除了大自然给予的挑战，武婧儿还遇到山匪，这时就要靠苏大爷了。
苏大带领护卫和随从直接把山匪寨子挑了，挑完还意犹未尽地把刀上的血擦干净，道：“就这档次还敢当山匪……”
嫌弃。
指指点点。
苏大是苏定方的家将亲兵，隋末之时跟着苏定方南征北战，别说土匪窝，就是大小军阀都挑了不少。
苏定方沉寂，他也被苏家荣养起来，不过身上的功夫没落下，常和兄弟们过几招。
苏定方起用后，几兄弟有继续跟着主家的，有留在家中的。
苏大瞎了一只眼，又上了年纪，自然被留在家中。苏庆节出任翕州刺史，苏大就跟了过来。
苏庆节知晓武婧儿要去驩州时，便派了苏大并几个上过战场的老仆过来。
大唐治下偏远之地，难免有不长眼的家伙过来。就永丰公主的护卫，这些样子货遇到刀口舔血之徒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他派了有经验的几人过来。
有句话说得好，跟着优秀的人，自己也会变得优秀起来。
苏大就是这样的人，跟着苏定方征战多年，耳濡目染了不少，打这些毛贼山匪给玩似的。
一群人停在谅州修整，买卖货物，休养身体。
说到谅州或许大家不熟悉，清末中法战争中的镇南关战役就发生在此地。
修整完后，众人又重新启程，继续往前走。此时已经到了腊月，终于在春节前三天众人来到了交州。
到交州之后，武婧儿打起精神，隐藏身份，假托是翕州来的商人，求购珍珠、玳瑁、香料之类。
不是武婧儿小心，而是交州、爱州和驩州是大唐官员的贬谪“圣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