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你五奶奶今天来找我说话,”姜老大终于开了口,瞥了贺成一眼问道,“是你撺掇她来的?”
贺成一脸无辜道:“没啊,叔,我没叫谁来啊,五奶奶就是今天遇到我跟我闲聊两句,听说我下半年不能结婚,五一好像来不及了,她就说等她劝劝您,真不是我叫她来的。”
老泰山都主动提起话头了,贺成打蛇随棍上,笑着问道:“叔,五奶奶跟您怎么说的呀?我这两天跟二丫也商量了,您要是答应我们五一结婚,我们就赶紧准备,完全还来得及,保证不能叫二丫受了委屈。再往后拖我也怕来不及准备了。”
姜老大放下筷子,瞪瞪眼睛呵斥道:“你这熊孩子,二十好几的人了,到底懂不懂事儿?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总得两家长辈正儿八经地提出来,按规矩来,你一个小孩自己跑来跟我说,有这样的礼数吗?”
贺成一听就笑了,赶紧站起来道:“叔,是我不对,您别见怪,我这不是不懂吗,您放心,我这就去问问家里长辈。”
他笑得有点嘚瑟,转身就跑出去了。
姜雅望着碟子里的醋默默叹了口气,可真不容易,老姜同志终于松口了,不亏她吃了这好几天的醋。
姜雅把手中的萝卜卷放进辣酱碟子蘸了蘸,恶狠狠咬了一口。
第30章
隔天一早, 媒人姜三爷便拎着两包点心、两包糖块来到姜家,受贺家委托来“选日子”。
姜老大终于点了头,同意了五一的婚期。
隔了两天, 三爷爷又到姜家来“送日子”, 送来一张红纸的帖子, 上面用毛笔写着姜雅和贺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结婚吉日, 才算正儿八经定下了婚期。时间紧迫,两家人抓紧准备办喜事。
消息传出去, 姜雅和贺成就又一次全村关注。
不过之前就有了贺成下半年不能结婚的消息,如今这么快结婚, 村民们虽然惊讶, 想想倒也觉得正常。毕竟村里跟他们俩这个年纪的,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姜家第一件事就是请木匠。姜家请的是邻村的老木匠,带着两个徒弟来的, 要打“二十四条腿”的嫁妆。别的东西都好办,木工活最赶时间,因为木器家具至少要刷两遍漆,每次刷漆都要等个三五天才能干透,时间必须充足。
而贺家也请了一个木匠打新床,打床比打其他家居相对简单,床一般也不刷漆, 收拾屋子,打两床新棉被,然后包兰香也像模像样地请了“全福人”来做新娘子的红棉袄红棉裤。
姜老大托人弄到的票, 贺成和姜雅拿着钱去县城买了个小收音机, 大半截砖头那么大,29块5, 一人买了块手表,花了96。两人在县城吃了一顿小馆子,手表戴在手上,小收音机姜雅就随手拎着,贺成骑车带着她,两人优哉游哉回来了。
宋士侠迎头就问:“缝纫机呢?我怕你们不好拿,还打算叫你爹赶驴车去接你们呢。”
贺成不敢得罪丈母娘,很没义气地往后挪了半步,把姜雅给推到前边了。
姜雅说:“娘,我不喜欢缝纫机,我又不当裁缝,两口人也用不着几回。”
宋士侠气得把她一顿数落,这年头谁家主妇不是靠着缝缝补补把日子过起来,缝纫机对于一个家庭妇女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太方便了。
“娘,缝纫机要排队,我们就不想等了。”姜雅开始信口忽悠,“娘你放心,什么时候需用了,我们随时再买就是了。”
宋士侠说:“你趁着结婚不买,以后就舍不得了。”
贺成赶忙说:“舍得,婶子您放心,她哪天想要我哪天给她买。”
宋士侠又去看收音机:“你们这收音机怎么这么小,我看村长家的收音机,比你这个可大多了,声音也更响,可气派了。”
姜雅说:“大的小的一样听,小的还省钱。”
再看手表,宋士侠继续唠叨:“怎么还买了两个手表,该省的不省,该花的不花,你两个泥腿子,种地干活的,要个手表做什么,一个不行还买了两个,你戴个手表能干啥用啊,狗头长角——装洋!”
贺成说:“婶子,买就买了呗,是我要买的。”
宋士侠的炮火转向贺成:“你还帮着她,我还不知道她什么德性,你也不管管她,有你们这么败家的吗。”
姜雅冲贺成使了个眼色:别吱声,别理她,你越解释她越来劲,敷衍一下溜掉就是了。
隔天两人去镇上找裁缝做新衣裳,两人一口气用光了订婚的八件布料,一人做了两身新衣裳,回来又被宋士侠数落败家。
宋士侠的理由居然是:省着点布料留给将来生了孩子穿。
一回两回,姜雅再干什么、买什么,干脆就不告诉她了,悄默声的,该干啥干啥。
再有就是房子。
上午姜老大跟着木匠师徒把打嫁妆的木料运去镇上,用公社农具厂的带锯解成木板,赶到傍晚时候运回来了,牛车停在姜家大门口,也没用找别人,丰产丰收和贺成一起上手,加上姜老大和木匠师徒,很快就把木板卸下来,在院子里整齐摆好。
附近收工路过的村民也有主动过来搭把手的,妇女们则站在旁边看热闹,讨论如今时兴的嫁妆样式,红漆木箱子早就不时兴了,如今时兴大立柜、高低柜,小方桌也换成了八仙桌。
贺五奶笑着说:“而今的嫁妆可真好,二十四条腿,新媳妇一过门,什么都有了,什么家具都不缺。”
贺四爷爷问:“新房准备好了没?好好粉刷一下,需要帮忙大成你就喊我一声,我叫你族叔他们来。”
贺成点头答应着,问邵保魁:“叔,你看新房怎么安排?”
当着这么多人呢,邵保魁一脸老实巴交地笑笑说:“这事你回去跟你娘商量,也不用请人,我们家里早早收拾就是了。”
于是晚饭时,贺成便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娘,我结婚新房怎么安排啊,用哪间屋?”
包兰香下意识地看向邵保魁。
贺成说:“你看邵叔干什么,他让我找你商量。”
贺家这阵子气氛一直不对,低气压弥漫,一股子沮丧的火药味儿。随着家里开始准备喜事,邵春来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三天两头冲着包兰香发疯。
贺成这阵子除了干活上工,在姜家呆的时间比贺家多得多,晚上回家看到邵春来那张愤恨憋屈的脸,感觉就像从一个世界换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过邵春来除了摆脸色闹脾气,其实也不敢跟贺成怎样,贺成全当没看见,反正也碍不着他吃饭睡觉。
他这句话一问出来,包兰香和邵家父子俩脸色就不太好了,便秘似的,邵春红则几大口喝完粥,拿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玉米饼就溜了。
关于新房,包兰香和邵保魁几乎是默认的,这还用再问吗,家里四间主屋,中间两间堂屋是包兰香和邵保魁住的,分了里外间,一间东屋邵春来刚搬进去,一间西屋贺成住着,邵春红如今搬到东厢那间小屋,又矮又潮不像个住人的地方,不关门不像样子,关上门屋里漆黑,邵春红时不时就要抱怨几句。
“还能用哪间屋,用你现在住的哪间屋不就行了吗。”包兰香说,“正好前阵子春来刚搬出来,你说你就要那间西屋,别的也没地方呀。”
贺成:“这事你们就这么定了,也不用跟我商量?”
包兰香说:“大成,你看看家里,哪还有别的地方。我们家统共就这四间房子,我们把西屋好好收拾打扫、重新粉刷一下就是了,她姜二丫还有能什么意见?不然你看看,还能怎么办?”
贺成几口喝完碗里的粥,放下碗说:“娘,你自己去看看,二丫家那边给她准备的嫁妆,一间屋能不能放下,别说一间屋,再放一张床,两间屋都不宽敞。”
这个事情,包兰香和邵保魁眼睛都不瞎,清楚得很。
包兰香说:“那也没别的办法呀,大立柜、高低柜和梳妆台就放你们屋里,放得下的,八仙桌和椅子,可以放到堂屋的外间,来了客人也是个门面,放堂屋我又不占她的,旁人也知道是她二丫的嫁妆。”
“光你说的这几样,一间西屋也放不下,转个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贺成说,“娘,不是我有意见,两家挨这么近,我们结婚办喜事,人家娘家的陪嫁屋里都放不下,你说你丢不丢脸?”
邵春来听着憋不住了,一拍桌子道:“那你想怎么样,爹娘是长辈,难不成叫他们把堂屋让给你住?贺大成,你别太过分!”
贺成淡定地抬抬眼皮:“你还知道爹娘长辈?你爹都没跟我拍桌子。”
邵春来气得不行,本能地又拍了下桌子,贺成坐那儿没动,说道:“邵叔,你管管他,我不想理他。”
邵保魁铁青着脸没吭声,包兰香生怕两人再动手,赶紧把邵春来连拉带拽拉走了。
屋里剩下贺成和邵保魁隔着桌子面对面,邵保魁沉默半晌,说道:“大成啊,咱们爷俩难得这么说说话,叔跟你娘过日子也二十多年了,你娘招夫养子,我来的时候你才不到四岁,我总归是把你养大成人了,如今你翅膀硬了,叔没用处了,是不是就可以赶出去了。”
贺成笑了下说:“叔,您要是这么说,咱们索性就坦诚些,敞开窗户说亮话。我早就跟您说过,我这人混不吝,旁人要不惹我,我一般也不主动找事。您跟我娘过了这么些年了,老来是伴儿,我也没盘算着非得把您赶走,前提是先得让我过得去,别像春来那样,整天跟我找不痛快。谁要找我麻烦,那我也不是个好性子,我肯定要找他麻烦。”
邵保魁沉默,半晌长叹一声:“二十多年了,你这孩子,我真是……”
看走眼了。
这话邵保魁没能说出来,他这阵子,人前装得一切如常,人后从里往外冒苦水,二十多年了,忽然一下子,他的如意算盘被打乱了。不是被打乱了,这算盘是被人拿起来整个摔了。
贺成说:“邵叔,任何事都是相互的,你说是不是?”
邵保魁:“那你想怎么办?”
贺成说:“我也不想怎么办,我结婚,总得有个住得下的房子不能连媳妇的陪嫁都放不下。您跟我娘,愿意在这房子里住着我都可以,我不赶你走,但是这是我的祖宅,不可能随便就送人了。春来将来要结婚,你跟我娘给他盖房子还是怎么安排,跟我没关系,我懒得管,但是这房子也跟他没关系,这事你管好他,叫他别有事没事就来惹我,整天的也不嫌烦人。惹毛了我要是犯浑一起撵了,可不能怪我。”
邵保魁红着眼盯着贺成,良久,长叹一声。
包兰香安抚住邵春来,从外面进来,就这么听了半截,坐那儿抹起了眼泪。
包兰香说:“大成啊,那是你亲弟弟。”
贺成:“他把我当哥,我才能把他当弟弟。娘,我觉得我已经让步很大了,我又不是什么怂包大善人,这是看在您的面上,你怎么着也还是我娘。不然您说,这事该怎么办?”
邵保魁说:“你是让我们把两间堂屋腾出来给你?”
这个问题,贺成跟姜雅商量过,两间堂屋给他们结婚,包兰香和邵保魁就要搬去西屋,两人总归占着长辈的名头,不太好看。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一个东一个西,贺成和姜雅小夫妻夹在中间,其实也挺别扭,分家都不好分。
贺成指了一下里间的门说:“我看把这间屋堵死,跟东屋并做两间,这间单独做一间,您跟我娘还住这间,也用不着搬出去了,这样把两间东屋给我就行了。”
邵保魁没得选择。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如今也只能忍。应该说,这些年来,邵保魁也就靠着这种精明和隐忍,才有了如今的日子,有妻有子,有安稳日子,不然他大概只能是一个外乡来的、任人欺负的老光棍。
邵保魁答应了,并主动说,他明天就借生产队的驴车去买两方砖来,把房子改建好。
邵春来知道后又恨得闹腾,邵保魁骂道:“你可消停点吧,爹忍气吞声为了谁呀,还不都是为了你,如今我们跟他闹起来一点好处没有,影响坏了,还耽误你说媳妇,犯不着争一时之气。等你成家立业结了婚,爹就有去处了,我们就不用受他这个窝囊气了。”
邵春来说:“你说得轻巧,家里攒下的钱都给他花了,我拿什么盖房子、娶媳妇?”
邵保魁说:“会有办法的,爹就是拼了老命也得给你娶妻成家,等他结完婚,我就让你娘尽快分家,你娘和我也不算老,还能干活,加上你和你妹,四口人干活挣工分,家里就都是你的了,怎么着还不能攒钱给你娶个媳妇。”
有句话邵保魁没说,实在不行,他还有个女儿。幸好还有个小女儿,能帮上儿子。
邵春来从东屋又搬回西屋,贺成搬进了东屋,同时房子改建,东屋两间改成了里外间。
两家的喜事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了,4月26号,农历三月十二,贺成和姜雅找队长开条子,去领结婚证。
让队长开结婚介绍信,村里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惯例,那就是不好空着手去找,总得给队长带几块喜糖。姜老大对这方面是十分注意的,嘱咐两人带了糖块去大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