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对这种事情就比较热情,挺高兴的,招呼他们坐,拿了纸和大红印章出来。
贺成说:“队长叔,你看我们两个,都是小名,都没有正经的大名,是不是得改一个?”
村里人都叫小名儿,一般是等到小学毕业,要读初中了,让老师报名时给起一个大名。没上过学的呢,也就不当回事,一直等到成年了,十七八岁,要找对象要结婚了,再起个大名。
原主贺大成就没进过学校,一天学没上过,姜二丫也就读到小学二年级,两人自然就没正经起过大名。
所以队长点点头,问道:“你俩是什么班辈的,家里长辈给起好了吗?”
姜雅笑道:“队长叔,我爹说姑娘家可以不讲究班辈,叫我随便起个好听的就行了,我寻思省点事,我就叫姜雅。”
“姜丫?”
“姜雅。”姜雅解释了一下,“高雅的雅,我会写这个字,要不我写给你。”
队长琢磨了一下:“还怪好听的,你家你爹就挺会起名字,你姐叫姜芫,你叫姜雅,听着怪有文化的。”就给写上了,又问贺成,“那你呢?”
贺成说:“我也省点事,我就叫贺成。”
队长说:“你是什么班辈来着,男的一般都按班辈起。”
贺成一时不接话了。队长转念一想,他爹和爷爷都不在了,也没有长辈按班辈给他起大名啊,村长便说:“贺成也行,贺成就挺好,把大字儿去掉,像个正经的大名。”
队长便给两人写在介绍信上,嘱咐他们去找公社的民政助理领结婚证,顺带去派出所把名字改了,派出所就跟公社大院挨着。
两人去改了名、领了证,贺成拉着姜雅说:“我们去一趟卫生院。”
“去卫生院干什么,你病了?”姜雅问。
贺成笑了下:“我打听过了,这年代套套都没有卖的,要拿结婚证去卫生院免费领,要不我早就买了。”
“……”姜雅无语了一下,嫌弃地乜他,“我懒得跟你去,你自己去吧。”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贺成骑车又跑了一趟卫生院。
4月30日晚上,小岭村响起了催妆锣鼓,锣鼓声声敲了半夜,热闹了整个村庄,第二天五一,一大早锣鼓又继续响起,按照时下农村的习俗,姜雅大红棉袄红棉裤,顶着五一的大太阳坐上自行车,被贺成带着从姜家往东出发。
姜家送嫁的嘻嘻哈哈说话聊天,半点也没有离别的气氛,丰产丰收跟在后头,兄弟两个笑得咧着嘴,二姐是出嫁了,可是就住邻居啊,一墙之隔,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绕村子一圈,然后再从巷子西边绕到贺家门口,鞭炮声声下了自行车。
农村人其实不太看重领证,更看重仪式,进了这个门,姜雅就是贺成的媳妇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讲究,新娘子出嫁必须穿大红棉袄红棉裤,还故意做得很厚,寓意着婚后日子“厚实”。虽然姜雅早有准备,里边就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可还是热得够呛,贺家一堆老奶奶、婶婶围着她,还不许她脱。
好容易熬到晚上,又来了一堆闹房的。四爷爷顾虑贺成长辈不在了,就吆喝贺家几个老长辈们来坐镇。
还好有老长辈们在,小青年和毛孩子们不敢闹得过火,玩闹说笑一下也就罢了。
等人都走了,天已经很晚了,姜雅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了都,脱掉厚厚的红棉袄红棉裤,懊恼地看着贺成身上的中山装,觉得忒不公平,他怎么就能不冷不热地潇洒一整天。
“你去烧水,我要洗澡。”姜雅说,“热死了,我一天到晚都快累死了。”
“呸呸呸,”贺成捏住她脖子,“快呸!大喜的日子会不会说话!”
姜雅好笑地推开他,贺成便跑去烧水。
院子里静悄悄的,邵春来和邵春红屋里都熄灯了,包兰香和邵保魁那屋还点着油灯,门关上了。
贺成烧好了水,用大盆端去新房,心里则盘算着往后天气热了,得尽快建个小洗澡间。
一对新婚的“老”夫妻,彼此自然没有新婚夜那些拘泥羞涩,姜雅洗澡洗漱,完了贺成接着洗。
“给你。”贺成递给她一个小纸包。
“什么东西?”
姜雅接过来,便听见贺成小声笑道:“止疼药。领证那天我在卫生院买的。”
“……”姜雅,“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贺成笑道,“你想想以前,我们第一次。”
上辈子,第一次,两个年轻的新手,其实真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姜雅撇嘴,斜眼乜了他一眼,把小纸包往梳妆台上一丢:“我不吃,我不管,你今晚要是敢让我疼,我就……”
她想了想,挑了个最具威胁力的:“你就给我睡一个月椅子。”
其实贺成买是买了,也没拿定主意让不让她吃,毕竟谁没病没灾的乱吃药啊。
他洗漱收拾好,钻进被窝搂着她,咬着她耳垂私语:“行,那就不吃,放心,你老公这回有经验了,有技术,保证把我的新娘伺候满意。”
第31章
新婚第二天, 新郎新娘毫无意外地睡了懒觉。
他们结婚打的新床虽然比不得席梦思,可铺上厚实的麦秸垫子,再铺上一床褥子, 新棉花新被褥, 舒服程度可比他们之前的小木床提高了好几倍。
再加上, 洞房花烛夜, 久旱逢甘霖,小夫妻难免就……辛苦了点儿。
五更天, 小村庄照例在鸡叫声中醒来,锅碗瓢盆交织成一首人间烟火的交响曲。姜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听着院里叮叮当当的声音, 迷迷瞪瞪推了下贺成,实则浑身酸懒地提不起来力气,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困倦。
贺成的反应就只是动了动, 下意识地又把她搂紧了一些。
“起不起?”姜雅打着哈欠问。
“继续睡,我跟队长请婚假了。”
贺成含混不清回了一句,一手搂着她,一手习惯性地轻轻拍了两下,哄小孩似的。
于是两人闭上眼睛便打算继续睡了。
然后院里咣当一声,某种金属碰触发出的刺耳声音,安静的黎明中格外明显。
贺成定格了一秒, 神志归位,皱着眉头睁开了眼。姜雅则抗拒的往被窝里缩了缩,鸵鸟似的, 把脑袋缩到他胸口。
贺成把被子拉高遮到姜雅的耳朵以上, 只露个黑黑的头顶,才皱眉往门板看了一眼。
这应该是两个洋铁桶撞在一起的声音。他毕竟挑水抗旱一连挑了那么多天, 凭着经验,也知道这不可能是拎桶时不经意地碰撞,明显带着几分故意。
艹!
贺成暗暗爆了一句粗口,终于舍得放开怀里的小媳妇下了床,靸拉着鞋子打开门。
果然是邵春来站在院里,手里拿个扁担,正在收拾两只洋铁桶,看样子是要去挑水。
贺成也没说什么,一手扶着门板,就那么不善地盯着邵春来,视线相接,盯了有两三秒钟,邵春来扭过头去,贺成目光转到从屋里出来的邵保魁身上。
“大成,要上工了,你们……还不起?”包兰香迟疑了一下道。
“我跟队长请婚假了。”贺成说。
他可不管生产队有没有婚假的说法,反正他请过假了,搭上一包喜糖,还特意请了五天。
再说村里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但凡家里长辈通透一点,也没有在结婚第二天就让上工的。
“哦,哦……”包兰香顿了顿说,“那你们,就在家歇歇,歇歇吧。”
贺成转身关好门,回去了。
邵春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包兰香一眼,抗议道:“娘……”
“春来,赶紧去挑水。”邵保魁道。
邵春来堵得难受,原地站了足有半分钟,气得直喘粗气,却一点办法没有,气哼哼地挑着扁担出去了。
包兰香一家三口吃了早饭,上工一出门,迎面遇上宋士侠。
包兰香挤出一个笑脸打招呼。这两天操办喜事,娶媳妇和嫁闺女反正都够忙的,两人互相问候了几句这几天挨累。包兰香便说:“办喜事累也高兴,我刚才还跟大成说呢,他都起来了,我说他们小两口肯定更累,又叫他回去睡了,不叫他们小两口上工,给他们好好歇两天。”
原本是讨好卖乖的话,谁知宋士侠来了一句:“那倒也是,谁家还能让新婚小夫妻第二天就去上工呀,我就说二丫摊上你这个婆婆可真是有福气,你哪能像那些不通人性的恶婆婆,你当然是个好的。村里那谁来着,结婚第二天就想挤兑新媳妇,非得喊小两口上工干活,人家外人都骂她不喘人气儿!”
包兰香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可也不好发作,说道:“那确实不对,长辈盼着小辈好,小辈呢也知道敬重孝顺长辈,这才是应该的道理。”
宋士侠道:“你这话一听就通情达理。你说有那种当婆婆的,跟个红眼山螃蟹似的,见不得儿媳儿媳小两口好,变着法子拿捏儿媳,有什么用啊,儿子又不跟她过一辈子,弄得儿子跟她离了心,能有什么好处。”
包兰香说:“那是那是,你家也两个儿子,将来你家儿子娶了媳妇,你一准是个处处让着儿媳妇的好婆婆。”
宋士侠说;“那我起码得讲理,不管跟谁,咱做人不能不讲理。”
两人明枪暗箭几个回合,一路去上工。
没人处包兰香恨恨翻了个白眼:“呸!你宋士侠还有脸说,就你那个闺女,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不知道吗,她不讹我就是好的了。”
对于自己这个儿媳妇,包括大儿子,包兰香如今是本能地发怵。可是作为刚刚升级的婆婆,新过门的儿媳妇总得给点规矩吧,不趁着新媳妇脸嫩给规矩,以后这婆婆可就别想立起来了。
所以中午收工时,包兰香私底下跟邵保魁说,也不知道家里那两个祖宗起没起来做饭,要是连饭都不做,她可坚决不能答应。
邵保魁道:“她就是不做饭,你能怎么着她?她现在仗着大成护着她,大成都不跟你一心,你又能怎么办。”
包兰香说:“我能怎么办,是人总得讲道理,他姜茂金不是最要脸、最讲规矩吗,我们上了一天的工,他闺女在家睡懒觉,要是连饭都不起来做,我就去当面问问他姜家,嚷嚷给村里人都知道,我看他姜家还要不要脸!”
结果到家一推门,厨房里说说笑笑,小夫妻正在做午饭。
包兰香心里稍稍满意,刚松了一口气,一眼瞧见阳沟边上的一堆鸡毛、鸡血和水盆。
包兰香忍不住惊叫一声:“大成,这怎么回事,鸡怎么啦?”
“娘,回来啦?”贺成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收拾好的光鸡,笑道,“娘,你歇会儿,今天我们做饭,杀鸡吃!”
“你把我的鸡杀了?”包兰香嗓门顿时高了两个八度。
“杀了。”贺成说,“这只公鸡太讨人厌了,一大早就在院里聒噪,吵死人了,杀了吃肉,省得它一大早吵得人不能睡觉。”
他说着还故意扫了邵春来一眼,满意地看到邵春来变了脸色。
包兰香愣了愣:“谁家公鸡不打鸣啊,我那只鸡卖了也得值不少钱呢,你说杀就给我杀了?”
贺成:“又不能下蛋,谁叫它吵我睡觉,整天就知道瞎叫唤。”
包兰香一边心疼她的鸡,一边气得咬牙,刚想开骂,便看见姜雅拎着烧火棍,笑眯眯地从厨房出来了。
姜雅笑眯眯责怪贺成:“你看你,都怪你吧,我就说不能杀,你非得杀了吃肉,你没听娘说吗,它不下蛋可是它也能卖钱啊。”
包兰香一听忙说:“就是啊,还是二丫懂事,这只鸡拿去卖了,怎么也得一两块钱呢。”
姜雅:“听见了吗?都怪你不懂事。回头你赶紧拿两块钱给你娘。”
包兰香一噎,脸上就挂不住了。
然而姜雅也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人,说完转身回去烧火了。
贺成从善如流:“娘,那我回头拿钱给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包兰香噎得难受,口中赌气道:“我又不是问你要钱。吃了就吃了,杀了它活该!”
她气鼓鼓进了屋,也不打算去厨房帮忙,就坐在桌边等着,谁家婆婆还不能吃顿现成的了。
可是包兰香坐了会儿就坐不住了,厨房里小夫妻俩说说笑笑,姜雅只管坐那儿烧火煮粥,贺成把鸡剁了,忙里忙外地拔葱,笨手笨脚切配菜,连锅也是贺成刷。
谁家男人干这些活啊。包兰香忍了又忍,站起来就想出去,邵保魁眼色灵活,赶紧扯了她一下:“你干啥去?”
“我去看看。”包兰香说,“你看看,像个什么样子,大男人刷锅洗碗也不嫌丢人。”
邵保魁说:“你忍一忍吧,儿子是你生的,可是人家现在娶媳妇了,听媳妇的,你儿子自己都不嫌丢人,他又不听你的,刚结婚,你一吵吵可就不好看了。”
包兰香只好又坐下。
贺成把鸡剁好了,就换他烧火,姜雅来掌勺炒。小公鸡在锅里炒得啪啪炸,放几个干红辣椒,大葱蒜瓣多多的放一把进去,老远就闻着味儿了,香死个人。